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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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交三月，白天渐渐长了，出门的时候虽然还是黑黢黢的只有星光和些许灯光照亮，不过回家的时候偶尔也能看到几回带着点红晕的云彩了。
陪伴了十几年的老桑塔纳终于怎么修也扛不住这种过度的操劳，正式退役之后，老姚就只能天天公共交通，早出晚归，四处奔波。比起身体上的疲惫，更累的是心。原先拼死拼活的挣钱，想的是孝敬老爹老妈，养活老婆孩子，可是现在，拼死拼活的挣钱，却是为了还债。
一失足成千古恨，曾经风光无限的老姚现如今真正是两手空空妻离子散负债累累身心俱疲。
曾经的那些朋友渐渐断了来往，有些是纯粹酒肉朋友，没有酒肉自然不再是朋友。有些是生意伙伴，生意一落千丈，人家避之唯恐不及，也不会再和他打交道。还有些是哥们，老姚逼急了厚着脸皮和他们借过几次钱，可是一直还不上，天天搏命一样干，也只能勉强把每月的利息还上，实在无颜见江东父老。再加上离婚时自觉对不住老婆孩子的老姚净身出户。
所以现在，累成狗的老姚回到自己冰冷冷毫无人气的家，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回家路上买了两个包子，虽然没胃口，趁着热乎还是得赶紧吃了，吃完烧上水，壶里咕嘟嘟的水声终于打破了冰一样的寂静。
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没找到想看的节目，索性关掉，专心泡茶。喝茶是老姚破产之后保留的唯一奢侈爱好，收的几把好壶拿去抵债了，买个十块钱的白瓷盖碗也能用，那一柜子好茶都没了，找认识的人买一两百一斤的红茶，凭他的好手艺，一样喝得有滋有味。
喝了两盅茶，手机屏幕自动亮了一下。
老姚轻轻放下茶杯，拿起手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靠枕散发出隐隐约约的薰衣草香气，平心静气。
“在么？哪天有空，想找你喝茶。”
“哪天？提前说，我空出来等你。”
“没意外就下周二吧，那天我没课。现在烦得很，就想找你喝口茶。天天忙得要死，回家还得被她数落，早知道这样就不结婚了，像你这么单着，想干嘛干嘛也挺好。”
老姚轻轻叹口气，回复：“等离了就知道了，没你想得那么好。”
“不就是没人做饭收拾屋子，一个人闷得慌么，结了婚也一样是我做饭我收拾屋子，一个人待着没她唠叨我更高兴。你是原先享受惯了，不会做饭也不会做家务，才觉得特别不方便，我离了一样过得好好的。”
“没离你起码有个家，有个热被窝，不一样。”老姚收了收脚，停了暖之后，地下室分外的阴冷，他拉过毯子盖上，微信界面长久停留在对方正在输入……
他无声的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
其实不说他也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欲言又止，老同学最大的问题是和老婆某某生活不和谐。
可是这个他实在帮不上忙。
因为他也一样。
开始以为是新婚热乎劲过了，工作又太忙太累，后来才渐渐发现，自己对男人比对女人更感兴趣。
老姚好歹受过高等教育，有点常识，倒没觉得自己是有病，不过毕竟是小众，爹妈老婆孩子肯定都接受不了，借着破产，索性和老婆说开了，自己净身出户，换来的是老婆答应帮着死死瞒住爹妈和孩子。
没离婚的时候就很少和老婆亲热，离了婚按说也不会怎么样，看见顺眼的心思动一下，过会子就过劲了，连自己解决的心思都没有。以为自己就是这么清心寡欲的性格，后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那回是同学聚会，往年这种聚会老姚是没空参加的，偶尔去一回两回基本就是赶在散场的时候过去道个歉敬个酒顺便买单，可是那阵子老姚刚离婚，一个人的家空得可怕，所以破天荒的去了。
老同学聚会，女同学说孩子减肥旅游衣服化妆品，男同学说足球爬山扯淡喝酒话当年，老姚离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看他情绪不高，估摸着是婚变的结果，所以都好心没问，只拉着他说些不疼不痒的玩笑话调节气氛。
老姚不愿意把情绪带上酒桌，强打精神随口说笑着，说着说着班长电话响了，他正喝得兴起，看见来电哈哈大笑，按了免提，大声说：“你个孙子怎么还没到！赶紧着赶紧着，就差你了！”
电话那边响起一个非常干净的声音，似乎在赶路，还微微带着气喘：“抱歉抱歉，我马上到，你们在哪个包间？”
“太行山，二楼往右走，左手边，赶紧来赶紧来！”一群同学起哄：“来了罚酒三杯！”
老姚的心忽然一跳。
厚重的大门打开，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五彩缤纷带着迷离色彩的灯光一起冲了进来，他穿着简简单单的灰色立领中山装，带着简简单单的黑框眼镜，出现在那里。
他居然没怎么变。
那次同学会，老姚加了同学群，除了他，还加了群里所有同学做好友。
还学会了发朋友圈。
老姚的朋友圈简单纯粹到只有一个内容：茶。
因为在同学会上，他说过他不抽烟也不爱喝酒，只是爱喝茶。
相比在茶之一道上近乎专业的老姚来说，他更像个票友，爱喝茶，可是不懂茶。老姚轻而易举就让他相信自己是个足有八十分的专家，鉴别个紫砂壶，品品茶的真伪什么的不在话下。一来二去，他和老姚的对话就渐渐多起来。
他从毕业就一直在大学任教，言谈举止明显带着与年龄不对称的天真纯粹。他的妻子是他大学导师的侄女，书香门第，两个人都晚婚，三十多岁才经过相亲认识，从见面到领证，不过半年。
婚后很不和谐。
两个高材生，文人，有不满都憋在肚子里，开始还好，从他妻子办了个公司并且风生水起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妻子看他什么都不顺眼。
不会说话、不会挣钱、没有情趣。
最关键的是：性无能。
他说妻子长得真心不难看，打扮打扮也是知性美女那类型的，可是他就是硬不起来。难得硬一回，没一会就无声无息的软了。
老姚隐隐有个猜测，只是需要找个机会证实。
老姚的地下室潮湿逼仄，家具简陋到无与伦比，他头一回上门没说什么，回头就硬逼着老姚把那个变了形的沙发扔了，换了一张崭新的可坐可卧的沙发床，听说老姚失眠，还特意弄来几个薰衣草香包塞在沙发靠枕里。权当桌子的破纸箱子换成茶几，又弄来几盆绿萝，亲手钉花盆搭架子，把遍布霉点的墙壁打扮得生机盎然。
老姚很尴尬，他手里真没钱，被逼到后来说了实话，他下回来就带了一张银/行/卡，里头存了几千块钱，老姚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全部的私房钱。
解衣推食不外如是。
等他终于把老姚的家折腾得符合他的审美之后，就开始隔三差五过来喝茶，坐在他自己选的沙发上，端着自己带来的茶杯，喝着老姚亲手伺候的茶水，把生活中的不如意，都在这安安静静的小屋子，随着蒸腾的茶烟，飞散出去。
老姚再忙，他说要来，也一定有空。
偶尔兴致来了，他还会亲自下厨炒几个小菜，安慰一下老姚泡透了酒精肥油依旧枯涩的肠胃。
老姚喜欢读史，他也喜欢，老姚喜欢看国家地理，他也喜欢，老姚喜欢喝茶，他也喜欢，老姚做生意，他不懂，但他会叮嘱老姚尽量少抽烟少喝酒，酒桌上能躲就躲，他教的课程，老姚也不懂，老姚只会叮嘱他有空多喝热水。
就像夫妻。琐碎、温馨、平凡。老姚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老姚明白自己的心，只是还不清楚他的心。
看看日历，今天是星期日，下周二他要来，刚才还一动不想动的老姚坐直了身体：“我得去洗衣服了。”
“去吧，洗完了早点歇着，回头有空再聊。”
“晚安。”
“安。”
洗衣服，换床单被罩，洗沙发罩，把门窗地板仔仔细细擦一遍，一点水渍都看不见，绿萝浇透水，每一片叶子擦得闪闪亮。明天得早点回来，好去市场买菜，他好像偏爱鱼虾青菜，现在刚开春，活虾还卖得很贵，买一斤虾的价钱够他吃一个礼拜盖饭，看来下半个月的烟钱会很紧，少抽点也好，对身体好。
第二天一大早出门，下午五点多赶回来，买菜、洗澡、换衣服、套沙发罩，忙完这一切，已到深夜，老姚抱着薰衣草味道的抱枕，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带着希望和期待。
一夜无梦。
清晨，门铃响。打开门，早春的风还带着几分寒意，楼道昏暗的灯影里头，他拎着一大口袋各种肉蛋菜水果，笑吟吟站在门口。
干净的面容和柔和的微笑让老姚一时无法呼吸。
春雨如酥，两个人对坐喝茶，一整天。
早饭是他做的，小米粥、素菜包、两样小菜。
午饭也是他做的，两菜一汤和大米饭。是老姚爱吃的肉末酸豆角和尖椒鸡蛋还有白菜丸子汤。
他喝茶很慢，凑在嘴边先闻闻，然后小口小口的喝，喝完一杯还会长长舒一口气。
他吃东西很斯文，自己碗里的东西却吃得很干净，粒米不存。
他有点洁癖，看到哪里有脏东西会顺手收拾。
他没什么远大理想，就想过每天喝喝茶看看书养养花晒晒太阳这样简简单单的日子。
拼死拼活挣钱让他可以过这样每天喝喝茶看看书养养花晒晒太阳这样简简单单的日子，或许是个不错的未来。
老姚翻出一瓶珍藏下来的好酒，说：“今天天冷，你正好买了羊肉，要不咱们晚上吃火锅吧。”
他怔了怔，不大情愿：“那是做葱爆羊肉的，吃火锅也行，就别喝酒了，你平时喝得还嫌不够多？”
老姚笑呵呵：“和他们喝没意思，你陪我喝一杯，我这酒藏了好些年了，要不是你，我还不会拿出来。原先好酒多了，当时也不懂得珍惜，现在可就这一瓶了。”
语气中带了那么几分萧索。
他立刻心软：“既然是好酒，就喝一杯，你准备锅子汤底，我去洗菜切羊肉。”
忙碌中偷眼看厨房里面他的身影，系着围裙，背很直，腰很细，腿很长。
借着端盘子的机会，似乎无意中握了握他的手，一股酥麻感爬上了脊椎。
他说很少喝酒应该是真的，几口红酒下肚，他的脸已经酡红一片，本来皮肤就白，这下子更显得年轻，话也多了一点，笑容更灿烂。老姚笑着问：“和你老婆在家喝酒么？”
“和她喝酒？为什么？我可喝不过她。”
“你不是说和老婆不和谐么，喝点酒助助兴没准就和谐了。”
他摇摇头：“没用，喝不喝都一样。”
“怎么没用，喝点酒调调情，气氛有了自然就好了。”
他有些不自在：“不成，你甭给我乱出主意，她肯定不会答应。”
“那你呢？喝点酒有没有感觉不一样？”老姚贴了过来，嘴里带着淡淡的酒气。
这样的老姚让他开始莫名的心慌，双腿微微有些发抖，伸出手去推：“今天喝的够多了，我得走了……”话音未落，双手已经被老姚抓在手里，轻轻往怀里一带，他的身体不由自主被转了半圈，靠在老姚怀里，老姚的声音就贴着耳朵，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你听我的，可以先这样……”
两个人同时颤抖了一下。
老姚用力吸了一口气，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扛不住。
他已经慌了，用力去拔老姚的手，可是不受控制的急促呼吸出卖了真实感受。
是的，他喜欢男人，尤其喜欢身后这个历经沧桑，潦倒孤单，曾经熟悉也曾经陌生的男人，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无法否认。
等他结束，老姚没有继续下一步，洗净手给他整理好衣服，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慢慢平复情绪。
“你应该猜出来了，我喜欢男人。而且，觉得你好，想和你一起过日子。”老姚单刀直入，“我单身，你还有个老婆，怎么决定还得看你，要是乐意，咱俩就在一起过，有什么困难一起扛，要是不乐意，咱们还是好朋友老同学，今天这事是我混蛋，你就当被狗咬一口，实在还不高兴就抽我一顿，保证不还手。”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身后这个男人的体温和怀抱舒适得让他无力自拔，可是这种事真的没办法立刻决定。
火锅的水一直沸腾着，噗噗噗溅得四周都是水渍油点，眼看着渐渐要烧干了，他终于开口：“先把电源关了吧。”
老姚抱着他，一动不动。
他轻轻挣了挣，说：“先关火，不然一会该烧干了。”
老姚的声音有些低哑：“我猜，现在如果松开手，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抱你了。”他的后背上隐隐约约感觉到湿意，那里是老姚的脸贴着的位置，“让我再抱一会。”
老姚的手牢牢环抱住他的腰，双臂紧扣，他无意识地轻轻抚摸这双手臂，心中一会冷，一会热，忽上忽下如同过山车，忽喜忽忧，愁肠百结，忽然啪得一声，眼前一黑。
他惊得一跳，用力掰开老姚的手臂，身后的男人已经转过他的脸，深深亲了下去。
停电的地下室再没有一丝光亮，绝对的黑暗似乎成为了无上的保/护/伞，黑暗中的两个男人暂时忘却一切，拥抱在一起。
原来不是不能，只是没有遇到能的那个人。
就这样燃烧生命一样的拥抱和做/爱，从黑夜，到天明。一旦品尝过这种肆意的滋味，知道可以拥有这样肆意的快乐，谁还能忍受得了原先那种寡淡如水？
“其实，知道自己的取向，和老婆说清楚，对她是件好事，不然你占着她老公的名分，可是不让她过正经女人该过的日子，也对不起她。”老姚轻轻说，“你老婆条件不错，再找一个应该不难，比跟着你吃素强。”
他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离婚很难，离婚之后两个男人想在一起过日子更难，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风雨雨，他能预想得到，可是两个人只要齐心合力，再难，也过得去。
风雨过后，应该就会是彩虹。
一定会是彩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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