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之外》御藏和泉

1、第 1 章

　　时间是春末。无风，但很冷。再过几日便会步入夏季。
　　南方的空气中总有湿乎乎、甜腻腻的味道。傍晚的夕阳匀染开一片绯红。远处群山清晰可辨，匆忙行走的路人，飞驰而过的银白BMW。明明身处狭小的咖啡厅。却如同位于我们熟悉的河堤。我当然知道弥生已经离开，而我又回到了独身一人。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顿释他的不辞而别。
　　至今为止，每当闭上眼。仍能看到其过于纤细的脖子和苍白的微笑。
　　只有那么一瞬间。我确确实实有闻到海水特有的咸味。仿佛置身于宽广的海面，心中不仅涌起强烈的无助之感，并险些痛哭失声。
　　最终，还是我被留了下来。
　　我们这群人，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只能在几十年后将此拿来回忆。我在脑海中模仿弥生的口吻，复述这句话，并吞下冰镇柳橙汁。
　　那是一个圆。在海边的沙滩上，当弥生放下树枝后，我蹲在地上看着他。
　　“瑞雪,如果大家都在这个圆里受到保护，那么我们或许是身处圆之外的。想想看，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发现自己与众不同时固然会感到痛苦不已。但这是我们的路，只有靠自己走下去。”
　　那时候我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莫不如说，我所注意的只有眼前这个少年。
　　“弥生找到你所爱之人了么？”
　　弥生停顿了一下。而后习惯性的整理自己的白色衬衫。似乎经过慎重考虑后才说：
　　“唔。”
　　“那么，等我找到所爱之人的时候，我们结婚吧？”
　　事实上我们确实结了婚。生活在远离父母的城市，有了各自的爱人。或许这是最好的生存方式，而我们也在继续做着角色扮演。
　　直到某天接到弥生的电话。
　　堇离开了。
　　同弥生相恋七年的人。一个看起来比想象还要干净纤细的男子。我相信，即使是我们也仍旧有7年之痒。我更相信能坚持到最后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当听到堇同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跑掉以后我没有过多惊异。而是立刻携伴侣前去探望。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一开始就是“天使男孩”，但更多的是在结婚后才发现自己的不同。他们更多时候孤身一人，没有自己的固定位置，找不到合适的爱人。所以当看到趴在床上哭泣的弥生时，我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发呆。
　　我出生的时候，这里少见的下了一场雪。所以他们叫我瑞雪。因为身体不好又很虚弱的缘故。我把多余的时光全部拿来看书。也是在那个时候于图书馆中认识了弥生。为什么会叫弥生这样一个听起来忧伤不已的名字呢？或许是一生都会迷惘不已吧。我们所承受的压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沉重。会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会感到害怕，会只能将所爱之人藏起来、
　　倘若这是一口深井，我们便身处其中，不得其所。即使大声疾呼，也没有一个人上前。即使用尽全力也不能拨云见天。那一时期常常从黑乎乎一片的梦境中惊醒，不论是现实还是虚妄都令人充满了无力感。
　　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这是病态的。当我们发现后可曾挣扎过，不过这是我们的人生，也必然要坦然接受。
　　“他走了。”
　　“嗯。”
　　我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感受他迅速抽离的体温且微微发抖的背部。房间一片狼藉。
　　这个和我认识了十几年的男子第一次没有了惯有的冷静，在我面前失态。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常人更敏锐的在认识爱，去爱。第一次坐上弥生的车时，我们正在听着《prefect day》。弥生说他曾想过在一段公路上一直踩着油门开至尽头。
　　“这样的日子迟早是会厌烦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可以决定。”
　　弥生恢复的比想象的还快。此后我们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同。头发变短是其中之一。出入圈内人酒吧则变得经常。这是没有固定伴侣的人才会去的地方。此前，我和弥生一直生活在我们自己的圈子，拒绝融入那个声色犬马的世界。
　　很久以前看过一句话：
　　怎样才是堕落的尽头。
　　当原本看似平衡的世界倾斜后，表面坚强的人立刻就分崩瓦解。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至。
　　再次看到弥生时，他正与另一名陌生男子结伴而行。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注意到弥生冷淡的表情和茫然的眼眸。
　　彼时，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他了。因为我也发现恋人朝日身上开始时常带有不属于我的男性檀香木香水味。自此我变得焦躁不安。却无能为力。各人有选择自己想走之路的权力，而我更没有阻止或左右朝日想法的资格。不过我仍然惶惶不可终日。
　　每次洗澡的时候都试图清洁自己也被沾上的香水味。往下只能大哭一场。女人的直觉一向敏锐，更何况是我。就算朝日每次同那人见面后都会洗澡，不过唯有耳朵。在朝日那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耳朵不经意间泄漏出的，已不是我熟悉的味道了。
　　直到某一天。我再次闻到那味道。当即开始尖叫，并险些呕吐出来。
　　“你有男朋友了吧？早就有了不是么？”
　　朝日立即尴尬的翻身起床，半裸着跪在那里。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真的有了么？就算是骗我也好，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否认？！“
　　“对不起。”
　　“就算是骗人也有解释吧？说话，你说话啊！”
　　“对不起。”朝日的眼泪早就流了出来。我却缩在沙发一角。
　　沉默了约莫半个小时。我重又冷静下来。一种悲怆的苍凉感一涌而上。吞没了整个思绪。一时间竟恍惚听见时光呼呼从耳边划过的声音，周围的情景瞬间静止，眼前漆黑一片。
　　这一刻我多少能够体会到弥生当时的心痛。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多余的眼泪可供挥洒。
　　我们都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远山出神，什么也不想的。
　　“那么，再说一次你爱我，在做一次索然无味的爱吧？”不知过了多久，我率先打破沉默。
　　“对不起。”
　　自此我收拾了行李。从我和朝日的房子搬了出去。回到我和弥生结婚时买的小型公寓，独自居住起来。经过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勇气面对生活。也开始渐渐将重心搬到了圈内人开的酒吧。我和弥生终于都离开了自己所固有的那个小圆，而跑到了另一个圆。这个圆大得可以包容下我们的一切。却不能填补我心中日渐空虚的缺口。，坦白地讲，我所认识的人几乎都遇见了类似的情境，而可悲之处在于任何一名异性都比我们更有资格站在自己伴侣身边。
　　当得知朝日闪电结婚后，我立刻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城市。开始了为期不短的背包旅行。
　　我迫切想呼吸不同空气计划是去有海的地方。事实上漫无目的的行走了约莫一个月以后。并没有减轻我多大的压力。更多时候，望着海平面就可以坐上一整天。当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去的时候，我接到了弥生的来电。
　　“如果有时间的话，星期日陪我去医院拿检验报告吧？最近特别容易生病，就去医院做了那个的检验。应该就是那个吧。”
　　弥生轻描淡写的说话方式让我几乎以为这是他在朗读一篇诗歌。
　　那是我们最避讳的病，经常替换性伴侣的男性如果不采取安全措施患病的几率会很大。而我不明白的是，弥生一直有固定伴侣，何以会患上这种埋藏多年的病呢？
　　“或许是堇的问题吧，毕竟在遇见我以前他的生活状况我也没有没有去过问。”
　　拿到检测报告后，我惊异于弥生如此冷静的同时，发现他在短短4个月内消瘦得吓人，且全身体表淋巴结肿大。所以在看到检验结果呈阳性时并无太大诧异。
　　“要告诉伯父伯母么？”
　　“不用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唔。现在有各种各样的药在不断问世。科学也在进步，你不必担心。”
　　虽然安慰着弥生。
　　坦白的讲，或许担心的人是我自己也未可知，说这样的话多少连我自己都认为不负责任。难以抑制即将失去最亲之人的恐惧感，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弥生肯定比我更孤独恐惧。
　　走到最后为什么剩下的还是只有自己呢？
　　这个问题很长一段时间我总在思考。以至于在夜里醒来的时候总是望着镜子发呆。
　　“请让我，安静一下。瑞雪。”
　　此后弥生默默的离开了。
　　拿在手上的检验单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我竟险些当场大喊大叫。
　　第二天，我接到弥生的死讯。
　　是在高速公路上出的车祸。因为快速行驶撞断护栏后直接冲了出去。这样的死法倒是符合他的个性。
　　“这样的日子迟早是要厌倦的，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自己决定。”
　　这是我们的路。我们有权力选择是坚持不懈还是中途放弃，并对自己负责。而弥生最终还是不辞而别，留下了我一个人。
　　对于我自身来讲，弥生或许是同我最接近的人了。
　　不过我并没有具备同他一样如此那般的勇气。
　　所以仍旧孤身一人，身处陌生的环境。
　　时间是春末。无风，但很冷。再过几日便会步入夏季。我在位于三角洲交接处的咖啡厅要了一杯冰镇柳橙汁。
　　在不经意的一转头间，看到匆匆掠过的弥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