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匠》卡尔斯

1、第 1 章

　　逼仄的小弄堂，宽约摸两米的蜿蜒小道，两边是低矮的砖瓦房，电线架的到处都是，胡乱的蜘蛛网一样。
　　来往行人，多是短帮，少有长袍，住这一带的，都是松江府的穷人，虽靠近租界，但是繁华也没到这地界来。

　　蒸汽随着风向飘，包子的香气也是，朱易像往常一样，迈入这家早点铺子，和老板道：“一碗豆花，两根油条，再来一个三丁包。”找了一处没人坐的桌子，搬了椅子，坐下等。
　　老板动作利落，耳朵也灵，给前一个客人找零钱也将朱易的话听了进去，拿了一粗瓷大碗，先挖了一大勺白嫩嫩的豆花，淋了卤汁，切上一点萝卜干，香菜一些，又拿了一碟，捡了油条和包子，小心给朱易端过去。
　　“朱先生今儿来的有些早啊，是学校有什么事吗？”

　　朱易是这儿的常客，老板不仅是知道他是位教书先生，连他上班的时间也熟知，见他今天是来早了有半个多小时，好奇的问了一句。

　　汤匙轻轻将整块豆花分成数块，将香菜淹没在卤汁里，那些萝卜干也被均匀的铺在豆花上，朱易边做这些，边笑着答道：“李老师一位熟人的孩子想跟着我学洋文，今天这么早就是去看看。”
　　松江府豆花多是甜的，朱易上辈子也好，还是这辈子都是江北的县城，爱的是咸豆花，刚开始张老板没有搬过来，是只能往前面不远处的早点铺子吃面条，五个月前张老板也是自江北逃难来，凭着手里的银钱，开了这家铺子，手艺极好，朱易是吃了一次，便每每都往这边来。

　　“原是这样，看来朱先生又得忙了，小老儿就不打搅您了，您赶紧吃吧。”张老板点头答了一句，就去忙活，还有不少客人要照看呢。

　　一口豆花，一口酥脆油条，朱易吃的十分爽口，尤其是三丁包，最是美味，张老板实诚，里面馅料所选都是上佳，口感自然就好。这也就难怪，来这儿的客人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咽下最后一口，掏出帕子擦拭嘴角，朱易走到张老板那儿，从口袋掏出一角，给了。
　　张老板急忙将手在围兜上擦了又擦，笑着接过，找出几块铜板，也是擦拭几次，才递给朱易：“先生慢走。”

　　朱易是说了张老板很多次，让他不必如此，也不是多么爱净的人，有些油渍也不会嫌弃，可张老板每每只笑笑，下次依旧如此，不将手擦干净了，找的钱没有油渍，是不会递到朱易面前。几次过来，朱易不再说，一切都随他了。

　　初秋，天气还是炎热，在青石小路上行走，约摸五分钟，就出了小弄堂，这儿已经有了黄包车，朱易为了不迟到，见着一位年轻力壮的车夫，上车报了地名。
　　那地方他只听过，可不想到处瞎摸，他可是比路痴好不了多少，别把自己给找丢了。

　　一路穿街绕巷，朱易颠颠的瞧了风景，将看过没看过的都映入脑海一遍。
　　有二十分钟吧，车夫才在一幢漂亮的小洋房前停下，转过身对朱易道：“先生，到了。”
　　给了车钱，朱易上前敲门，没二下，就有门房出来，见着朱易，明显是得了吩咐：“您就是朱易朱先生吧？”
　　“是在下。”
　　听他应下，门房堆起笑脸，迎他进去：“快快里面请，老爷在里面等着您了，昨儿忘了没向李先生那儿要来您家地址，刚刚老爷还说这儿不好找，怕是先生难寻摸呢。”

　　跟着门房进去，朱易是不着痕迹的打量这花园洋房，法式建筑，带着一座不小花园，在松江府里也是能让人眼前一亮。暗自估摸，这家人恐怕是不少钱，就不知道会不会看得上自己，这个家教能不能成也是个未知数了。
　　他这会儿是没了来之前的信心，是有些吓到。

　　门房领着入了客厅，介绍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老先生后就退去，留了朱易。
　　放下报纸，老先生撇了八字胡，带着恭敬道：“我和李先生是多年好友，央着他帮忙寻一个洋文好的先生，他给我介绍了您，既然是他介绍，我自是信的过先生有真材实料，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担任小儿的洋文老师。”
　　他是凭着运气攒下家业，自己识字不多，就想让儿子能够多些学问，现在时兴留洋，他也就想花一笔钱送儿子出国。

　　见着老先生不仅没有傲慢，还对自己有些恭敬，朱易是舒了一口气。
　　“不瞒您说，我是在东瀛留学归来，在西方只短短待过一年，虽自学了不少，但是英文并不算一流，就怕少爷跟着我学，耽误了他。”他这辈子也在大不列颠待过，英文是很好，还翻译过几篇文章，这话是谦虚的说。

　　老先生道：“先生的大才我是有耳闻，翻译的几篇文章，可是很多人赞叹过，您只要肯收下犬子，那是他的造化。”满脸期待的道：“不知道先生愿意不愿意？”文章他是没看过，不过好友李先生是推崇，说是难得的年轻人，日文、英文都是精通能作学问的。

　　并没有立刻答应，朱易道：“这样吧，我也见见，再看收不收下。”知道点头答应，是能挣一笔不小的家教费，但是朱易还是选择不急，他可得见见这位学生，看看品行，如果不成，那么给再多的钱也不能收，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真是不巧，小儿昨儿晚上被他表哥接走，今天还没回来，要不先生有事先忙，等小儿回来再给您电话？”十足的歉意，老先生愧疚，本不该让先生白跑一趟见不到学生。昨儿来得若不是他侄子，换了其他人，老先生是万不会让儿子出门的。

　　朱易听了此话，面上不显，心里是有些不高兴，任谁遇到这情况，也会觉得被怠慢了。就在他准备开口告辞，心里想着怎么推拒，毕竟是李先生介绍的，不好没个由头。
　　门房又进来，比刚刚对朱易还要恭敬几分:“老爷，表少爷送少爷回来了，这会儿少爷拉着在厨房吩咐着午饭。”

　　一听此话，老先生站起身，迈腿就要往厨房去，注意到还端坐着的朱易，才又坐下，不好意思道:“失礼了，差点就怠慢先生了。”
　　“老先生思子心切，乃人之常情，哪里失礼了。”朱易本以为老先生对于幼子过于宠溺，才会在刚刚失了礼数。可是当那位表少爷带着少爷进来，那完全不似对于侄子的关怀之情，说难听点，略微巴结了。

　　一位青年，一位少年，先后进来。
　　青年银灰色西服，口袋露出一截暗红色帕子，面容俊郎硬气，身量高，有一米八之多，这等样貌合着周身气质，不必多言，是足以迷倒倾慕之人。
　　少年约摸十四岁，还没长开，稚气未脱，样貌也是有他哥哥三分像，是翩翩少年郎。月牙白西服，沉蓝色帕子，也是有人脸红的俊秀。

　　青年与老先生道:“今天又来叨扰姨丈了。”与老先生说了两句，转头看向朱易，问道:“这是哪家的少爷，怎么以前没见过？”
　　一进来就注意到他，能够将长袍穿的如此雅气，除了好样貌外，那读书人家的书香气是增添不少，士子形容的大概就是他了。

　　老先生笑着介绍道:“这位先生并不是家里来往的亲朋，是自东瀛留学归来，在东华大学给陈教授做助教的朱易朱先生。他还在流华中学做老师，是我托了李先生请来给小齐做家教老师的。”
　　又给朱易介绍道:“这位是我侄子，在美利坚留学归来，现在自己开了公司，与外国人做生意，他的名头，在租界里可是响亮。”

　　在姨丈介绍完毕后，柳爵伸出手:“你好，我是柳爵。”
　　与他握手后，朱易道:“你好，柳先生。”

　　老先生笑着让都坐下，打发门房去换了新茶来，对坐自己旁边的儿子道:“小齐，快去见过先生。”

　　左齐听说这位瞧着比表哥还要年轻的人是爸爸给他找的家教老师，心里满是不愿，要不是碍着表哥在，他爹素来也是严厉，他是会直接甩脸子对朱易的。
　　不高兴是显在脸上，他道:“见过朱先生。”

　　瞧他这等不耐，朱易是越发想着要推辞此事，他是想多挣点钱，但也不想让自己去伺候别家的少爷。
　　“在学校里可曾接触过英文？”
　　“我们中学有教，和表哥也经常对话，表哥也夸过我学的不错。”眼睛扫着朱易，刚刚可是有听爸爸说，面前这位在东瀛念书，左齐是觉得他或许还不如自己呢。

　　接下来朱易没有问，而是直接与他对话，由浅而深，聊了约摸五分钟就停下，对老先生道:“确实是有水平，发音也是挺标准，这样子去留学，是不会因为语言不通而饿着他肚子的。”夸了一句，接下来就是但是了:“但是他要想直接念大学，还是不足，最好还是先上个预前班。”

　　左齐与他对话之后，是有改观，承认他是有真材实料的，可听到自己英文不行，还是有些不服，在他准备开口反驳的时候，柳爵按住了他。
　　满是欣赏的道:“先生英文是在哪里学的，标准的英伦贵族腔可是租界里都少见啊！”

　　朱易道:“我在伦敦待过一年，与一位教士同住过，所以英文还不错。”他上辈子英文就好，这辈子在家里有钱的时候，是在伦敦待过较长时间。
　　“先生在东瀛留学，东瀛话也懂吧？”
　　“略通一些。”
　　大喜，柳爵拍手道:“过两天我正巧要和东瀛的渡边一郎做一笔生意，可否请先生做一次翻译？”他之情的翻译因为有事回了老家，现在正到处找一名信得过的翻译。

　　朱易并不想做翻译，尤其是做日语翻译，借口推拒:“后天不成，学校里是有课，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二同学，你见见，看能不能担任。”
　　柳爵摆手:“这是购置一批东瀛军械的买卖，可不能随意告知他人，不然走漏了消息，可就麻烦大了。”眼睛盯着朱易，郑重的道:“为了国家，还请先生帮这个忙，当然，不会让先生白做，事后是有好处给先生。”

　　朱易恨不得自己刚刚耳朵暂时聋了，没听见是做什么买卖，现在是满脑子都浆糊，知道推拒不得，无奈答应了:“既然不嫌弃，那么就由在下做这翻译的事。”别的买卖听了就听了，这军火买卖听了要是拒绝的话，可就麻烦大了。
　　柳爵见他答应，微微一笑，心里道:聪明！省却一番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