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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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有人在敲打墙壁。一缕微光照射到我脸上。
谁？是谁？把我从沉睡的梦中唤醒？
是他回来了么？
有了更多亮光，一个梳着圆髻的猥琐男人钻了进来。
“这么多东西！满满一室经卷！”他叫道。肮脏的脸上泛着红光。
他来到我面前，看着我：“这里写着‘甘州史小玉’。”
史小玉！我记起来了，一切都记起来了……
那天夜里，狂奔的马蹄，跃动的火把，雪亮的弯刀，狰狞的笑声……
我和史小玉亡命地逃，裹在四散的人群中。
甘州回鹘兵打来了，他们要攻占敦煌城。敦煌城门已经关上了，我们这些人进不去。
逃！……逃！……
大漠的寒风呼啸而过，旷野中有野兽的长啸。
小玉拉着我的手是冰凉的，他的汗结成了白霜，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在这个石窟前，我倒下了。
“月儿！月儿！不能停！”小玉拚命想拉起我。
我摇头。我不行了。
“月儿！月儿！我们得逃！我们不能死！”小玉的声音早已嘶哑。
死神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你先走！”我用尽全力推他。“你走！你走！”
“我不能丢下你！我们一起死！”
“你走！走！！走！！！”
小玉被人群拖走了。
“不要忘了我！！”我撕心裂肺的喊叫回荡在黑夜里。
我最后看见的，是火光下菩萨慈悲的微笑。
在这个石窟里，回鹘兵杀死了我。
在这个石窟里，小玉和我曾许下过承诺。
那一年，我十六岁。
我的身体，是三天后，被小玉亲手埋葬在石窟前。
他没有哭。只是对我说：“我要永远记住你。”
于是，他开始在幽暗的石窟里画我。
一笔一笔，他用他的心，用他的爱，反复地细细描摹我的容颜。
他给我画上了许多脸，有微笑的，严肃的，娇嗔的，含怒的，快乐的，悲伤的……
他给我加上无数只手，手里都是我的眼睛，每一只都望着他……
他一天天憔悴下去，脸上的红色消退了，眼里的光彩黯淡了，头上的青丝一根一根变白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终于有一天，他站在我面前，我和他一样高。
他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我的手上，我的眼睛里……
我的眼里也有了泪水……
他说：“月儿！我完成了！”
“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可是，第二天，他就离开了我。
回鹘兵还是抓走了他。
我孤零零的站在石窟的壁上，等着他。
人们开始膜拜我，称我“千手千眼观音”。每天都有人来给我上香，祈求我的保佑。
难道他们不明白，我保佑不了他们。我只是站在这里，等着我的爱人。
我等啊等，等啊等……
人来人往，日升日落……
我不看，我不听，我只是等……
“月儿！我回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
可是，又不是他。这个一脸枯槁，一头白发的人，真是我的小玉？
他把脸贴在我脸上，他的泪温暖了我的眼。
“月儿！整整十三年，我终于逃回来了！”
“你放心，无论去多远，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我想要抱住他，我有五百双手；我想要亲吻他，我有十一张口……
可我动不了。只能静静的站在这里，向他微笑、生气、悲伤……
他在石窟旁住了下来，他陪着我。
每天，我看着他画菩萨，画佛陀，画莲花，画忍冬。
“我画很多人陪你，好不好？”他问我。
我高兴极了。
这里慢慢热闹起来。慢慢地，有很多人来这里住。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不去关心。
我只要每天看着他，看着他……
可是有一天，杂沓的马蹄声敲碎了宁静。
这一次，是党项人。
他们也要敦煌城。
小玉下了决心。他把所有的经卷、绢画都搬进我的石窟，告诉我：“月儿，这些不能让他们抢去。我要把它们都封存起来。”
“等他们走了，我就回来拿出来。”
“所以，我又要暂时离开你了。”
“这一次，我不会去很久。我已经老了，走不了多远了。”
他“啪”的一声，用手掌击在我手上，就象我们当初做过的那样。
“我起誓，我一定会回来！”
在他封上最后一块砖时，他望着我笑了。
从此，我就在黑暗中，想着他的笑容……
有人在敲打墙壁，一缕微光照射到我脸上。
谁？是谁？把我从沉睡的梦中惊醒？
那个肮脏的圆髻男人叫王道士，他发现了我——不，不止是我，他发现了石窟里的全部东西。
这个世界和我睡去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很老，也很累，我不想知道什么了。
我只记得，我看见王道士和一个高鼻深目的男人悄悄搬空了石窟。王道士叫他“斯大人”。
这里又热闹起来，有很多高鼻深目的人来过又走了。
他们拿走了很多东西。
还有人要用一种叫“蜂尾锯”的东西把我锯下来，带回一个叫“柏林”的地方去。
我不能去。我走了，小玉怎么回来找我？
那个人要是动手，我就粉碎掉……
然后，又有一队兵来了，听说他们叫“白俄”。
他们在石窟里生火，用烟熏我，还挖开佛像，在小玉的画上胡乱涂抹。
我的心好痛。
后来，他们走了。这里又安静下来。
每天晚上，陪着破败的石窟和我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和那天夜里一样的风声。
一个薄暮的黄昏，有一个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脸上戴着圆圆的镜片，手里拿着一支蜡烛。
他在看着我。
接着，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我手上，滴在我眼睛里。
“我叫常书鸿。我会保护你。”
我的每一只眼睛都流出了泪水，我的一千只眼睛都在流泪。
他看得到吗？
小玉，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