《最佳关照》忆如往昔

12、第十二章

　　像是热爱极了这些包装精美、极富设计感的诗悦产品，蒙萌情不自禁地拉着他的手，走进诗悦集团的展区，向他一一介绍这些新推出来的先进展品，还有他们企业的发展状况。

　　她那口若悬河的表达能力和充满自信的热切表情看在一直在有意识地观察她的关照眼里，终于让他相信她的确够格出现在这里。

　　诗悦，似乎真的是一家颇有意思的企业。

　　蒙萌也解释不出原因，她似乎忘记了身边的这位关先生只是一个跟他们诗悦集团毫无关系，甚至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利益的其他公司工作人员，但凡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像她现在这样毫无目的地浪费自己的时间，浪费自己的口水。她拉着关照说得再多，把自己想了那么久的构思说得那么详细有什么用呢？难道他能给她什么帮助或者赞许吗？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

　　然而她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那股洪荒之力，依然照着最初的本心这么做了，虽然很有可能看在外人眼里很傻很愚蠢，包括他关照。她想她大概是不甘心，她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心血做出来的东西，却在乐禾推介会上毫无用武之地，这是对一名文案人员最大的讽刺吧？

　　说到底，她想尽到一个文案工作者的本职，发挥她应该发挥的最大才干，不管这份本职工作最后的检阅者是谁，至少她做到了问心无愧。

　　“……诗悦集团的发展方向是打造最专业最人性化的女性卫生护理品牌，给各种不同的女性人群以最有针对性的贴心服务……”她面带微笑，还在向自己唯一的听众诠释诗悦集团的发展理念，这时就见李主任面沉似水地从展区的另一边走过来了，她的双眼紧紧盯着正站在某个不起眼角落的蒙萌，嘴唇紧抿。

　　“小蒙啊——”这声呼唤声音拖得老长，听在蒙萌耳里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她微微张大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一步步朝她靠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李主任。糟了！她只顾着在这里说得痛快，都把李主任交代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办？

　　李主任走到她面前，似乎没看到站在一旁的关照，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这位下属，语气透着某种说不出的凛冽寒意。“你回来了？我交代你的事——你都办好了？”

　　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我……”她能说打探到一半她就从妮梦佳那里溜出来了吗？

　　李主任眼一眯，脸色越发阴沉。

　　一直保持沉默的关照将眼前的这一幕都看在眼里，略微沉吟了半晌，他想这位大概就是蒙萌的顶头上司了，只是看样子这位女士似乎交给了蒙萌某些让人为难的工作任务？

　　他想起刚才在楼下大门碰到蒙萌，她那时就一脸抑郁的表情，莫非就是跟这位上司交代的事有关？他的眼神不禁微微一闪。

　　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这位热心有干劲的邻居蒙小姐这么为难？

　　“这里没你的事，”见她迟迟没回应，李主任又开口了，表情依然没有任何温度。“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明白了吗？”她意有所指地道。

　　蒙萌面色一白，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则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摆。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些什么，压抑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像个感觉麻木的木偶人似的浑身僵硬地走出了诗悦的展区。

　　从头到尾关照都没有插嘴过一句话。

　　他也是在职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的人，每个公司里面的弯弯绕绕、复杂内斗总是少不了的。贸然相帮，不一定会让她的处境更好些。

　　他默默地跟着她出来，看着她停在诗悦集团的展区附近，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样。

　　“你怎么了？”他忍不住出声问她。

　　她瞄了他一眼，抬起手指着距离诗悦不远的另一个展位。“你知道那家公司吗？妮梦佳。”

　　他顺着她的手往她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也是一家女性用品的生产商家，非常显眼的宣传海报，他隐约有点印象。

　　“我得去监视他们的所有动向，”她说，语气显得失落而挫败，连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跟刚才在诗悦展区里面的那种兴奋和愉悦完全不同。“我的任务就是盯梢我们公司的竞争对手，而不是好好地做我的文案。”

　　他一讶，既意外又不太意外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意外的是她这样一个看起来简单单纯的职场小新人，实在不适合干这种颇需要点江湖经验的事；不意外，乃是因为这种阴私在生意场上实在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你上司为什么让你去做这个？”他好奇地问。

　　她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嘴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说什么也要找个理由把这次机会给推了，让给我们办公室的另一个同事……”说不定小田会非常圆满地完成这个任务，李主任也满意，皆大欢喜。

　　“你觉得你们公司不该这么做？”他突然想听听她对生意场上的这种避免不了的潜规则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耸耸肩。“妮梦佳虽然也是国内的一线大品牌，但在我看来，跟诗悦完全是不一样的路线、风格和定位。妮梦佳追求功能最多、品种最齐全，而且无论老弱妇孺一定家喻户晓，人尽皆知；而诗悦追求的是一种生活品质和生活态度，不是品种最多功能最齐全就是最好的，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还有我们的产品包装，更能看出诗悦的某种趣味追求，那就是女性的生理天性，也能被当作是一种礼物。在我们的专营店，我们甚至还量身推出了礼品装，客户可以买下这些精致的产品送给自己的亲人好友、情人配偶……这样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企业厂家，有什么好互相打探比较的呢？”

　　他两手伸进裤袋，眼神哂然带笑。“我想你应该听过那句话——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即使是两个没有可比性的企业，只要是存在竞争关系，那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对手会在什么时候出什么样的奇招，或者抓住你的漏洞，抢走很可能属于你的商机。”

　　她一震，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而李主任的做法是对的？”她有点无法接受他的这种论调。就在刚才，在诗悦展区他认真地倾听她解说自己的构想和宣传文案的时候，有一刹那她以为他是明白她的，是理解她的想法和对工作的追求的，但是现在，他却在告诉她——李主任要她做的这件事，再正常再合理不过？

　　他冷静地望着身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的年轻女孩。她脸上浮现的那种失望、落寞、黯淡还有不可置信是那么似曾相似，这张熟悉的表情仿佛在提醒他，他也曾经年轻过，不谙世事过，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热切的想象过。

　　在乐禾集团刚刚成立的那一段日子，他和他的亲人手足以及同伴们以为，他们有理念，有想法，有冲劲，有创意，那些国际厂商没有理由不跟他们合作，不把自己的产品交给他们代理，然而事实上，无论他们拿出多好的构想方案，甚至口水都讲干了，腿也快跑断了，还是没有几个厂商肯入伙。

　　再美好的理想，如果不能实现，就只能是一场空想。

　　最后，还是FAR财团出面，跟这些世界大牌厂商谈判，表示愿意为乐禾集团作保，如果乐禾不能在规定的期限达到相应的盈利，FAR愿意给予这些厂商适当的补偿。正是有了FAR财团的担保，乐禾集团才争取到了这么多世界一流的合作商，发展得这么迅速而引人瞩目。

　　从这件事之后，他们这些关家子女也认清了一个事实：想彻底摆脱FAR财团的余荫，否认自己从关家那里获得了极大的利益和资源是一件很不容易也很不现实的事，与其这样，不如顺其自然做出一番更大的成绩。

　　想成功，有时候的确是需要不择手段的，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喜不喜欢这些手段。没有谁，也没有哪家企业的成功是一路繁花、毫无黑点的。

　　“无所谓对错，”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拍拍她的肩。“只是这件事不适合你。”

　　她目露茫然，怔怔地一句话也没说。

　　他瞟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该去忙自己的正事了。

　　“你……去找乐禾集团的创意总监关爱吧，”临走之前，他想了一下，最终没忍住还是向她透露了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重要信息。“她应该会对你的那些想法很感兴趣。”

　　这次负责招标女性卫生护理品牌的恰好是关爱，而不是他，他能帮她的只能到这里了。

　　“什么？你……”她猛地抬起头，还想问些什么，他已经神色平静地转身走了，仿佛刚才的那席话不是他说的，而只是出自她的幻觉。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坚定离开的高大背影。刚开始她还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渐渐地，她发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心跳也在不断加快，而她的手心，竟完全不受控制地冒出了汗液。

　　乐禾集团、创意总监、关爱，是这个人吗？他说的是这个没错吧？

　　也许是出于某种本能的直觉，也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她牢牢地记住了他告诉她的话。虽然她完全不明白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甚至她都没办法考证这些信息是不是真的。

　　此时她脑中只相信一件事——他不会无凭无故地对她说这些话，而他，也不会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