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蔓之妖兮 ...

  •   承平皇帝治理之下的大周帝国,政治清明,百姓安乐。虽不在强国之列,但无论经济或军事实力均不容小觑,建国四十余年来一直边境安宁,称得上是太平盛世。
      位于大周版图中心的洛城是周朝都城,商贸繁盛,川流不息,地方数千顷。除却占地面积庞大的帝王禁城,还盘踞着当朝四大家族的宅邸:秦府、苏府、方府和慕府。秦康牧是战功赫赫的建国将军,自先帝时期便备受恩宠,又曾亲授当今圣上武艺,如今俨然位列四大家族之首。苏正唐同是先帝时期一品文臣,现身居宰相一职,与秦康牧略有浅交,两家礼尚往来,共同辅佐当今圣上。方族和慕族则是今朝后起之秀,其领族人方贯和慕礼分别是如今周朝最大的商贾富豪和礼部尚书,二人素有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而我便是苏府唯一的小姐,当今宰相苏正唐年方二七的千金,苏蔓。

      这日我坐在书案边,临摹一幅李太白的狂草。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我边写边轻声地念,不禁一阵神往。如今正是暖春时节,洛水河滨的桃花一定也开得倾国倾城吧?
      我放下手中的墨笔,走到窗边,拨开窗纱。温暖明亮的阳光立刻倾泻一室,略微刺痛了我的眼睛。窗外正对着后园,池荷岸柳,亭台画阁,景致优美宜人。可我早对眼前看了十六年的美景失去了兴趣,现在的我只想出府游玩。
      正盘算,入画推门进来:“小姐,老爷回来了。”
      “真的?我去见见爹爹。”我高兴起来,正要往外跑,入画却拦住了我,有些为难:“小姐,现在恐怕不行……老爷有客人呢。”
      “啊。”我失望,“谁?”
      “好像是……好像是姓袁,翰林院的……”
      姓袁?翰林院?难道是袁庄?!我幡然醒悟,登时激动地语无伦次:“他在哪?”
      “在见客的侧厅,小姐你怎么了?”
      “快,快帮我换正装。”
      翰林院的袁庄是我素来仰慕的人物。据说他是曾经的文武双状元,只因心高气傲,未能为皇上所重,门徒也是寥寥。全亏爹与他是挚友,我今日才有此机缘能够相见……若能拜得此人为师,可是大幸。
      想到这里我愉悦地微微笑了。
      我喜欢学习。无论是哪方面的知识都好,将它们一丝不漏地全部吸收使我感到安全。

      袁庄果然在见客厅。出乎我的意料,他并非须发皆白的老人,而是位中年男子,着一身深灰色的宽袍,目光冷如铁、利如鹰,神情冷淡。
      爹也在,见了我对袁庄笑道:“这便是小女。”
      我端庄地踏步上前。他见我正欲起身,我已就着昂贵的衣料跪了下去,向他深深一拜。
      他眼中稍稍一震,却没有阻止我。反是爹惊异道:“蔓儿,你这是做甚?”
      我按照正式拜师礼节跪着拜满三次,恭恭敬敬地说:“素闻袁先生才识广博、无人可比。今苏蔓慕名而来,请先生收我为徒。”
      “荒唐!”爹薄怒拍案,袁庄却对他摇了摇头。他沉吟着,神情却已不似方才般冷硬。他说:“你且先站起来罢。”
      待我遵从,他又问:“你可知女子三从、四德谓之何?”
      我答:“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是为三从。妇德、妇言、妇容、妇工,是为四德。”
      袁庄点点头,进而问道:“既如此,你作为大户小姐,又何必要学那枯乏无用之物?”
      我环视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考虑片刻,终于决定相信他。
      于是我抬头,声音不大但清晰坚定:“先生明鉴。蔓自小研习书史,私以为男子与女子并无大异,男子所为,女子未尝不可。”
      爹倒抽一口冷气:“蔓儿!不得胡言!”
      袁庄脸色突变,把玩砚台的手一松,那砚台立刻摔下案去。我眼明手快,一步抢上前接好砚台,再恭顺地归于原位。
      他闭目徐徐吐出一口气,抬手示意:“继续说。”
      我朗声道:“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三从四德,蔓以为此甚不公。女子岂愿生而女子邪?而男子固不出于女子?女子之聪慧机警、鸿鹄大志,安能埋汰于脂粉绣红之间?再论国者,若今有一国,男女骈才;以此相对男才女弱之地,胡为胜乎?蔓遍观则天女帝之宏略、木兰女将之刚勇,实有感于其卓然风采,故欲增己之识,丰己之翼,方能略有作为耳。请先生务必成全。”言罢再欲一拜。
      袁庄扶住我,凝神思索,终于叹道:“罢了,罢了,单是凭这份意气,吾便不敢不收你。”
      我大喜,忙低头:“谢先生。”
      爹已被我惊呆,语不能出。袁庄对他说:“大人有如此之女,实属难得。若依袁某之断,此女今后必成大器,非同凡响。在此先贺喜大人了。”说罢一揖到地。
      爹回过神来,见事已定局,无可奈何道:“哪里哪里,小女胆大包天,口出妄言,老夫惭愧。只望袁大人谅她年幼,不要说与旁人,老夫已感激不尽。”言下已隐含退让之意。
      我见好就收,并不多留,拜别退下。

      目的达成后自然心情颇佳,先前出去游玩的念头又在我心中偷偷冒芽。我回房换上便装,稍事脂粉,向铜镜一看,一个眉眼盈盈的清丽少女正朝我微笑。我又拿了一些碎银,携入画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洛城的主街道熙熙攘攘,小摊小贩从街头一路延伸至街尾,人来人往,热闹喧嚣。我买了两串又大又甜的冰糖山楂葫芦,和入画一起边走边啃,直弄得满嘴糖晶,面面相觑,不禁笑作一团。入画眼尖,瞧着前面有个算命摊子,央求似的看着我。我稀奇道:“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命由己定,别人几句胡话算什么?”
      好歹拗不过入画,我也就带着她过去了。算命的先生老则老矣,一双眼竟无端地犀利精严,教人心惊。入画忸忸怩怩地羞红了脸,开口细弱蚊鸣:“先生,麻烦您帮我看看……我的良人……那个……”
      我差点没把口中的山楂喷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算命老人仔细看了看她,摇摇头说:“姑娘虽出身平凡,但面有贵相,隐隐绕有祥云之气,终身的贵人必是将要到了。对于此事不必心急,只需耐心等待。”
      我听得好笑,过去拉住入画:“你个春情荡漾的小妮子,这下安心了?走吧。”正欲转身,只听那老先生沉声道:“姑娘请留步!”
      “怎么,没付银两吗?”我疑惑回头。那老人看清了我的面貌,眼中大惊之色一闪而过,竟失手将卦盘打翻在地,喃喃地开口:“紫气东来,千古吉星……老夫果然没有看错……只是,一个女子……”
      我听得一头雾水,算命老人却似乎恢复了清醒,似有所悟地感慨:“不,非若是也。那位姑娘方才已付过钱了……就算没付钱,老夫也万万不可接您的银两。”
      我大奇。入画捺不住地问:“为什么?老先生,难道您从我家小姐脸上瞧出了些什么吗?”
      老人摆摆手,示意我们不必多问。在我抬脚的那一刹那,我只听从那老人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千钧的字:
      “……贵不可言!”
      一个踉跄,入画忙扶住我:“小姐您怎么了?”我立刻转头,那老人正捡卦盘,脸色平淡,仿佛什么话都没说过。
      “没什么。”我轻轻淡淡地笑:“咱们去洛水河滨的千桃寺逛逛吧。”

      洛水河沿南北向贯穿整个洛城,水尤清冽,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河滨千万高拔桃树郁郁葱葱,碗口大的鲜艳桃花挤挤挨挨迎风怒放,远远望去犹如流云飞霞,薰香十里,醉人入骨。坐落于河畔的千桃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穿梭往来,才子墨客吟诗作赋,如诗如画地美丽。
      我和入画沿河堤慢慢地散步,说说笑笑,渐入无人之境。
      我瞧瞧满树桃花,玩心顿起,对入画说:“我们来比比,看谁先摘到最美的那枝桃花。”
      说完我撒腿就跑,入画追上来,口中不停喊着:“小姐小心,小姐小心……”
      我边跑边回头朝她大叫:“快找呀,不然我就要赢了!”
      我早就瞄准了,前方一颗高高的桃树上,有一株桃花开得尤其大而绚烂。我几步跑过去,伸高手去摘那花儿,却无奈总是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无法触碰到。
      我不甘心,后退一段路,猛跑几步后高高跃起,去够那朵花。
      时运不济,手指刚好从花瓣边缘掠过。
      我懊恼无比,眼见入画已经一路寻来,便更加努力地掂起脚尖,绷直了身体苦苦地伸探。
      忽然一阵沉檀香自后袭来,一只手出现在我头顶上方,替我轻轻摘下了那朵娇媚的花儿。
      我猛地回头,撞入一双沉谭古玉般的黑眸之中。
      面前是位长身玉立的少年,约摸十七八岁,一身淡墨锦衣更衬得他眉目英挺俊朗。我一时愣住,脸上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烫,不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温雅地对我微笑,抬手将那朵桃花插在我乌云般的鬓间,说:“最美的那枝桃花,我摘到了。”却是望着我说的。
      他比我高一些,俯下身对我说话时,有清浅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面颊。
      瞬间,仿佛有桃花花瓣纷纷扬扬漫天落下。
      我想我的脸颊大概已经和身上的浅粉纱罩衣一个颜色了。
      我直觉地想要开口,破除这尴尬的窘况,没想到脱口竟是一句:“谁让你把花摘下来的!”
      他讶然地挑眉,声音清朗温润:“姑娘不是要摘这桃花么?在下老远便看见姑娘又跑又跳,好不辛苦,这才来助一臂之力。”
      我看到他眼中些许的笑意,这才明白他在哂笑我。
      我又羞又恼,平素冷静的脑袋现在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却是不知如何应答了。
      须顷,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将我周身上下望了一望,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桃花和姑娘一比,芳华尽褪。”
      他又问我:“你叫什么?”
      我的舌头总算恢复正常,告诉他:“我叫苏蔓。”
      他眼中一闪,我问:“你知道我?”
      他并不回答,含笑地对我说:“那么,蔓姑娘,请记住我。我的名字是秦修。”
      秦?哪个秦?火花在我脑中一闪,那边却有人在叫他:“公子!公子!”
      他皱皱眉:“我得走了。”随后对我一揖:“别过姑娘。”
      我眼前一花,他竟已腾空掠起数十丈,足尖在桃花枝上几下轻点,倏尔远去了。
      空余一抹淡淡的沉檀香,仿佛仍萦绕不去。

      我向前一步,脚下忽然仿佛踩到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枚青色的玉佩,上刻一个潇洒俊逸的“修”字,对着光看其中竟似有光华流转,古朴温润。
      这是他掉下的东西吗?玉如其人……我想了想,将玉佩放在贴身的绸袋中。
      不知怎的,那玉仿佛有灵一般,搅得我心神不宁。胸口有种奇怪的情绪涌动着,有些暖,又有些慌……我用力摇头,想要将这种陌生的情绪甩走。不,这不是我!
      入画终于寻到了我,扶着桃树大口喘气:“小姐,可算找着你了,奴婢绕了好几趟冤枉路呢!……咦?小姐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她没看到?幸好没看到……我舒出一口气,连忙掩饰:“没什么。我们回府吧。”

      回到我的寝房,我将那朵桃花小心翼翼地别下,找来清水浸润其中,日日悉心照料。
      然而天不遂人所愿,没过几天,桃花便有些枯萎。于是我又将桃花瓣一片片撕下,日里置于阳光下曝晒,夜晚用重物压展。
      终于,桃花瓣变成了一张张轻盈美丽的干花,连暗红色的纹络都清晰可见,精巧极了。
      我将它们仔细地夹入李太白的诗集中,连同那枚玉佩一起,偷偷藏在书柜的暗格中。
      ――除了我,谁都不可以再看到它们。

      袁庄果然言出必行,他在翰林院受到其他官僚的排挤和漠视,早已无意官场,干脆就着年老体弱的借口辞了官,以便专心教我。爹拦他不住,又看他清贫,索性在府中腾了一座清静的院落给他居住,又辟了一间“衡书堂”供我们使用。
      袁先生本意是先让我学习四书五经,我却告诉他这些名典我早已烂熟于心。
      他便出了很多题目来考我,我一一流畅对答。他赞赏地点头,显然十分满意,最后问我:“那么你到底想学什么?”
      我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孙子兵法》,恭敬地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书名,先是讶异,接着高兴地大笑起来,眼睛熠熠生光:“好,好一个蔓儿!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啊!”
      他按照一天四个时辰的速度,为我讲解那本兵学著作:始计第一,作战第二,谋攻第三,军形第四……
      我用心地听,边听边记,不时提出自己的想法,引来他的赞同或纠正。
      我又偷偷地拜托袁先生教我武功,他抵不过我的软泡硬磨,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他虽开始不赞同,但对于我的训练却没有半点马虎,异常严格且一丝不苟。最初是每日一柱香的蹲马步,后来逐渐延长至两柱香、四柱香……
      直到我的身子慢慢强健起来,袁先生又教我由简到复的武功招式和剑法、拳法等。闲暇无事时,他还零星地教我辨别药草、制毒、医术。
      我的手和脚都因为刻苦的训练起了茧,身子也清瘦许多。但我毫不在意。我知道自己在慢慢变强。
      与此同时,我学完了《孙子兵法》,转而又跟着先生学了《鬼谷子》、《资治通鉴》以及其他一些名人佚士的散集。
      我们进度神速,在我快要及笈时,已经读完了许多卷书,同时身负中等的武功。
      我出落地更加美丽,已经有媒人源源不断地上门提亲。我却让爹爹将她们全部回绝,只是因为心中那依然灿烂的漫天桃花……

      然后,在我及笈的那一天,宫中派下的一纸圣谕结束了我平静而美好的生活。

      “苏府次女苏蔓,知书达理,贤德淑均,秀外慧中。朕感其佳,特召入宫,为太子伴读――钦此!”
      接下明黄诏书的刹那,童稚时期的种种纯真画面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明白,真正属于我的人生已然开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