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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色旖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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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日细雨绵绵,天气似是有些倒春寒,但雨过放晴,太阳一出,反倒是比前几日还热上了许多,不一会功夫就叫人汗流浃背,于是人们纷纷脱下换回的厚衣,重新披上薄衫。春和景明,山丘之上枯草仍在,却难掩其下萌动的新绿,踏绿而行,微风扑面,深深呼吸,微凉的空气贯彻心肺通达四体,令人倍感神清气爽。
梅彻手执折扇信步走在山道上,两旁的杏花在阳光下灿然盛放,馨香四溢,间或有些含苞待放,却也像是娇俏含羞的少女一般,使人心生怜爱。云晖看着梅彻欢畅的模样微笑开来,脚步轻快地跟上他的步伐,主仆二人,心中舒畅,大步向前。
有如斯美景,怎能没有美酒助兴呢?
梅彻把玩着手中的金丝折扇,眉眼灵动,朗声道:“云晖,今日杏花艳艳,如此良辰美景,本公子想要品酒赏花。”
云辉立下点头应道:“好,公子是要何家酿吗?”
何家酿清香润口,确实适合怡情小酌,梅彻欣然颔首。
“是,公子,云晖明白,请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云辉即刻转身而去。
梅彻兴致大好,继续向着山丘下踱去。往前直走,然后转过一段幽径,面前豁然开朗。梅彻抬眼望去,山脚下流过一条小河,波光粼粼的涓涓细流来自于远方云环雾绕的大雪山,河堤上新绿朦胧,落花缤纷,一群稚子牵扯着鹰状的纸鸢从他身边嬉闹跑过。梅彻看着他们逐渐跑远,视线也向另一边移去,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件事物所吸引。
不远处,有一人支肘斜卧于河堤的半坡上,他轻合双目微仰面容,一身绣金暗纹的墨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衬得他面若冠玉唇若涂朱,那一副慵懒的姿态仿佛一只午憩的黑猫。
内心油然生出一股奇特的感觉驱使着梅彻一步步向着那人走去,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心脏也越来越躁动。
脚步停顿,那人近在眼前:英挺的长眉之下一双眼静静璧合,朱唇半勾尤带笑意,那白皙的面庞,使得他眼角那颗朱红泪痣分外显眼。
梅彻慢慢地靠近,蹲下身去愣愣地看了半晌,忽而,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指尖触及那人的眼角,柔然的触感令他禁不住心头一颤,呼吸猛地一紧,一缕莫名的哀伤缓缓涌上心头。据说眼角的朱砂痣是其人前世的血泪,那这颗痣可是这人前世流下的眼泪?他前世是缘何而伤?他们又是否前世相识?
不然,自己此刻钝痛的心脏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春风乍起胭脂雨,滴点一落桃花泪。”
灵光闪现,梅彻喃喃低语,兀自出神。
他伸出去还未收回的手忽然被人一把反握住,梅彻惊觉,下意识地抽手后撤,奈何那人握得死紧,他竟挣脱不得,慌乱间他抬眼看去,视线相交,四目相对……良久的静默,四下无声,一时无语,微风拂过,花雨四散。
就在这让人误以为时间已然停顿的静默中,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季景梧勾唇,笑得倾世绝尘,弯弯的眼角藏不尽多少邪魅。
众里寻他千百度,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原来,相逢只在不经意的相遇。
季景梧墨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梅彻的身影,他恍惚间喃喃道:“朱唇嫣然话佳景,玉齿连珠笑春风。”
梅彻瞬间醒悟,奋力挣开手迅速起身跳到一旁。
绯热如潮,阵阵上涌,他只感觉面红耳赤,心跳骤急。光天化日,他竟对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兀自出神!提步欲走,却似无礼无耻。梅彻一时间骇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在原地忐忑不安,踌躇不定。
而一旁,季景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然后缓步上前,在梅彻面前悠然转身,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不紧不慢的动作,却让梅彻不敢直视,甚而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尴尬之下,他僵硬地拱手一拜道:“在下唐突,方才……惊扰了尊驾休息,还望海涵。”
季景梧背手而立,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微笑道:“哦,公子不必介怀,在下并不在意。”
“如此,那便打搅了,告辞。”
梅彻急转欲走,却被季景梧几步赶上,又一次挡住去路。
“……”
“公子留步。”季景梧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拉住了梅彻的胳膊,然后静静地笑着看着他。
梅彻指尖一抖,气血上下翻腾,却尽力平静心气,硬着头皮笑脸相迎道:“今日多谢公子不恼,后会有期。”
他说完即提步向前,然而胳膊却攥还在别人手里,季景梧一使力,他便重新转了回来。
“哎,不急不急,在下还有话没说完呢。”季景梧拉着他重新站定。
“嗯?何事?”梅彻微恼,但依然耐着性子。
季景梧盯着他看了半晌,攸而勾起唇角,吟道:“七巧心玲珑动人,梅花妆俏意偷心。”
梅花妆?他竟把他当作……梅彻瞪他一眼,气愤之下一把挣开,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哎,你别走啊。”季景梧疾步上前拦在梅彻面前,“你生气啦?”
“在下……并不是女子!我……”发觉自己过于大声,梅彻低头别过脸去,拱手一揖,“告辞。”
季景梧却并不气馁,左右拦阻就是不肯放他离开。他凑到梅彻眼前,邪气十足地笑着看着他,一副欲调戏良家女子的轻薄浪子模样。
“你到底要做什么?”梅彻气极,瞪着他质问道。
季景梧眼神一亮,笑问:“你想知道?”
看着他的眼神,梅彻忽然有些发怵,他不自觉地慢慢后退,但他退一步,季景梧就上前一步,他退三步,季景梧步步紧逼。情急之下,梅彻欲转身就逃,却忽然脚底一个趔趄,季景梧一惊,倾身向前,趁机一把将他捞至怀中。
四目相对,梅彻一时愣怔,而季景梧笑而不语,伸手捻起粘在梅彻额间的一瓣杏花,将其举到他眼前,然后才道:“世间女子喜在额间描朱涂红,并喻之梅花妆,而此花颜色艳艳,比之梅花俏妆,公子觉得恰当否?”
粉红的花瓣在指间轻轻颤动,季景梧低头看着怀中人绯红的脸颊,看着他微皱的眉头,那倔强的模样,何其相似。他恍惚回到前世旧日,心头漫上丝丝爱怜,那浓重的悸动,令他想要将眼前之人揉进怀中。
环抱着他腰身的手忽然收紧,梅彻抬眼,就见一张英俊的面容渐渐靠近,而后,两片微凉的薄唇轻轻贴在了他的眉心。
……
“疯子!无耻!”
梅府左园凝华堂,梅彻愤然拍案,手腕稍一用力,上好的白瓷茶杯便震落在地,一声脆响,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碎渣。
“公子……”
云晖不知所措地立在旁侧,看着梅彻欲言又止。他想劝公子息怒,但又不知公子究竟因何发怒,这几日公子的心情似乎都挺不错,春华之际,他陪着公子出门踏青赏花,行程之初确也不错,公子看上去十分愉悦,还叫他去买酒助兴,但是后来当他捧着何家酿回去找到公子时,却见公子和一个墨袍男子站在一处,且他们之间的气氛甚是凝重。
那时他抱着酒坛匆匆赶回,就见他家总是温文尔雅的公子竟然怒视着对面的墨袍男子,一手掩着面容,一手握拳举在那人眼前,而那墨袍男子右手搭在左腰革带上,左手做防护状态,眼神似惊异,又似窘迫。不知怎的,那人左半边脸上有片彤红的痕迹看上去异常刺目。
这是……打架了?云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家公子竟然会打人?那他是应该助威还是该劝架呀?
不明所以的云晖呆立一旁挪不动脚步,正怔忡间,就见公子怒气冲冲地甩开那人疾走过来,再然后,他就不明所以的被扯了回来。
平日里的公子一直张弛有度、以礼为先,偶尔桀骜不驯,但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动怒之态,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公子,请少气,要仔细身体。”云辉战战兢兢,斟酌着开口道。
梅彻却看着那堆碎瓷凝立不动,他目含凶光,胸膛上下起伏着。
云辉闭了闭眼,心中十分忐忑:“……公,公子……”
“我没事!”
梅彻烦躁地冲他挥了挥衣袖,起身向楼上走去。
“哎,公子当心碎瓷扎脚!”
目送梅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云晖无奈地揉揉鼻子,默默蹲地,开始收拾碎瓷。天呀,真是造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