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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火树银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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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灯一字一句,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梦境讲给黄云飞听。他不敢少说些什么,甚至开了备忘录,把自己遗漏的点也挑出来,认真描述清楚。
黄云飞一句话也没说,嘴里嚼着绿豆牙签,眯起眼睛。
他听完了张灯的陈述,安静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将整杯水一口气灌进自己的喉咙。
周悠递了一张纸巾给张灯,他接过之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讲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三个梦。现在每想起一点细节,就仿佛在那梦境中重新走了一遍,冷汗直冒,小腿肚子都要发软打颤。
他抬头看了一眼黄云飞,心想对方一定不会给自己什么好消息。
黄云飞倒了半杯水,又抿了两口,这才开口道:“辛苦你了。”
张灯奇怪地看着他。
黄云飞又开口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他换了标准普通话和张灯说,但张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心中陡升的孤立无援让他僵住了。
周悠比张灯还急切,狠狠抓住了自己师父的手腕,问道:“这什么意思?老秃瓢,你可别话说到一半,解释清楚了,怎么就帮不了?”
黄云飞被她捏得生痛,大呼“姑奶奶饶了我”,用力拉开她的手指。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脸委屈:“不是我不想帮哇!你这是中了术,我从没见过这种咒法,没法帮你解开啦!”
周悠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自己是香港第一的外来神棍吗?这点都解不开?”
黄云飞脸色呈现咸菜状,说道:“我是能力很强没错……可是,这可不能用‘这点’来说啊,他这梦并不是什么普通咒术,咋看之下都是最最原始的字符,甚至是我们这些道士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那种文字,可它却能藏头匿尾,我看不到术法的来源,和去向……”
周悠一巴掌拍到了他的手背上:“说重点!”
“哎哟!你轻点儿,”黄云飞说道,“解咒的关键是知道起因,触发条件和目的。上次周悠也给了我你的八字,但我根本没法算出这三点来。”
张灯勉强缓过了心神,哆嗦着嘴唇说:“所,所以,你的意思是的确有人在作祟,但不知道该怎么着手?”
黄云飞点点头。
“我能算出你的上辈子,甚至上上上上辈子是个怎么样的人,能知道你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能知道你的死因。但是,我是算不出你走过多少路,吃过多少米,踩过哪颗石子的。你这咒法不像是从轮回里带出来的东西,所以无法用天眼看透。你也知道,能力越高的人施的法越强。我破不了,就是因为我没法赢过给你施法的人。”
张灯泄气地往后一倒。
他算是听明白了,给他施咒的人太强,黄云飞没法破咒。事实如此,他也无能为力。
“不过……小兄弟,我看你最近气色不错,元气纯粹,经脉通畅,不像是中了邪术。这咒法倒是提炼了你的□□。你确定自己是被迫害的,不是有人在试炼你?”
黄云飞突然问道。
张灯苦着脸说:“师傅,我那三个梦还不能说明吗?”
黄云飞看他的表情,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也是,也是。你也是招惹了大人物了,居然把你扔到地狱里头……”
张灯和周悠的脸色陡然改变。什么?地狱?
黄云飞看他俩如临大敌,惊讶道:“你们不知道吗?”
“每个人的地狱都是不一样的。当你的生活中充满了你害怕的东西,那么就可以说是在地狱中。这些梦里充满了你的恐惧,不就像在地狱中么?”黄云飞捻着胡子说。
每个人的天堂和地狱都是不一样的。因此,当痛苦延绵不绝时,就可以说是在地狱中。张灯听过这个观点,但并没有相信。
现在一想,他突然有了一点认同感。
如果地狱的根源是痛苦,那么三个梦中的自己,的确就是在痛苦的地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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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吃完饭,又在闹市里走了许久,这才打了车,去往黄云飞家。
车子很快驶出了闹市区,往居民街道上跑去。这左绕绕右绕绕,竟是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区,几栋小高楼立在路边,四处都是葱葱郁郁的树木,林间偶有独栋别墅。
黄云飞让司机停在一间别墅前,给了钱,将周悠带了下车。
张灯一脸目瞪口呆,周悠也一脸目瞪口呆。
“师父,你居然这么有钱的?”她的语气都变调儿了。
黄云飞哼唧了一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钥匙,开了大门,张灯走在最后,乖乖地给他关上了门。
进门之后,张灯彻底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黄云飞很有钱,但非常抠。
他的家里装修和布局都非常不错,架子上也摆着不少古董器具,但沙发上的坐垫却已经快磨秃皮了。
张灯又往厨房里瞄了两眼,厨具都是用了好些年的样子,并不是近几年的新款式样。
黄云飞是真有钱假哭穷,客房都各自带一个小卫生间。
张灯在自己的房内洗完了澡,这才把没了电的手机插到充电器上。站在阳台上看夜景的时候,他顺便抽了一支烟。
永不灰暗的香港正在他的眼前闪烁,一如他的滨海,上层永远飘浮着一层褪色的光线粒子,就像是灰尘那般笼罩着城市。
香港的夜晚比滨海嘈杂,夹带着老派的妖异和滑头气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无处不在的吊牌,霓虹灯,空气里从上之下都带有人味,在顾旧迎新的楼房间发酵。
闷热,像是只剩下一条沙丁鱼的罐头内那么热。
张灯抽完这支烟,觉得脑门上又泛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抹了抹额头,进屋拿起桌上的凉水壶,倒出了一杯水。
他逐渐开始相信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不仅仅是因为黄云飞的一席话,还因为从他心底的某一个角落里也开始产生了既视感。
那些梦仿佛就在某个角落里等待自己,到了合适的时机就会进入他的脑海。
以前他也有过既视感,但这一次特别强烈,仿佛有什么要从他脑海里蹦出来。
是什么呢?他隐隐感到恐惧。
张灯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掐灭了,返回房间吃了一颗安神药,塞上耳塞关门睡觉。或许是因为在道士家中,他内心有了三分安稳,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晚,他没有做梦。大概是上天也怜悯他,赏赐了他一场大雨,后半夜的香港浸溺在雷雨声中,清新空气里,少了往日的浮躁。
张灯的耳塞从他的耳朵里掉了出来,落到地上。雷雨声像是良好的催眠剂,让他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周悠就站在房门外喊道:“起来了!再不起就吃不到早茶了!”
张灯快速起床换衣,刷牙洗脸胡乱剃胡子,准备好之后就下了楼。
黄云飞一身跑江湖的短袖唐装,露出了两截比周悠还干瘪的胳膊。周悠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汉服小短裙,头上还是个道士髻,后头一排齐整的秀发散在肩头。
张灯捋了捋脑门上还翘着的呆毛,跟着两人钻进了叫来的出租车。
黄云飞家在油尖旺区,他用粤语给前座司机说了个地名,对方连连点头,看来还是个老牌的茶楼。
这才只有七点不到,张灯看了看手表,不由得朝天上白日翻了个白眼。周悠和前座的师父一人用普通话,一人用粤语聊得正欢,他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坐在一边吹风看街景。
这师徒俩简直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目中无人的个性那是一顶一地像,叽叽喳喳了一路,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莲香楼是香港的老牌早茶店之一,市井气冲天,到处都是人,老人年轻人小孩儿中年人,边上还有不少等座的,眼睛全盯着厨房门口。
黄云飞像是到了自己的主场,老油条一般挤进了人堆,和三两个阿姨阿叔打了招呼,快速找到了座位坐下,并叫了壶茶。
周悠从善如流,拉着张灯坐在他身边。这是张大桌子,对面还坐着三两外国小年轻,正拿着点餐卡和手机查中文,大概是看不懂菜单的。
“这里的服务员都是阿姨阿叔,不大会搭理第一次来的食客的,要什么你们自己挑,过会儿餐车出来了就去抢。”黄云飞给两人都倒上了茶水,自己拿着点餐卡吊儿郎当地圈圈点点,仿佛在批改作业。
张灯看了三两眼,选了马拉糕和虾饺,想想又选了叉烧包、鲜虾肠粉和牛肉丸。
黄云飞看了看,把周悠点餐卡上的叉烧包给划掉了。等过了一会儿张灯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莲香楼的叉烧包个头都很大,拿多了容易吃不下其他东西。
虾仁相当新鲜,稍微有点不入味。加了陈皮的牛肉丸口感相当好,他献宝一样把丸子送到周悠面前让她尝。
周悠看他这么积极,于是递给他一个莲蓉包,自己不知从哪里搞了杯冰奶茶,吸得十分过瘾。
张灯笑着和两人说了不少市井戏言,气氛从红变绿,又毫不意外地转黄。
他是很开心,也很畅快。手机一天没开,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他没想到接下来自己会遇到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火树银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