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如相问》将掩

1、壹

　　民国十三年开春，北平未名湖上的冰还未全破开，便早有新燕呢喃掠过。一旁的拂柳懒于展露娇姿，还只是稀稀疏疏漫不经心地抽些嫩枝。日头刚晒上三竿，街上的行人因畏春寒，怯于出行，仍只是三三两两。
　　周繁笙回国不久，想着四处走走看看，熟悉一下已几年未见的北平。他穿得周正，上衬一件背心马甲，下身是笔直修身的浅棕格子长裤，头上扣着一顶银灰色的包边贝雷帽，笑起来却十足纨绔子弟，一脸痞样。临出门前，还不忘记边走边向老管家李叔挥手说，午饭不回来吃了，可是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出了家，周繁笙一路沿着路上粉白错杂的夹竹桃走下去，也不怕迷路，就这么一股脑地到了另一个地方。等回神过来时，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陌生的地段。
　　他倒也不急，就在原处等着路过的行人，睁着半迷蒙惺忪，还没从冬天离去的消息中醒来的眼睛给他指路。
　　半个时辰过去，周大少爷从站姿换成了蹲姿：怎么还没有人来？
　　心里嘀咕了半晌这个问题后，可算把人盼来了。一位老大爷经过，挑着卖剩下的白菜正要从他眼前走过时，他伸手把大爷拦了下来，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大爷，您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吗？我在这儿等着问路都快一个时辰了。”
　　“小伙子，也算你走运，才等了一个时辰。平常这儿都不常有人来往出入的。”老大爷也不恼周繁笙刚才的举动，放下挑担给他耐心地解释着：“这儿是地安门，小伙子没来过吧？”
　　看着周大少爷摇头，大爷捻了一下花白的长鬤，“是啊，没来过也是应该的，这儿这么荒凉，谁会来呢？”
　　“谁会来呢？”老大爷给周繁笙指出去路后，他心里就一直想着这句话。这么看来，平常此处人烟很稀少。就在将将走出那条胡同时，他的脚步却停在了一个花坛前。准确来说，是被那花坛里的月季摄去了心魄。
　　艾绿的花，水绿的细叶和深绿的茎，在冰雪尚且存余，四周皑皑布景森然的情境下有种说不清的透亮清爽。仿佛看见它，就像空气里都凉丝丝地淌着一点甜意，尽管没有香味。
　　“先生很喜欢绿萼？”一位女子的声音。
　　周繁笙抬头就看见这名女子手提木桶弯腰淋水的画面，檀色的束带棉麻袍子，腰间是一系流苏，堪堪紧地修着腰身，踩着一双元青色泽的浅口布鞋，手上细细铰着的蜡白镯子随着浇水的动作来回作响。等那女子回眸时，两人对视，这才看清她的容貌。
　　很淡。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淡到极致，以至于让人再回想起，五官也是模糊了的，不过却是无法描述的舒服。淡淡的远山眉，轻轻地扑了些粉的双颊，目光中含着一汪泉的双眼和桃花膏曾经点过的唇都隐在早春的熹光里。
　　“你说这花名叫绿萼？”对视久了，他不敢再看下去，赶忙转移话题。
　　“正是。”对方似乎并未意识到，将因俯身造成往前落的长辫拨到后方，顺着讲了下去，“绿萼是月季的一种，想必先生已经知道。小女子想说的是它是旧时月季花绿萼玉照的一个变种 ，花形奇特，花色稀少，繁殖、栽培并不容易，人也一样，经年累月的感情要变也不容易。”
　　前面还听得懂，后面那句话让周繁笙云里雾里的。还没想明白老大爷的那句话，又来了一个新的，还真是。
　　“那......”
　　“先生请回吧，这是我作为主人送给您这位来客的小小礼物，还望收下。”随后女子敛袖取出一帕十样锦的绢子，“颜色虽是秀气了些，总还是好料子的，周先生别介意。”
　　周繁笙不明就里地接下绢子，眼中疑惑不掩：“不知如何称呼小姐？”
　　“我姓周，先生。”话中的落寞被轻轻带过，不留痕迹。
　　“这么巧，我也姓周。那么周小姐，繁笙就此告别，期待下次有缘再见。”周繁笙右手扬起头上的贝雷帽，对她微微示意，大步走出胡同。
　　看着眼前男人离去的背影，眉目素净的女子喃喃道：“我们会再见的。”

作者有话说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