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翌日南华

61、荷叶杯（五）

　　“张氏在此！”张月怜向内侍招了招手，还未站定，立刻被内侍挽住，三步并作两步向殿内急行。”快着些，不能教上位等咱们……“
　　“可是，五位女官人选均已确定，这又是哪一出？”张月怜一头雾水，却得不到半分回应。若是画作触怒上位，只怕是责罚还来不及，为何要宣自己重新入御宁殿觐见？题诗避讳并无枝节，画作也是保守无奇的选色，怎么看都是不会出错的选项。不想名落孙山，但也不想木秀于林，折中之道果真不易。
　　好容易紧赶慢赶行到御宁殿前，张月怜一脸迷茫。提裙入殿的一瞬间，正遇上静晗转身于对着自己，望穿秋水。四目交汇之时，静晗的心也不禁跳到了嗓子眼。双唇微启，竟然不知不觉口抒心意：“果真是你！”寻远闻言，转身看了看静晗，又看向远远低头站着的张月怜，饶有兴味地揣测三分，徐徐道：“听这口气，倒像是晗儿的旧相识？且上前来。”
　　“画技平平无奇，功夫却足用在太子身上。纵是封条封了姓名，还能想着法子给上位传递消息，真是好大的胆子！“范奉秭忍不住撇了撇嘴，发难质询张月怜，眼神却不经意飘向吴临臻。
　　吴临臻本要端起茶水吹凉饮下的手，垂在半空，尴尬地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得求助地看向邹承忆。若是余庆宫内，她早躲着范奉秭的风头不见踪影了。偏今日是躲不得的大日子，当着寻远的面，任凭范奉秭耍威风罢，吴临臻放下茶杯，用手轻抚自己胸口，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尽力劝服自己不与范奉秭争执。
　　张月怜被范奉秭一声责问惊住，膝下一软便要在金砖地上生生跪将下来，静晗不忍，急忙对邹承忆道：“她并未与孙儿约定任何暗记……今日孙儿辨识出她的画，只是孙儿触景生情，睹画思人所致。孙儿选中寒山秋月图，全因长日喜读前朝柳宗元的诗文，也喜好淡泊宁静的字画，偏张月怜她今日也选了柳诗，仅此而已。请千万勿为孙儿一时巧思，冤枉了旁人！”张月怜情急之下，欲辩不能，听闻静晗为她开脱，不由得绞住了手绢抱在胸前，点头附和。
　　“柳宗元……呵，倒是个敢作敢当的才子，女子喜欢他的诗词，也不输给男子的气概了。”寻远将寒山秋月图从静晗案边取来，打开仔细看了一看，的确是普通题诗和画作，并无什么独特的暗记信息。“想来这般心气坦荡的诗画，也只有胸怀正道，坦荡无欺的人才有胆量提笔。母后，看在静晗一片心意，不如将这孩子分配到他身边，做个女官侍读？“
　　“依我看这孩子，国子监监生家出身清白，虽有几分笔力，却不争鳌头，没什么攀龙附凤之心，模样也灵巧可爱，自然是不输给咱们挑中的那几位。然而偏她的画，被静晗看中，竟是无巧不成书了。我朝为防外戚，多选中等人家的女子入宫婚配宗亲。前日选送的十二人画卷名帖，并没有十分中意的人选。“邹承忆故意将张月怜褒奖一番，多少有些借题发挥，敲打范奉秭的意思。吴临臻听在耳中，字字句句无不受用，又想起张月怜本是自己宫中受训，不免调侃道：”正是这个道理，张氏原先在余庆宫中受训的时候，本就是最聪慧可靠的，今日未曾入选本是可惜，没想到竟是有更大的福气等着，果真可喜可贺!“
　　“听起来，母后为她有别的打算？“寻远大致猜到了邹承忆的心思，只等她亲自宣布。
　　“既然是余庆宫的人，就先回余庆宫住着，继续在吴临臻身边受训。入秋择日以太子妃之礼，正式迁入东宫。“邹承忆言毕，移驾回往寝殿。各人循声起身各回处所，静晗目送寻远和范奉秭离席，走到阶下，只见张月怜缓缓从叩谢的姿势起身，不敢置信地环视着御宁殿，确认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幻想。倒退几步，正撞入向她走来的静晗：”比起女官，如今的你可要尊贵许多了。‘生女莫悲酸‘，还是’生女添门楣‘，等你家人听说这个消息，只怕从此不再钟情柳柳州，倒是要改读白乐天了。“
　　张月怜见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莽撞，低头看了看自己因紧张而交叠的双手，莞尔一笑：“半月未见，你的口齿疼痛……可好些了？”
　　“多亏了你送的澄酒和冰，现已经大好了。你留的诗笺，我一直好生收着，你瞧。”静晗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带上佩戴的扇套子，从里面抽出一张整齐折着的纸条，却不展开，举在颊边：“这可是我的了，不过，其余剩下的，我都给你。”静晗将纸条收入袖口，却把整个扇套连折扇，按在张月怜掌中，示意她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