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古****机

2、梅九爷

　　天气越来越暖，即使在这寒疆之边的襄城中，人们也换上了薄衫。日头高起之时，一阵清风吹过，到处就会飘荡起粉嫩的杏花雨。和风兮兮，幽香阵阵，枝头上的鸟儿欣唱欢鸣，招来一众伙伴，然后一齐鸣唱着扑翅向远。
　　成元客栈，上房松之间，一人负手立于半开的窗前，他静默而立，墨色的发帖服于墨色的衣袍，纯银发冠煜煜生辉。在逆光之中，那背影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深沉和尊贵。
　　不知什么时候，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的角落。来人屈膝抱拳道：“禀主上，啸鹰探报。”
　　墨袍男子并未转身，依旧保持着刚才那副姿态，然后慢慢伸过一只手，见状，暗影卫立即将密报递送到他的掌心。他接过密报低眼一瞥，随即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哼，果然如此。”
　　将密报丢入旁边的水盆，看着墨迹在水中一圈圈晕开，墨袍人神色如常道：“按原定行事，要快。”
　　“是。”暗影卫即刻消失了身影。
　　几瓣杏花飘舞着飞进窗口，落在了墨袍男子的肩头，他转头看了看那片淡粉色的轻柔，提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格。清朗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现出一副俊美的面容，剑眉星目，玉面薄唇。
　　这墨袍男子便是重归于世的季景梧，也就是当朝三皇子，羡亲王。
　　季景梧抬头向外看去，不远处的杏树一身红粉，微风拂过，花雨淋淋，随花瓣一同飘进来的，还有对面名为磬音馆之地传出的悠扬乐声。他勾了勾唇，心道：既然闲着，不妨就出去转转，边疆之城的春色，特异于那温润水乡，令人神往。
　　“啊，王老板，好久不见，今日终于得闲？”
　　磬音馆门口，吴馆主满面笑意地迎上近前的来客。
　　正往这边而来的王老板也展开笑颜道：“是了，多日不来，王某甚是想念倩宁姑娘的琴曲啊。今日‘那位’想必会驾临，我这不赶紧来趁机借光了嘛。”
　　王老板所说的，是每月初五，十一，十九，二十六这几日，吴馆主都会准点立在门边，恭候本馆的一位贵客大驾光临，而正当这位驾临时，馆中的头牌，倩宁姑娘才愿意出来献艺，所以很多文人骚客为追倩宁绕梁琴曲，便在这几日纷至沓来。
　　“啊，好好，王老板请进，请入座稍等。”
　　正说着，吴馆主眼睛往旁边一扫，就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门前，他立马抬腿上前招呼。
　　“哟，小九爷您终于来了！快请进，请进。”
　　随着吴馆主的声音落下，馆内客众就看见大门口跨进一个人来：玉冠金丝扇，广履锦绣袍，明眸皓齿，言笑怡然，行如云中鹤，立则雪上松，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这便是襄城闻名的梅家第九子，人称梅九爷的梅彻。梅彻生性活泼，为人潇洒，平日里最常去的就是烟花柳巷，并且他自幼有儒师教诲，文采斐然，因此也凭着一堆风花雪月的扬葩振藻而声名远扬。不过，这梅彻的大名其实并不为众人所熟知，在外，别人通常都尊称他为梅九爷或者小九爷，而那些看他不对眼的人干脆就叫他梅九。不过，无论是高看，亦或是贬称，这梅九爷却全无所谓。反正嘴长在别人脸上，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难不成还给人缝上？
　　豁达无畏是梅彻最大的优点。所以从进门到落座，一路上客人们议论纷纷，但他却充耳不闻。他在雅间找了个舒服的椅子一靠，伸手接过了小厮奉上的茗茶，略闻一闻，然后轻呷一口，稍含流转，吞落回甘。
　　“嗯，不错，烹茶的技艺又有长进。”
　　小厮听后喜不自胜，忙笑着拜揖：“谢九爷夸奖，爷今天还是照旧？”
　　梅彻捏起一块糕点微微颔首，小厮就飞快地跑下去张罗酒菜了。
　　吴馆主随后走上前来，脸上笑意满堆：“倩宁姑娘出了新曲儿，小九爷可要听听？”
　　糕点甜而不腻，滑口润喉，梅彻的嘴角也勾起一弯弧度：“那就听凭管主安排。”
　　“哎，好，您稍等。”
　　旁边的雅座中，季景梧从杯口抬眼，冷峻的视线向着这边横过一瞥。梅彻出现后的这阵喧哗，无端地打搅了他的好心情，他从嘴角溢出一丝不满的冷哼：“又是一个纨绔子弟。”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季景梧抬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时楼下传出众人的喝彩声，他转而移开视线去，看向中央的高台。
　　高台之上，身姿曼妙的女子轻撩鹅黄纱裙，盈盈落座，纤纤玉手抚上琴弦，悠悠乐声便绕梁而来。
　　倩宁是磬音馆第一乐姬，琴瑟琵琶样样精通，再加上她样貌姣好，使得城中的风雅之士对她趋之若鹜。但是这位倩宁姑娘却性格乖张，不喜之客从不面见，而且弹什么曲也要由她自己选定。进而平日里要听她一曲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是只要梅九爷到店的日子，倩宁姑娘却十有八九都会出来献奏一曲，所以一般客众会在梅九爷来时也尾随而至，或有如今天，就能够借机享受一番。
　　倩宁的曲子婉转回环怡神悠心，饭饱酒憨，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意融融，朦胧间梅彻感觉周身轻盈飘然，腾云驾雾般如入神仙境界，他在梦境中享受着这份惬意的舒适感，一时流连忘返，不知所之。
　　正尽兴间，脸上却莫名感觉痒痒的，梅彻从昏昏然中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四下环视，屋内香烟弥漫，粉纱红绸装饰四壁，馨气融融。再看立于床前之人，梅彻不禁一怔。
　　“倩宁？”
　　“公子您醒了。”倩宁见他转醒，笑着递上热茶。
　　“这是……哪里？”梅彻揉了揉自己朦胧的睡眼，伸手接过热茶问道。
　　“这里，是小女的闺房。”
　　“哦。”梅九爷一时没反应过来，“嗯？我怎么在你房里？”
　　倩宁低垂了眼眸，温声道：“公子似是累了，曲终时馆主发觉您已酣眠，又不忍惊扰，便将您移至此处，嘱我照料。”
　　“哦，原来如此。”梅彻似有所悟地点点头道。
　　倩宁本是商户家的小姐，因其父亲故去而家道败落，负债累累，正当她被债主逼迫，要被卖去青楼之时，是偶然撞见的梅彻拦了下来，后梅彻又安排她在乐馆做事。有这层情义，无怪乎吴馆主如此安排。
　　梅彻从床上坐起，迷蒙间脑内空无一物，坐了半晌，咽下一盅清茶，这才抬头看向倩宁。
　　眼前的人，黛眉悠远凤眼微挑，朱唇含着盈盈笑意，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比着印象里那个跪伏于地泪流满面的落魄姑娘，犹如云泥之别。
　　梅彻看着倩宁突然问了一句：“你来这儿多久了？”
　　倩宁略微一怔，答道：“哦，小女到此快满一年了。”
　　“这么久了啊。”梅彻说着，若有所思。忽然，他想起这里是倩宁的闺房，男女有别不宜久留，继而猛然起身。
　　“劳烦倩宁照料，我不便多扰，就先回去了。”梅彻说着就向门边踱去，却不料被人拉住了衣袖。他回头，发现倩宁看着他欲言又止。
　　“还有事？”他不解地问道。
　　闻言倩宁有些惊慌地松开了他的袖子，张了张小巧樱唇，却依旧未吐出半字，她顾自扭着手帕，目光躲闪不定。
　　脑子还处在混沌的梅彻更加茫然，瞅着倩宁不明所以。
　　终于，倩宁似是下定决心般咬牙抬头：“公子……”
　　“嗯。”梅彻看着她点点头。
　　倩宁的面颊通红一片，挣扎道：“那个，公子……要不，今晚就……就……就留……留下来……”话到末尾几乎微不可闻。
　　梅彻看着她越变越红的脸，目光渐渐清明，忽而，浑身一震，然后禁不住瞠目结舌。他盯着面前的门框看了半晌，随后轻轻拉开门，跨出一脚去，犹豫间又回过头来飞快地回了一句：“今夜已晚，我先告辞了……不送。”
　　送完客刚转回的吴馆主一进门就看见平日里泰然自若的梅九爷一脸木头人表情，逃也似得出了门去，完全没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他。他惊异地回头，发现楼上倩宁房间的窗格上映出一个掩面轻颤的身影。
　　吴馆主抿了抿嘴，他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却无可奈何，只好微叹一气回后厨去了。

作者有话说

　　正式开始，咚（敲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