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畸人

4、第 4 章

　　童年之所以美好，在于它的无忧无虑，肆无忌惮，那时还没有人强加责任，我们可以任性的挥霍时光，在外面惹了一大堆麻烦，也能拍拍屁股潇洒回家找人善后，那时，我们拥有很多，所以我们是在不断失去的过程中长大的，这个道理夏生在四年级的时候突然就懂得了。
　　四年级，夏生十岁，身体迅速发育，女生原本就比男生发育早，于是夏生自然的成为了班上最高的人，甚至比胖头还要高，还是一头利落的栗色短发，琥珀色的眼眸永远是半垂的，长胳膊细腿，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认成男生。加上和胖头他们喜欢捣蛋的性子，老师和学生们已经不把她当女生看了。由于她爷爷从小就把她当男孩培养，所以她爸爸他们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也就让她去了。在那个时候，夏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以这种放肆的姿态过完童年，直到那天的到来。
　　夏生记得那天她正在上数学课，讲的是夏生最不喜欢的应用题，对于池塘放水，分饼干之类的问题夏生从来都是关心池塘有没有鱼饼干是什么口味的，至于何时放满，怎么切她从来没想过。班主任来教室叫她时，她正看着窗外的桃花，昨夜雨疏风骤，大量的桃花被吹落到棕色的土壤上，回到了它原本的地方，就那么触不及防的，归根了。
　　因为看桃花看得出神，班主任连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听到，等她转头，她看见班主任她沉重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班主任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她，“夏生，出来一下。”夏生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从脚踝升至大脑。班主任把她叫到花圃旁，轻扶她的肩膀，“你的爷爷刚刚走了，你的爸爸叫你回去。”她感觉到夏生的身体猛得一震，面前的女孩好看的琥珀色的双眸瞬间失色，夏生抬起手，将班主任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走了，去哪儿呢？”“老师，不会的，他还没跟我道别呢。”班主任有些不忍，“回家吧，你的父母在家等你。”班主任低头声音轻软，金色的夕阳被她挡在脑后。
　　夏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家的，爷爷的病是很多年前就开始有的，那时夏生还小，她看着爷爷每天饭后都会从一个个瓶瓶罐罐中拿出许多不同颜色的丸粒吃，爷爷告诉她那是老人的糖果，小孩有小孩的糖果，老人有老人的糖果，夏生说她也想吃老人的糖果，爷爷告诉她老人的糖果要老人吃才好吃，小孩吃会变得很苦，夏生有一次偷吃了一粒，果真难吃，听奶奶说，爷爷得了一种会传染的病，夏生问那爷爷会走吗，夏生的一个远方亲戚就走了，因为得了一种夏生念不出名字的病，前段时间就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奶奶说不会走，好好治就不会走。夏生放下心来，那时她认为不会走的病就不是什么大病，总有一天会好的，后来。夏生发现，家里开始把爷爷的东西隔离起来，爷爷有了自己独有的碗，桌上的菜也是家里特别给他做的，衣服也是单独洗，很多时候爷爷也是独自一人的，于是，夏生成了家里和爷爷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只有夏生会在旁边陪着他喝茶聊天，只有夏生会吃他做的菜，每次看见父亲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夏生都会忽视，她知道那种会传染的病成了一道墙，爷爷在墙里，他们在墙外，夏生只是想站在墙上，陪着他，她的老头不能太孤单。
　　回到家，父亲告诉她，她的爷爷死于心脏病猝死，她从未听家里人说过，他有心脏病。父亲骑着摩托把她带到了医院，被父亲拉进病房，她看见床上那熟悉的睡颜，一如既往的安详，周围有很多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似乎在等她。奶奶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哑声道：“夏生，过来跪下。”夏生艰难的来到病床前，身体重重的摔下。“夏生，你爷爷说，他最放不下的是你，这些年，是他的错，他……他一直想要个男孩，所以从小就把你当男孩培养，所以他一直对你十分纵容，他觉着那时他欠你的，他说，他说，以后就把头发留长吧，他走后，你要学着成为一个女孩，你听到了吗？”好的，夏生知道。”夏生垂眸，有眼泪涌出，“他还说，你是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以后也是这一代的家长，得知道自己的责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这些年他在学业上都由着你，但以后希望你认认真真的把学业当回事，你听到了吗？”“好，夏生知道。”“他说，他知道你舍不得他走，他就不告而别了，这样他也能潇洒一点走，你不用太伤心，他在天上看着你，你要好好的长大。”夏生已经应不了声了，巨大的悲伤堵住了她的喉咙，她无声的望着床上的人，眼泪掉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声音在病房里回响，是她的吊唁。
　　夏生在家里呆了七天，整整七天没有说话，家里因为忙着丧事，也无暇顾及她，胖头他们将她的东西收拾好带回了她的家，七天里，三人轮流放学后陪着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陪着。咪咪也颓了很多天，蜷缩着呆在角落里，毫无生气。第八天，二月陪了她一会儿被他妈妈叫回去吃饭了，夏生把玩着手里爷爷做给她的玩具，爷爷闲暇时最喜欢捣鼓手工，最善木工，刻的木人最得神韵，一刀一划都是用心。她刚要把一些小玩意儿收拾好，就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夏生住在一楼，窗外是爷爷细心照顾的花花草草，经常会有猫猫狗狗打闹，所以每次夏生听到声音就会去驱赶它们，虽然它们还是会将花盆打翻，把花瓣弄得哪里都是，已经七天没开窗了，打开窗的时候夏生还不太能适应强烈的光线，眯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入眼的依然是熟悉的指甲花，粉色大红色的都开了，其它比较娇嫩的花也还长得不错，没有丝毫被弄乱的迹象，看来这几天镇子上的猫猫狗狗还挺安分，不过那丛鸡冠花根上的土倒是像被翻过，不像小动物肆虐过，倒像是人为的翻新，难道是姑姑她们翻的？
　　夏生刚要探出头看看其它的花，身后便传来了母亲的叫声，夏生随即关上窗，往里屋走去，窗外，男孩右手拿着一把沾满泥土的小铲，左手是刚从领居家拔来的鸡冠花，蜷缩在墙角，头上盖着厚重的宽沿帽，皮肤白皙，乌黑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他安静的等夏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至消失在身后，才起身往家中方向走去。
　　很多人说成长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很多时候，你会发现成长不过是一瞬之间，它不过要上帝给予一个契机，当然，大多时候这个契机意味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然后，你捂着伤口与幼稚的自己决裂。然后，你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六个，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