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嗣》九有秋

2、刀下魂

　　桐庐附近有座山，山上长满了一种叫做海州香薷的野花，花冠唇形，淡红紫色，漫山开遍，很是好看。

　　花丛中一名妙龄少女轻轻踏步其间，似在采摘，身后跟着一个雀跃般的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金一鸣看着这一画面，会心的一笑，招手喊道：“安妹。”
　　那女子转过头来，脸上淡淡的笑容，却已是她最欢心的模样了：“你不陪我哥下棋了？”

　　金一鸣早摘得一把野花，上前递到女子手中：“他有事。我来和你告别的，得回去了。”女子脸上仍是淡淡的，只是没了笑容：“该当的，你娘该急了。”

　　金一鸣乃家中独子，其母是当今圣上的堂妹容乐长公主，其父便是天下闻名的飞钱庄庄主金廷和。青石帮掌控着金锡之路，就不免要和钱庄、朝廷有来往。

　　于是，这个原本养在深山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了金一鸣眼前。清雅不俗的容貌，医者仁善的心志都深深的吸引着这个志得意满的皇族后嗣。

　　金一鸣喜欢月安，月安对他也算得上有好感，但月安从不曾答应金一鸣任何表白，这让金一鸣很是想不通。

　　“听月兄说，近来帮中事务杂多，他得有外出查访一段时间，你会一同去吗？”
　　月安抬头看了看金一鸣，淡淡道：“帮中之事我从不管，不去。”

　　金一鸣还想说什么，却听那丫头在不远处喊道：“小姐，帮主请你回去。”
　　月安提起背篓，便往回走，路过金一鸣身边时，轻声道：“你到底不是江湖中人，以后还是少来吧。”

　　飞钱庄，钱通天下，哪里会是民间所能拥有。

　　“小姐，好似帮中来了个女子，面容全毁，帮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小丫头嘴快，说起话来像弹珠子似的。

　　月安静静听着，半点儿也无惊澜。她虽是青帮之后，却师从药王谷，一双圣手虽未面世，但造诣却是高出当世之人许多。她猜想着，大概，哥哥是要救那女子。

　　曲径通幽，亭台楼阁，若不是牌匾上苍劲有力的“青石帮”三个大字，谁又会想到此处会是一众苦力的老巢。

　　“七日后，我将起程上京，你可有把握？”月一痕微微靠在软椅后背上，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顾玉笙，转头对月安笑道。

　　月安上前蹲在月一痕身边，摸了摸脉，轻声道：“哥哥无大碍，只是你腿脚不便，何苦远途。”
　　月一痕轻轻笑道：“安安，我不是说我，我是说她。”

　　月安淡淡道：“帮中有何事，让四使去办便是，你劳心已是不妥，如今倒越发不自爱，竟不知长途跋涉于你半点益处也无？”

　　月一痕面带歉意的笑道：“不过是旧疾，俊臣会同去，不用担心。”

　　月安甚是无奈的摇头，一边上前查看床上之人的伤势，一边说道：“心肺之症唯有养，不怒不嗔不劳心劳力方是正道。这回却是何事，竟需你亲自上京？”

　　月一痕敛了笑容，淡淡道：“凉国送亲队伍在桐庐被伏杀，此事已上报朝廷，虽然此事与我帮关系不大，但我还是想去看看情况。”

　　“既是关系不大，你去了也无帮助，何苦累这一回？”月安不是不明白青石帮的江湖地位，可让月一痕涉险终究不是她所愿意的。

　　“安安，她可有救？”月一痕轻轻一叹，此事赵国凉国均有嫌疑，凉国意在调起事端还是就此机会大索一笔还未可知，但朝廷明知凉国意图，又怎么会轻意摆上明面上，皇上当然是希望私下解决，太子和那个九皇叔在这其中是何角色还未可知。何况，此事正是他进京的最好时机，十几年的等待，不就是为的今天？

　　月安深知问不出缘由，便转向了病人：“伤口太深，复原是挺难的，要想不留疤痕，换一张脸，也许还更容易些。”

　　月安所习，除了正规医理，还有颇多的偏门，换脸一术便是其中之一。削骨取肉，割皮再生，考验的不止是医者的技术，还有病者的心志。
　　“等她醒了问过她再说吧。”

　　“不，我相信你，给她换一张脸，就当是给她一个新生。”月一痕淡然却坚定的说。
　　月安抬起头来，看了看月一痕平静的脸：“她是谁？”

　　“凉国顾丞相之女。”是哪个女儿他还不得知，但绝对不是顾倾城。

　　帮中女子甚少，此事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是以顾玉笙自被山下救来，还没人碰过她。月安在查看她伤势时，顺手便将她身上物品一一取下，放于一个托盘内。

　　月一痕正准备离开，却看月安将一柄手掌见长的短笛放入盘内，心中一阵跳动。驱椅上前，将那短笛拿在手中，细细翻看，终究还是放下。

　　“安安，别给她换颜，能不留疤吗？”月一痕心中波动，说话也有些中气不足。听在月安耳里，便当是他病又犯了，赶紧转身从月一痕身上搜出药瓶，嗔道：“还不快吃一粒药，千叮万嘱也只当耳旁风。”

　　月一痕勉强露出一个笑，将药含住，内心却仍是惊涛骇浪。

　　房内只余月安和她的丫头泥巴，房外，月一痕忧心忡忡。

　　“帮主，收到秘报。”来人把刚从信鸽脚上取下的竹筒递上前来。来俊臣将信取出交于月一痕：“三太子手底下的人倒是越发精练了，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月一痕摊开一看，淡淡道：“凉国这位九殿下也不简单呐，竟在他七哥身边安了这么一个人。”
　　“还要把顾姑娘未死之消息封锁吗？”来俊臣思量着那位看起来与世无争的九殿下到底是何种心思。

　　“颜元康要的是我们手中的铜，他那个弟弟却是要引起两国战事。”月一痕右手食指轻轻抚搓着软椅把手，又道：“傅叔说，颜元康私下和太子有了交易，那他就决不可能让顾小姐出事。但从顾小姐的伤来看，好似又有私仇。”

　　来俊臣笑道：“听说顾家小姐个个貌美如花。还听说，几个殿下没少往顾家跑。”

　　月一痕脸色淡然，并不言语，似在思量。良久才道：“把尸首交给官府，顾小姐被找到时面目全非，已亡。”

　　来俊臣对月一痕的命令向来不问缘由的执行，得了令便去办。
　　月一痕无力拨动着椅轮，缓慢前行。终究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重新回到了屋内。

　　月安正为顾玉笙治疗，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血水已经换下几大盆，床上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安安，她怎么样了？”月一痕的声音有些发抖，虽然他在极力控制，但仍是引起了月安的注意。“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月一痕半低着头，眼中是别人看不到的情绪。月安不能停下手中的针线，又感觉哥哥的异样，问道：“哥哥为何如此担忧她？”

　　半晌没有回答。

　　月一痕似陷在自己的回忆里，怎么也出不来。额头上的汗密密布了一层，呼吸也急骤起来。突然一阵咳嗽，像是要把肺从胸腔里咳出来一样，这让月一痕难受极了，眼睛也因剧烈咳嗽而充血。

　　泥巴见状，赶紧从盆里绞了湿巾给月一痕，焦急道：“帮主，你这是怎么了？小姐，你快来看看啊。”月安此时正在紧要关头，丝毫不敢怠慢，又听月一痕咳嗽之声，便道：“泥巴，去拿些温水来，他刚吃了药，不会有大碍。”嘴上如是说，心中却是焦急，半点不敢放松手中的针线，只怕若此女有危险，她这个义兄也命不久矣。

　　“哥哥，你放心，我定让她恢复容貌就是。”月安从没见过月一痕情绪如此波动，从来都是风轻云淡的月一痕，今日为何会因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如此紧张？

　　月一痕终于平息下来，脸色涨得通红，很是无力的问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月安道：“不出意外，过了今晚就应该会醒来。”

　　月一痕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轻轻靠在软椅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等一切完毕，已是暮色来临。月安浣手后坐于月一痕身旁，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连压三口，这才对泥巴吩咐道：“泥巴，去三婶那把饭菜端到这儿吧，我陪哥哥在此处用。”

　　月一痕轻轻一叹，道：“辛苦你了。”月安淡笑。

　　两人用饭毕，月安扭不过月一痕，回屋休息。
　　月一痕看着床上那个被包裹得只剩下两个眼珠子和朱唇在外的人，心内波涛骇浪。
　　一夜未闭眼的月一痕，眼中有了红红的血丝。
　　快破晓了，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你醒了？”月一痕此刻就在床前，两人四目相对，俱是满眼的陌生。
　　玉笙不能动弹，只眼珠子转动着，看着四周的环境。虽是浑身疼痛难耐，但好在夜里月一痕按着月安所说之法，不时为她双唇沾水，嘴唇倒还显得红润。她微微动了动唇便觉得整个脑袋的每一根神精都被牵动着，拉扯着。

　　“这里是青石帮，我是月一痕。你是顾家哪位小姐？”月一痕尽量控制着情绪，让自己说话显得平静。

　　玉笙心道，此人居然知道她不是顾倾城？顾倾城嫁于赵国太子这是天下尽知之事，青石帮她虽不知详尽，也是略知一二，如此帮派哪会不知？

　　玉笙心中也是万种头绪理不清，加之头疼得紧，只能努力吐出三个字：“顾玉笙。”

　　月一痕似了然般道：“顾家四小姐，七王妃。”他似有些迫不及待，却又极力掩饰，手微微有些抖，拿起一旁的短笛，轻声问道：“这可是你的？”

　　玉笙两眼圆睁，心道不好。杜妈妈临走时交待，这是她生世唯一线索，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示人。此人对顾家了若指掌，便慢慢道：“此乃乳母所赠。”

　　月一痕立时问道：“不是你的？”

　　玉笙眨了一下眼，道：“不是。”那一瞬，她明明看到月一痕眼里无尽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