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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零七。随风逐玉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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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又添了新绿,曼妙身姿,撩拨着白墙碧瓦。
青石台阶,被繁茂的枇杷树遮挡了午后暖阳。
遥山上的雪,迎着三月渐暖的春风,开始融化,形成多条溪流。
其中一条穿过靳城,直向文成而来,与文成茶山脚下的一汪清泉相汇,此处便有了‘遥山冰泉’之名。
众人出现在红叶茶舍门口,一脸惊喜的南鸢立刻迎了出来,看向冷清涵的眼神,越发炽热。
“公子,您来了。”南鸢有些激动,声音微微哽咽,两只纤纤玉手不知该放往何处,只好慌乱的藏在背后,略显无措。
“嗯。”冷清涵抱着汤婆子的手指动了动,轻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南鸢关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冷清涵,看到他气色确实比之前好多了,才松了口气。
冷清涵无奈摇头,看了一眼顾轻与左易,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南鸢,往里走去;“先进去吧。”
南鸢接过汤婆子,青葱般的手指在包着汤婆子的布罩上摩挲了几下,看着冷清涵的背影,目光暗了暗,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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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间名为“梅心裹雪”的茶室。
撩起帘子,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扑鼻而来。
三人落座,只是这次坐在品茗桌后方的人,换成了冷清涵。
“左兄平日喜欢喝什么茶?”用刚烧开的水,围着镶嵌在品茗桌里的鸡翅木茶船上淋了一圈儿,又用养壶笔将茶船沿子上摆放的一只紫砂茶宠马刷了刷。
“曾经喝过一种茶,干茶紧压成块儿,色泽灰黑,叶底肥厚,汤色明红还有些发黑,陈香浓郁,入口丝滑,厚重却无丝毫苦涩之味,真乃茶中极品!遗憾的是,平日接触不多,此茶只知其味,不知其名。也曾寻觅,却是遗憾错过。”左易把玩着一只宽口白瓷品茗杯,闭着眼回味,仿佛那茶就在杯里。
顾轻哈哈一笑,对着左易挑了挑眉:“本以为左儿是个小清新,不曾想竟是重口味,哈哈”
冷清涵听完,放下手中的养壶笔,带着笑意看着顾轻,尚未开口,顾轻抢先说道:“我知道,仁华八年。”
顾轻起身,走到紫檀博古架前,从最高那层倒数第三个暗格里,取出一个一尺多宽的圆形木盒。
顾轻回到品茗桌,将盒子放在桌上,用毛巾擦了擦盒子上的灰尘,然后背过身去拍拍手上的灰尘。
左易好奇的看着顾轻取来的盒子,又看了看冷清涵。
“左兄,打开看看吧。”冷清涵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把玩着绿檀珠子,笑眯眯的看着左易。
左易看了一眼满眼期待的顾轻,稍作踌躇,还是打开了盒子。
“这是……”左易微微吃惊,盒子里装的是自己说的那种茶叶,形似圆饼。
“轻儿出生那年的茶,此茶名曰乔木茶,出自西临迷城,西临灭国后这种茶便销声匿迹,家父十几年前经商,在迷城偶然得了一批,还没舍得喝,西临便被灭了国,家父就将此茶收藏起来,不曾想,此茶虽其貌不扬,但放的时间越久,香味越是醇厚。”看着左易眯了眯眼,冷清涵将铁壶重新注满水,又放回小炉上继续烧,顿了顿,接着说道:“好茶可遇不可求,茶如此,人亦如此。”
仁华八年,左易若有所思。
“左兄莫多想,即是生意伙伴,今后轻儿行事若有失周全,还望左兄海涵照顾。”冷清涵见左易默不作声,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平视着左易。
左易闻言一顿,望了一眼正俯视他的顾轻,微微一笑:“轻儿是当今圣上的合作伙伴,无人能伤他分毫。”
是皇上吗?闻言,冷清涵深深看了一眼左易,笑着起身从博古架上拿来了另一种茶,不急不缓的说道:“临近四月,这是赶在清明前采来的春茶,轻儿说,这茶就该名如其形,叫它竹叶青。”短节儿竹子做成的茶荷里,装着大概一钱茶叶。
翠绿的茶叶均匀细长且饱满,在象牙色的茶荷里,显得极为好看。
顾轻又走向另一旁的博古架,从架子上取来一只三寸高的圆形琉璃杯,朗声道:“好茶当配良器,这茶用琉璃杯泡出来,才称得上完美。”
接过顾轻递过来的琉璃杯,冷清涵便提起铁壶注水,开始温杯。
左易见冷清涵将温杯的水倒尽,才将茶叶放入杯中,开水却倒入另一个杯子。
“清涵兄,此举何意?”左易不解,便问到冷清涵,而冷清涵却看向顾轻。
顾轻瞄了左易一眼,心情出奇的好,清了清嗓子,道:“此茶为芽头,嫩极,刚烧开的水直接冲泡,犹如烹煮,其味之涩,失了本心,如此好的茶,岂不浪费?这晾水的器皿唤作公道杯,以分茶之用,一桌六人,一人一杯,不分贫富,亦无尊卑,人人平等,以示公道。”
待顾轻说完,汤满七分的品茗杯已摆在二人面前,便示意左易品尝。
端起这只如斗笠的白瓷小杯,想起顾轻刚才所说的话,左易心情很复杂。
他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是一种不同于铁观音的清香,有淡淡的草青味儿。
在白瓷杯里,茶汤呈浅浅的草色,再看琉璃杯里,被冷清涵重新注了些水,一颗颗茶叶,竟神奇的竖在水中,浮在水面的茶叶也开始慢慢下沉,整个过程左易是第一次见,觉得特别清奇。
回过神来,将手里白瓷斗笠杯中的茶汤,小啜一口,感觉很微妙,仿佛淡如水,却又分明满口回甘。
“此茶,甚好。”左易由衷赞叹道,清澈的茶汤倒映出那张满是书生气息的脸,他微微一愣。
表情恢复如常,又小啜两口,左易才说道:“新城名为玉阙,定在洛宁与清溪两县之间。”
顾轻看着此时的左易,竟有一种干净舒服的感觉,眼睛和心灵的双重享受,心情有些微妙。
冷清涵在沉默,顾轻凝视着桌上的白瓷斗笠杯,幽幽开口:“若教随风逐玉阙,莫如随雪落尘沙,倒是个好名。”
冷清涵直视左易,面不改色,语气如常道:“洛宁桃花不可动,不知左兄能否做这个主?”
“当然,洛宁清溪二县相连,横穿宴州,洛宁桃花大多植于西城,玉阙城规划只占洛宁城东与清溪城西。”左易抬手端起公道杯,将冷清涵和顾轻的杯子注了个七分满,再倒自己的。
冷清涵与顾轻皆松了口气,那十里桃花,与他二人的家皆在西城。
“如此,便好。那,筑城所占之处的百姓当如何安排?”顾轻的指尖又开始摩挲着那枚玉扳指。
“此事……”左易正开口,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三人皆望向门口,进来的是之前驾车去接冷清涵的那个小黑少年。
左易不悦:“何事?”
只见小黑少年在左易身旁一阵耳语,左易脸色微变,大手一挥,那人退下了。
“实在抱歉,修建行宫之事怕是要搁置一段时间了。这乔木茶还得清涵兄先替我收着,半月之后在下亲自去洛宁拜访二位。”左易起身,向冷清涵与顾轻作了一揖。
正要离开,又踌躇了一下,回头对二人说道:“不知西临连城夜城可有二位的产业?”
顾轻一愣,望了一眼冷清涵,随后对左易说道:“连城有间茶舍……”
左易稍作沉吟,十分认真的说道:“清涵兄家大业大,失了一间茶舍应该不会在意吧?”
“那个……我还有一间客栈和两座酒楼……”顾轻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搞不清状况。
“你……待事情平息,再去吧。”左易说完便离开了。
顾轻与冷清涵对视良久。
“什么情况?搞事情啊?”顾轻一脸懵逼。
“……怕是西临那二城有人在搞事情。”冷清涵背靠椅子,闭着眼睛,手指开始数着那串绿檀珠子,说完便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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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房檐下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
顾轻走到窗边,才发现屋外不知何时没了阳光,燕子回巢,带着小雨淅淅沥沥而来。
看看正在闭目养神的冷清涵,顾轻不愿打扰,取来他的披风,为冷清涵盖上,又走到窗边,关上一扇窗,又留了一扇窗。
又是春归,顾轻总感觉跟往年不同,左易走后,她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看了良久,轻叹一声,不知何时,冷清涵竟已站在顾轻身后。
“轻儿,西临二城你派的何人?”冷清涵看出了顾轻的眉宇间的抑郁。
“谨之。”顾轻眉头紧锁,默默念出一个人名。
“这丫头?”冷清涵此刻也有些担心了,若是西临真的出了事,谨之这丫头出了名的执着,听话,顾轻让她好好看着生意,她定是不会自己逃命去的。
“兄长莫急,我先去一封书信。”说完,顾轻便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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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四季客栈。
屋外下着小雨,信鸽不愿展翅,此时顾轻觉得前世拥有手机是多么幸福的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她便越发担心谨之的安危。
“笃,笃笃……”门外传来一长两短的叩门声。
“哪位?”
“顾公子,我们公子回来了,请您过来一趟。”闻声,是冷清涵身边的侍从南烛。
“知道了,这就来。”
门外没了动静,顾轻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理了理衣衫,便过去了。
顾轻踏进冷清涵的房间,不待冷清涵开口,顾轻便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兄长,我回来时,左易已经离开了。”顾轻回到客栈,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左易,奈何人去楼空。
“西临灭国十余年,期间一直风平浪静,不知此次到底发生了何事。”冷清涵负手而立,眉头轻蹙。
“兄长,我要亲自走一趟。”顾轻一脸忧愁,她还是不放心。
冷清涵沉默不语,他知道谨之对顾轻而言,意义非同,她也绝不会弃谨之生死于不顾。
“晚晴一人不足以护你周全,带上潮平吧。”冷清涵认真说道。
“不行,潮平跟我走了,兄长这里当如何?”顾轻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冷清涵踱步到火炉旁暖了暖手,半晌才回了一句:“我回洛宁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