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小怪兽爱吃鱼

1、第一章 归

　　chapter1

　　11月，初冬。
　　京市下了多年以来罕见的大雪，鹅毛般的雪花整整飘落了三天三夜，整座城市被皑皑的雪覆盖。
　　夜里的京市，更甚迷人。

　　与外面寒风刺骨不同，屋内暖意肆意蔓延，初陈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身只着了件短T恤，下身随意套了条裤子，乱糟糟的头发卷起扎了只笔，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凌晨两点，初陈论文定稿，关上电脑。

　　电视里正重播着晚间新闻，女主持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初陈抬眼一瞥，心中了然，哦，老熟人啊。仔细一想，这么称呼也不怎么对，应该是老仇人。

　　初陈对老仇人的节目实在不感兴趣，正打算换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拿着遥控器的手陡然停住，虽说节目组贴心地为他打上马赛克，但他的冷冽的嗓音和上衣右侧的银白色袖扣，完全将他出卖。L家新出的限量版袖口，里侧带有心型印迹，初陈思虑许久，最后脱近期刚回国的好友带回。原以为以那人的性格，万不会带这种东西，她还以为当晚就进了垃圾堆。

　　忽然，茶几上手机拼命抖起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初初！你还醒着嘛，把电视打开，京台！“好友在那头叫唤着。凝神静听，还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电视的声音，“近日，我市刑警队破获一宗尘封十年的凶杀旧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日伏法，回头是岸。”

　　初陈有些想笑，这台本，哪个白痴写的。她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示意自己早就已经在看。

　　“这个女的，还要不要脸，我还以为这辈子不敢回国呢”徐然显然有些激动，平时自诩淑女那套已然忘在脑后。
　　“ 你看看，采访警队，浓妆艳抹，穿的那么暴露给谁看呢！”

　　“那胳膊，那胸，都快贴顾栩之身上了！”

　　“初初你在听吗？”初陈一直没说话，徐然有些懵，语气慢慢平静，“是信号不要好吗？”

　　初陈边接电话，边倒了杯水，淡淡回应：“在听的。”

　　“哦哦，我还以为你那头信号不好，一直没声音。”

　　初陈紧了紧手中的杯子，微抿了一口，有些烫，“你一连炮说了一堆，我哪有空插嘴。”

　　“再说，一个采访而已，我对栩之有信心。”这话说出来，初陈有点心虚，哪来的信心，不过是搪塞亲朋好友惯用的说辞。

　　“这位朋友，你有信心有什么用！认清现实好不好！”徐然气她不争气，声音都连带着拔了上来， “需要我重申一遍吗，电视里被誉为金童玉女的，男的是你未婚夫顾栩之，女的是他相恋六年的前女友，沈清走的那时你不是不在，顾栩之前脚胃出血进了医院，后脚沈清就踩你头上，她说的那些话你不会都忘了吧？“

　　徐然现在一看到这两个人就生气，气初陈自己不争气，更气顾栩之沈清这对狗男女。一怒之下关了电视，眼不见为净。

　　手机那头嘈杂的采访声停了下来，以初陈对徐然的了解，不难猜出这位姐妹已然愤怒关掉节目。她有点庆幸徐然今天有事没能回京市，不然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就算全市交通瘫痪，雪铺三尺，徐然也能有办法到她身边，用她自诩完美的纤纤玉手猛戳初陈的额头，边戳边数落，“你怎么能忘？我告诉你，你能忘，我都不能！”

　　徐然还在那头念念叨叨，从当年一直数落到现在，初陈把手机扩音打开，随手丢在茶几，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便转身瘫在沙发角落。

　　她轻微转动手腕，杯中的酒一晃一晃，就像她的心，一层一层激起波澜。

　　忘记，又怎么能忘记呢？

　　往事如同梦魇，午夜时分，沈清总能入梦。

　　无比虚幻，又无比真实。

　　梦里，永远是17岁那年，在顾栩之病房，沈清趁他不在，在顾栩之一众好友面前，趾高气昂地羞辱她：“ 天才少女，世家出身，初陈，你再漂亮有什么用？顾栩之不还是不爱你。”

　　初陈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很多人心的弯弯绕绕，直接被沈清的气势给唬住了，小姑娘愣在原地，反驳的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却是逐渐红了眼眶，泪水不停地打转。顾栩之的发小看不过去，抽了病床床头的纸巾塞给他，回头对一脸得意的沈清冷冷道：“沈清，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和栩之分手，既然两个人已经分开，就别再继续伤害他，初陈还小，她是无辜的。”

　　初陈还小，但她不无辜。

　　所以，在之后的很多年，她都觉得顾栩之，大抵是对她有恨意的。

　　初陈不胜酒力，三杯两盏便昏睡过去，耳边徐然的声音越来越远，“初陈，明天下午老地方，不见不散。”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茶几上的手机又开始抖个不停，初陈艰难起身，宿醉后头痛得不行，她揉了揉额角，急忙拿起电话。

　　又是徐然。

　　“初陈！你在哪呢？”

　　“家里。”

　　“再不接电话，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徐然松了口气，差点就报警。

　　初陈刚才没注意，这会儿听到徐然的话，才抬眼看了下通话记录。

　　24通未接来电。徐然大小姐独占十四，另外十通，初陈倒有点诧异，来自她的未婚夫，已经一月有余不见踪影的，顾栩之。

　　“昨天喝了点酒，刚刚醒。”她回应道。

　　徐然闻此语气轻快起来，“那就好，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初陈不以为意，唇角勾起笑意，“我能有什么事，一天到晚，除了睡觉，就是写论文。”爱情失意，学业也不怎么得意，实在是悲惨。

　　“还以为你为情所困，打算找个荒凉之地寻短见呢。”徐然在那头笑得欢快。

　　徐然还真是想象力丰富，不愧是编剧出身，脑洞还真多。她是还爱着顾栩之，但她不傻，为一个男人摒弃一切，抛家弃友寻短见这种事，她委实干不出来。
　　惜命。

　　初陈没计较她语气的丝丝讥讽，问道：“说吧，徐大小姐有何贵干？大清早夺命连环call，难道单纯为了揶揄我？”

　　“我哪有那么无聊，这不是担心你嘛。”徐然继续道，“本小姐接风宴，今晚八点，笙歌不见不散，迟到有惩罚哦。”说完还阴险地笑了下。

　　“大小姐，您老人家上个月就回国了，现在办接风宴，怕不是阴谋在怀，鸿门宴吧。” 初陈有些口渴，到厨房倒了杯水，这公寓虽大，却少了烟火气。开放式的大厨房，吧台落了一层，她想着，确实该找个阿姨打扫房间。

　　那头一时语噎，半晌才低声开口：“萧舜今日回京。”

　　区区六字，道足情意。这哪是徐然的接风宴，分明是萧公子归乡，情债。

　　堵车堵车。
　　大雪后交通闭塞，初陈车技不佳，稍作思考便决定打车出行。

　　初陈看了眼手机时间，烦闷心绪从胸口四处蔓延。和徐然定好八点，现在已经七点半多一点，她还在堵在四环路上，离终点遥遥无期。京市晚间交通一向如此，加上近期暴雪，堵车也在情理之中。初陈只期望待会到了地方，徐大小姐不会揪着这一点变着花样折磨她。

　　许是感受到初陈身上强大的气场，司机师傅不停笑着安慰，说不要急快到了。

　　“过了这个闸口，下了辅路，就能看见招牌了。”

　　初陈哀怨看了眼窗外，喃喃道：“什么日子啊，下雪还这么多人。”更何况今天还是工作日。
　　司机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笑着说：“你居然不知道？就年轻人都爱过的那个，还买一堆东西的，叫啥来着？”

　　“对，光棍节！”司机激动地猛拍了下大腿。

　　初陈按亮手机：11月11日 19:45
　　还真是。

　　司机说的没错，过了闸口，刚下辅路，笙歌的招牌就慢慢出现。笙歌的位置好，在夜晚的京市，颇有些拨云见日的意境。

　　门口不能停车，师傅问过初陈后便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特意交代她雪天路滑，过马路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句来自陌生人的暖心嘱托，初陈有些感动，临走付好车费之际，趁着师傅不注意，从钱夹抽出一张钞票，塞在驾驶座侧面的夹子中。
　　天气寒冷，但人心却暖。

　　笙歌还是老样子。初陈刚进门，服务生便迎了上来。
　　“涯际303。”初陈未等其开口，就自报家门。

　　“徐小姐的包对吗， 我带您进去。”笙歌近期刚刚重修过，饶是初陈这般老顾客，也认不出布局。

　　初陈跟着服务小哥上楼，笙歌与其他会所不同，向来没有电梯。红花梨木扶手，汉白玉扶梯砖，可见这次是下了大手笔。

　　三楼左转第三间。

　　小哥一推开门，刺耳的歌声冲了出来，初陈无数次庆幸笙歌的隔音是真的好，不然以几位爷的歌喉，迟早报警被抓走。

　　低暗灯光交汇，一室温暖。

　　包厢里坐了不少人，有初陈认识的，也有几个面生的，但站在沙发上拿着麦克风动情嘶吼的，不正是她的死党，传说中接风宴的主人公，江湖人称“小徐总”的徐大小姐徐然吗。

　　“小初初！”看见来人，徐小姐迅速丢掉话筒，直冲冲扑了过来，硬生生来了个super拥抱。
　　初陈拉下某个想在自己脸上留下口红印的犯罪分子，留出一段缝隙。

　　徐然假装失望，“初初，见到亲爱的怎么一点都不热情呢。”

　　后者翻了个白眼，完了，一看见她，头就开始疼。

　　“小初别光站着呀，过来坐。”说话的是个女生，她往旁边移了一下，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初陈顺势坐过去，徐然也不再管她，拿起麦克风再次放纵歌喉。

　　她按亮手机，7点58分。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幸好幸好。

　　身侧刚刚和她说话的女孩子忽然扯了下她袖子，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初陈没明白，目光疑惑，侧耳过去。女生贴在耳边，轻声说：“要喝点什么吗，有苹果汁，柠檬汁，她们还点红酒。”

　　声音诺诺的，软软的，还有点熟悉。初陈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面前这个面容标志的小女生来自城南王家，是家里的小公主。她堂哥，也就是王朔，是她们铁瓷。小姑娘无聊烦闷时，常托他哥带她出来玩。许久不见，落落大方。
　　“苹果汁吧，柠檬过敏。”
　　许是没想到初陈回应，小姑娘笑容漾漾，递了杯苹果汁给她。

　　包厢内切了歌，背景音由信的《死了都要爱》换成了Eason的《红玫瑰》，徐然一摒之前的嘶吼式唱功，开始认真起来。
　　“烂熟透红空洞了的瞳孔，终于掏空，终于有始无终……”
　　歌能抒情，初陈听出她声音里的执拗、无奈，还有绵延不绝的情意。她不由自主跟着哼起来。

　　徐然的歌声带动着大家一起哼唱，包厢内本来一片欢声笑语，渐渐地都慢慢小声，接着也跟着哼起来。

　　一首歌毕。初陈还在回味，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萧少呢，开局半天怎么还不见人。”
　　初陈顺着声音看过去，看着眼熟，不认识，瞧这语气大概是萧舜的朋友。

　　她又瞧了眼刚刚唱完还有些喘的徐然，朝她招手，挤了个位置出来。徐然把话筒塞给旁边的人，在初陈旁边落座。刚才说话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萧少让他好等，来的时候一定要自罚三杯。

　　吵闹不休的人，初陈不免对他多看两眼。他怀里坐了个姑娘，大概是他女朋友，这一看不要紧，男人的手已经伸进女孩的裙底，裙子还不停抖动着，阴暗的光下，女孩的脸有些不正常的潮红，眼角流露些许媚意。

　　初陈扭过头喝了口苹果汁，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