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命》凌霖子

6、猫的报恩（二）

　　头颅砸到地上的声音仿佛一个耳光，将张灯扇醒了，他抓住滑溜溜的插销，用力拨开隔间的门，撒腿就往外跑。
　　出来的时候一个踉跄，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小便池里。定睛一看，只见池内不知何时盛满了红色的液体，还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耳后还有什么奇怪物体滚动的声音，这也不是思考的时候，他用力踹开紧闭的男厕门，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一直跑到了店面中，扒着周悠的桌子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有鬼……”

　　周悠看了看他后面，又看了看他。
　　有没有鬼她不知道，倒是店长快变成恶鬼了。他把手里的抹布一扔往后头走去，张灯在心里说了一声不好。刚刚一脚大概是把男厕的门给踢烂了。
　　店长在后头大呼小叫，张灯知道自己难逃一劫，老老实实坐着，又点了一杯用奇怪果肉混合的“四季如春”青柠檬茶。

　　“准备赔钱吧。”周悠叹了口气，拍了拍一脸铁青的张灯，“在厕所里见鬼了？女鬼吗？好不好看？”

　　张灯一张脸苦得能滴汁：“要能好看就不会喊了……是钱佳。”

　　周悠有些意外：“她死了？不会吧？”

　　张灯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抓了抓脑袋，嘴里“啧啧”：“不是，我和她无冤无仇，她跑来找我干嘛？”

　　周悠思考了一会儿说：“她可能是新死……估计会找些最近倒霉的家伙入手。你最近运势特别低，小心为妙。少玩电脑，早睡早起，不要总是熬夜，最好每天七点准时起床。”

　　张灯一脸茫然：“大姐，你这是查寝？我又没正经工作，每天起那么早干什么……”
　　的确也是，现代的年轻人都不喜欢早起。周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不由得叹了口气。

　　“哎，周悠？”店门口突然有人喊道。张灯和周悠抬起头来，发现了拎着盒子的小卷发李栎。
　　他将手上的一个盒子放到柜台上，带着一只更小的走到了两人桌前，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微笑：“难道我是打搅了两位……”

　　“没有。我和张灯在谈公事。你怎么过来了？”周悠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不耐烦。
　　李栎的脸上表情柔和了不少，他弯弯嘴角，对两人笑道：“这家店的甜点是我负责的。我拿了一点准备送到学生会，你们要不要先尝尝。”

　　张灯一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还没出口，周悠就已经动手开了盒子，拿出了一枚大福和一串年糕丸子。
　　她怎么突然变了个样子？张灯掏了串丸子，吃了两个。

　　味道很好。张灯眼见着周悠脸上浮起了疑虑，快速吃完了一串，又咬了一口大福。
　　“这是你做的？”周悠问道。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犹豫着开了口：“放在店里售卖的确是没有问题……”

　　张灯觉得周悠脾气不见得特别差，可这几分钟里，的确像是变了个人。他主动找店老板商量了赔偿，说定之后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快到点了。

　　再过一个半小时，《黑庭》数字版就可以开始下载了。为了这款游戏，他特意换了光纤，今晚肯定要做初见直播。
　　于是不多停留，他回到桌边和两人打了招呼，准备离开。李栎看周悠也吃完了，拎起盒子，和张灯一起出了门。

　　张灯等感应门关上，这才回头对正跨上电瓶车的李栎说：“你和她怎么了？”

　　李栎的手一顿：“诶？什么怎么了？”

　　“她对你的态度，旁人都能看出来了。如果不方便说那我也不继续问下去了。”张灯拍了拍李栎的手臂。

　　小卷发看了张灯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我自己不好。前两天她当班睡着了，我……”

　　“哇你这个衣冠禽兽。不用解释了！”张灯的双眼瞪大了，没想到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李栎居然会做偷袭这种事。

　　李栎一脸惊讶：“我真没干什么……就趴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亲，亲了一下……”

　　真是青春。张灯默默地挖了一下鼻孔。
　　“我被打了一顿。都是我不好吧，如果能老实一点估计也不会闹僵。”
　　闹僵是不会。但看她的个性，李栎这个老实人可能要万年追不到周悠了。

　　张灯叹了口气，心想他俩还真是清纯可人。他在大学的时候有一群狐朋狗友，虽然现在都销声匿迹了。而曾经让他一度以为会和自己结婚的女友，也在家庭压力下回乡结婚了。
　　他拍了拍李栎的肩膀，对他说：“好好道歉吧。她不是个难说话的人。如果你俩有可能，道了歉说不定还能有些转机。”

　　李栎点点头，戴上头盔发动了电瓶。张灯走在他后面，似乎想到了什么。

　　说是错过，不如说是注定的分离。世上两人想要在一起，必然会经历许许多多挫折，一门一门的磨难，就算是最幸福的情侣也存在磨合。
　　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在暗自侥幸，认为恋爱对象们会认为没有父母的自己格外好相处，但却忘记了对方也会有双亲。
　　两人的结合不仅是两人的，更关系到他们的家庭。相爱的两人，能不受阻碍地走到最后，是多么困难的事。

　　如果两人并没有那么相爱，或是其中一方出现了退缩，那么这份情感就无法结出果实。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劣势，所以在被甩时也没有说什么。
　　这个不行，那就下一个。累了那就不谈，痛了那就疗伤。一个人也没关系，两个人也不会抗拒。
　　世界上又没有什么事可以一蹴而就，有的话他也没能足够幸运去遇上。

　　晚上，他开了一包火鸡面，端着碗坐到屏幕前。测试了一下直播码率，确认没问题后就和大家打起了招呼。
　　直播间里一下涌出了许多呼天喊地的熟面孔，张灯傻笑了一会儿，和大家说：“没事儿，至少在这个游戏通关前我不会离开。”
　　弹幕里大家纷纷说“不要立FLAG”，张灯扒拉了几口面，笑了笑，说道：“行啊，那你们给我一个不走的理由。”

　　他本想就此调戏调戏粉丝，吃完面就开始直播。没想到这帮人活跃了起来，有人喊“把小白推出来”，于是一呼百应，大家都喊起了小白。
　　房管趁机煽风点火，说刚刚看到小白进直播间了，他不出来就一直禁言。顿时评论区里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张灯端着面碗的手也不禁停了下来。

　　小白001：“知道了我来了”

　　张灯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根本没想到的人物出现了。

　　小白就是曾经在《瓢虫之子》中帮助他通关的人。虽说是直播间里的人，但他一直都不像粉丝。在游戏中帮助自己的时候，也是语气平淡，冷冷清清的，所以今天他会现身，对张灯来说的确是个意外。

　　后台在响，张灯拿起手机一看，发现自己的粉丝群炸了。房管也是自己群的管理员，正在拼命私敲他：“在不在！在不在！”
　　张灯吃完了最后两口面，灌了点汽水，回了个表情。
　　房管：“你快看群！你快看啊！！”

　　他打开群，发现所有活跃成员都在激动地打字和发表情包。有时候都来不及看内容，只能看到“！！”飞速闪过。
　　这是怎么了？张灯努力看他们写的东西。
　　“没想到居然能见到真人！”
　　“天哪！是不是有朝一日能看到一点灯白的曙光了QAQ”
　　“楼上的我和你逆了= =”

　　他们在说什么？
　　张灯还在看消息，后台又有人戳他。退出来刚想回复，就看到群消息刷出了一条。
　　“我是被房管拉进来的……大家不用太激动”。署名是个叫“白留不留。”的新成员。

　　他下意识有了结论，立刻开群点头像看资料。是个白头发的动漫头像，男性，年龄保密，空间里也只是些工作信息。似乎是个外包程序员？

　　张灯点了加为好友的申请，跳出回答问题的界面时，他摸了摸头，输了两个字。
　　“是我”。
　　真是有点自大呢。张灯歉意地笑笑，然而心里又有一分自负和侥幸，觉得说不定行。
　　这个男人，到底是抱有什么情绪和态度来帮助自己的？又是为了什么加群的。

　　但是下一瞬间，他的手机就收到了申请成功的提示。张灯有点意外，本以为小白是个更棘手的对象，估计要在群里刷一波好感度才会加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就通过了。

　　他开了对方的聊天界面，想了半天却没想好第一句要发什么过去。
　　不管做什么都会显得刻意，然而这份刻意还带着不明所以。张灯叹了口气，抬头看屏幕，选择直接开始游戏。

　　《HAITIN（黑庭）》界面进入之后会有一段剧情CG，张灯拿了瓶可尔必思坐下观看。瞥一眼电脑上的直播首页，许多大人气的主播都在做《黑庭》和《永夜》的初见，场面五五开，很是壮观。

　　壮观。也可以用来形容画面。张灯拧开可尔必思，盯着屏幕。
　　他的耳机中，左右声道里出现了人的窃窃私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种语言穿插交织。张灯甚至听到了几种方言一闪而过。
　　所有人都在说同一个话题，要如何才能去往“黑庭”。

　　话音渐渐小了下去，耳机中开始淡入一段平和的风声白噪音。
　　漆黑的屏幕正中，逐渐出现了一颗石子。不难辨认，这是一颗水泥石子，占满了屏幕中央。
　　这是一颗凹凸不平，深浅不一，非常写实的水泥石子。张灯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渲染做得不错。

　　随后镜头上移动，张灯发现石子的细节越来越少，画面中不一样的细节越来越多。
　　又过了五秒，一个掉了一半黑色的圆形出现在了画面正中。刚刚的水泥石子已经缩小得看不到了，原来那并不是石子，而是砂砾。
　　画面继续缩放，掉了黑色的圆形逐渐缩成了一个点——张灯盯着画面看，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圆盘，而是水泥眼球中的黑色瞳仁。
　　瞳仁已经褪色，眼珠周边的轮廓也凹凸不平，像是没有用砂纸好好打磨。
　　随后画面缩放的速度在加快。三秒后，一座哭泣的西方侍女像出现在了张灯眼中。侍女举着断了半截把柄的水壶，从头顶向下倾倒壶身。原以为这就是全貌了，可画面还在不断往外扩展——
　　侍女像不过是八个侍女中的一个，而这八个侍女只是壁像的一部分。

　　那么，原来的石子也不是砂砾，只是一颗小小的尘埃而已。
　　再往后，镜头开始从壁像上离开，一边拔高一边从平视视角变为俯视视角。
　　壁像不过是一角，而这一角是处在塔楼一侧的最高层墙壁上的，由塔楼往下望，是一座深不见底的黑色城池。
　　镜头再继续拔高，众人又能看到，黑色城池并不完全是黑色，而是呈现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圆形。环中环，黑色的地方才是圆形。
　　最后，镜头停在了完全的黑环上空，与开头一致，还是在画面之中。“HAITIN”六个字母从黑色中浮起，正式结束了这段CG。

　　张灯嘴边的可尔必思停在水平状态，他的眼睛睁大了，只能看到评论区中众人在不断称赞。直播界面上有人开始给他刷礼物了，进入直播间的观众数也开始不断往上翻。
　　他把瓶子拿下，对着话筒说道：“这游戏果然是值得买的……”

　　不仅仅值得买。他拿来做初见实况，也算是瞎猫遇到死耗子，嘴里掉进了一块肥肉。开场实在太赞了，艺术氛围可以打9/10分。

　　单靠这个开场，就能看出制作公司有多认真了。
　　张灯默默握了握拳，开局运气不错，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