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戌风

5、第 5 章

　　夜雨夹着风，擦着车身而过。好在不是徒步，叶予坐在车里倒也不觉得冷。

　　车从D城东面出发，平稳驶在通往市中心的马路上。叶予的目的地就在距离市中心不远的某条马路边——一家24小时便利店。

　　往常从叶予住处乘地铁到便利店总要花上半小时以上，今夜开着车，再加上夜里交通顺畅，倒只花了一刻钟左右就到了便利店附近的停车场。

　　那是一个小型地上停车场，大约只能容纳二三十辆车，一面临着马路，另一面挨着一排街头店铺，包含了餐饮、零售铺子等，叶予曾经工作过的便利店就是其中一家。

　　缓缓把车驶入停车场，叶予目光梭巡着合适的停车位。透过雨帘，叶予看到右侧似乎有一个空车位，两旁都停着车，便轻轻点了点油门上前查看车位空间是否足够大。车慢慢移动，刚刚越过挨着空车位靠近叶予方向的车，叶予突然注意到有不甚明亮的光束从空车位深处透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外卖小哥坐在亮着车灯的电瓶车上啃馒头。

　　外卖小哥脚垫在电瓶车上，一手握住车把手，一手拿着一个馒头低头快速啃着——那应该是他的晚饭。他穿着一件随处可见的廉价塑料雨衣，雨水顺着他标有‘XX外卖’的鸭舌帽不断流下，汇聚到他臂弯和身体间被雨水冲得凹了下去、形成一个小积水洼的塑料雨衣上。轻而薄的塑料雨衣是不堪负重的，不稳定的小水洼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决堤一次，小水洼里积着的雨水成股滑下，溅落在电瓶车底座上，打湿车上人原本就单薄的鞋袜。

　　叶予停下车安静地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雨中略显狼狈的年轻人，没有催促占了车位的年轻人离开。他撇了一眼副驾驶位上放着的雨伞，似乎是在思索贸然下车送伞是否会显得太过唐突，反而吓走电瓶车上的年轻人。

　　雨还在下着，隐隐有变大的趋势。夜风带着雨，刮得比之前更猛了些。

　　叶予叹了口气，拿起副驾驶座上的雨伞，打开了车门。下了车撑起伞，叶予朝着空车位深处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小哥，” 叶予在离年轻人一米远处停下，伸长手臂打着伞替对面的人遮了雨，“你慢点吃，雨大，要不要先到我车上避一避？有纸巾。”风雨声中，叶予提高了声音问道，另一只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

　　听到问话的年轻人明显愣了一愣，闻声愕然抬头看向身前的叶予。

　　像是受了惊吓，年轻人没有做声，匆匆把吃了一半的馒头包了起来，骑着车越过叶予，离开了。

　　叶予微不可为地叹了一声，目送着年轻人在雨中离去。

　　——果然不该贸然上前，害得人家连饭都没能吃完就走了。

　　叶予苦笑着重新回到车里，把车倒入车位，拿起被精心叠好的工作服，下车向不远处仍亮着灯的便利店走去。

　　便利店不大，柔和的灯光照亮整个便利店，在风雨交加的夜晚里显得便利店格外温暖明亮。

　　叶予推开门，店内电子门童奏起一段节奏明快的乐曲，提醒着店内工作人员有新顾客到访。

　　“叶予来啦？”原本伏在收银台前玩手机的吴念听到乐曲抬起头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直起了身子，“雨那么大，本来都想打电话叫你改天再来了，没想到你到的那么快。”

　　叶予刚刚把伞捆好放在门边，见了吴念笑着打了声招呼，“吴老师好久不见，雨不大，也不远，我就过来了，”随即又唤了声吴念身边的小夏，“小夏今晚也值班？辛苦了。”

　　“叶帅哥可算又见着你了，”小夏看起来二十出头，眉清目秀，见着叶予甜甜地笑了起来，“前几天听你打电话说要辞职的时候我可难过了，感觉以后都要见不到你这样的帅哥了呢。”小夏一脸遗憾，表情真挚地感叹道。

　　“以后还有机会见的，别在意，”叶予笑了笑，顺着小夏的话道，“再说我不在了，吴老师还在呢。”

　　“别别别，”吴念闻言连连摆手，“你一大帅哥就别挤兑我这个发际线越来越高的老头了，”吴念看着叶予笑了起来，“别说小夏，就连我也舍不得放你走啊，现在像你一样手脚麻利、肯吃苦、人还聪明的人可不好找。但是没办法，你总有你自己的打算安排，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大平台，不好拦你……”吴念边说边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人不在这儿了不要紧，记得常打电话联系啊，给你的手机还留着？”

　　“留着，”叶予向前走了几步把工作服放到收银台上的空处，“真的谢谢您，手机我一直在用。”

　　“你看你，又客气了吧？”吴念佯装生气，拍了拍叶予的肩膀，“你都叫我一声老师了，我给你个手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一直留着它，也算留个纪念。”

　　“老板看不出来你这么肉麻的！还留着做纪念，那是不是还要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看一看，放在枕头旁边再睡啊？”仗着吴念是个好脾气的老板，又没比自己大几岁，小夏没大没小地揶揄了起来，嬉皮笑脸。

　　吴念一脸无奈，“我说你们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没大没小的吗？和你叶予哥在一起工作那么久也没见你变得稳重点。”

　　小夏闻言闭上了嘴，俏皮地朝叶予吐了吐舌头又缩了缩脑袋，收起收银台上的工作服，到后台仓库清点货物去了。

　　“现在的小孩啊……”吴念扶了扶头发不多的额头对着叶予感叹，感觉不省心的员工又令发际线像后退了点，“得了不说了……你饿不饿？一起找个地方吃夜宵吧？店留给小夏看着。”

　　叶予本想推辞，毕竟他从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转念一想，恐怕和吴念吃夜宵也只有这一次了，也不忍拂吴念的意，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嘞，”吴念见叶予答应了很是高兴，“那哥带你去个一般人不知道的好地方，保证卫生好吃！”边说边拉叶予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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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念口中“一般人不知道的好地方”其实离便利店不远。不过十分钟，吴念便停了车，冒着雨带叶予进了一家苍蝇馆子。

　　两人随便挑了个看起来干净些的位置坐了。吴念挥了挥手高声叫了句“菜单”，一边从桌上餐巾纸盒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叶予，“擦擦，都淋湿了。”

　　叶予道谢后接过，擦掉衣服上的雨水。

　　“没来过吧？”吴念笑眯眯地瞧着叶予说道，“你别看这家店看起来脏兮兮的，其实味道好着呢！真不是你哥我吹，你哥我活了三十五年，D城的小馆子我也算是吃遍了，可也就对这一家念念不忘。”

　　叶予笑着应是，顺便打量着这间名副其实的“苍蝇馆子”——莫约三十平方的空间里排着两排油腻腻的桌子，桌面上铺着厚厚一打一次性透明桌布；红色塑料椅子和劣质方凳缺胳膊少腿地被围放在桌子四周，坐上去摇摇晃晃的；桌上的餐具倒是齐全，就是鲜少成套出现；花纹各异的碗上多有明显的缺口，筷子也多一粗一细，颜色各异。

　　——这样的馆子，叶予的确是第一次来。

　　倒不是叶予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他鲜少有进餐需求，加上之前久居FAKlif不出，也就最近有机会见见世面。

　　好在馆子里空气还算流通，叶予也就不挑其他的什么了。

　　“来来，先点几个菜，”吴念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吃，“我和你说，这里的蒸肉和阳春白面可是一绝，一定得点。”从刚刚来到自己一桌、老板娘模样的人手中接过一张塑封过的菜单，吴念示意叶予点菜，“你看看菜单，再点些别的，就点你爱吃的。”

　　叶予应了声没有推辞，随手翻了翻菜单，问了问吴念的口味，随便点了几样小菜，向一旁的老板娘下了单。

　　老板娘快速确认了下菜单内容，道了声“菜马上来”，飞也似的到厨房帮厨去了。老板娘刚走，吴念就又开了话匣子，“叶予，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恐怕我们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的，也就只有今天了吧？”

　　“不会的老师，”叶予摇了摇头，“即使不在便利店做了我们也能在休息的时候聚啊。”

　　叶予从来都是一个长情的人，认定的朋友多是一辈子的。对吴念，就是如此。其实叶予有时会感叹自己实在好运，比如一个月前从荒地上醒来，按照录音指示寻找现住地住址的途中，偶然遇到了当时正在街上闲逛的吴念。好心人吴念不仅亲自驱车把叶予送到目的地，还热情地介绍他到自己的便利店打点临工。

　　“就怕你到时太忙，不记得我和小夏这些老朋友啊。”吴念皱着眉道，“那你现在不在便利店做了有什么打算？往老本职那边发展？做医生？”顿了一顿，吴念突然瞪大双眼，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不会是想像现在的小年轻一样跟潮流出国念书吧？！博士啊？！”

　　“怎么会，”叶予被吴念浮夸的演技引得笑了起来，略想了下回答道，“有个朋友最近来找我，说工作上有些事想找我帮忙，我推不掉，就答应了。”

　　——叶予口中的朋友指的当然是魏晏。但事实上，叶予并没有要帮魏晏忙的意思，所谓的“工作上答应帮忙”，不过是答应和魏晏一起去K城逛逛，赏赏花罢了。

　　“朋友找你帮忙？不是女朋友吧？”吴念突然变得八卦起来，喋喋不休盘问叶予，“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

　　“不不，不是女朋友。”叶予连忙否认，他可没法把一个身高一米九几的英俊男子想象成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其实……是老朋友了，好久没见，这次也是有急事，就没推脱。”

　　“急事？”吴念好奇道，“你朋友是医院院长？急聘你回去做手术啊？”

　　“……差不多吧。”叶予越来越觉得说谎真是件累人的事，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话题，“老师，即使我不在便利店里了也不会忘了小夏和您的，”叶予温和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吴念送的手机，轻轻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您给的手机我每天睡前都会看一看，确保它安然无恙再放到枕头边，晚上守着它睡的。”

　　“嘿你小子，跟着小夏那小丫头一起挤兑我，”吴念笑骂道，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那敢情好，我这手机能跟着未来医学界的奇才，也是值了。”

　　说话间，两碗还冒着热气的阳春面和蒸肉就被端了上来。其他菜也来得很快，一一被老板娘手脚麻利地端了上来。

　　吴念边说边夹了一筷子肥瘦相宜的蒸肉放进嘴里。菜一入口，吴念“啧”的一声发出满意的嘘声，满足地眯起了眼，还不忙催促叶予赶紧尝尝，“这肉好，赶紧趁热吃。”

　　叶予十分配合，有条不紊地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尝了尝，继而笑着赞扬道，“老师的眼光不会有错，是好吃。”

　　吴念闻言哈哈一笑，埋头吃起了面前冒着香气的阳春面。

　　蒸腾着的热气从碗里徐徐往上升，蔓延在吴念、叶予两人周围，倍觉温暖。

　　那一刻，叶予再次清晰地感到一种满足感从胸中升起，沿着体内奔腾的血液温暖了四肢百赅。

　　——谢谢让我遇到你们，叶予想。他实在庆幸自己能在失忆后遇到像吴念和小夏这样平凡却善良的人。这些人虽无令人赞不绝口的气度和才华，也无让人趋之若鹜的财富权势，却能让身边的人在无时无刻间感受苍茫浮世中最真实的生活，最可爱的人心。

　　“你也赶紧吃啊。”埋首于美食中的吴念见叶予久不动筷，抬起头出声催促。

　　叶予笑着应了声，细细品味起简陋餐桌上的美味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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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予再次回到家中时已过凌晨，魏晏仍不在家中。

　　和吴念的夜宵颇为尽兴，到家时叶予已有困意，快速洗漱之后便上了床，倒头睡去。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下了一夜的雨已经收尽，四下一片清净。

　　原以为魏晏这日清晨也不会在，可等叶予打开房门时，赫然闻到了一股饭菜香。只见魏晏还是那一身黑色长衣，走到叶予门前，手上还拿着调味试吃时专用的小碟，“吃了饭以后就出发吧。”

　　“……好。”叶予笑了笑，坐到餐桌边吃早餐。

　　早餐过后，两人稍作收拾，一前一后出了门。

　　到K城时，已是翌日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