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命》凌霖子

14、骸骨一梦（二）

　　张灯抬了抬眉毛。
　　他伸手捞过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时间也快一个小时了，怎么样，你打算继续往下打么？”刘白问他。
　　不知不觉也录了快一个小时了，张灯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决定今日到此为止，第三章是挺长的，需要分两到三P才能做完。
　　不仅如此，从雷诺出了管道开始整个游戏就开始往黑暗风发展了，张灯隐约记得后面的游戏黑到吓人，今日在这里打住比较好。

　　“离直播还有点时间，那你是要剪视频了吧？记得稍微休息一下。”刘白的声音带有轻微鼻音，听上去既温和又清冷，有种天然的疏离感。
　　他应该很适合做电台主播。
　　张灯脑子里冒了个念头，对他说：“小白，你对我也太好了一点，我该怎么报答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对面“呃……”了一会儿，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张灯的冷笑话，说话节奏被他完全打乱了：“嗯，我可不是喜欢你这么做的。我最近也在做程序，和游戏沾点边。偶然看到你努力的样子，就想帮帮你。报答什么就不必了，好好做视频回馈粉丝吧。”

　　他这可爱的反应把张灯给逗笑了。怎么回事？听上去也不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可说了两句就被张灯拨撩到了点上。
　　越正经的人越经不起挑逗，张灯偏偏还就喜欢招惹这些人。

　　“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还是好好努力去吧。”
　　他笑了两声，接着听到那边解释：“不是喜欢！只是……”
　　还没等刘白说完，他就按掉了语音电话。再说下去显得自己穷追猛打，对方也起了傲娇劲儿，就别拗了，下次再继续。
　　这是个有趣的人，张灯还是想和他交个朋友的。毕竟他早就和大学里那批狐朋狗友断了交，粉丝虽有，但粉丝毕竟是粉丝，不是能同甘共苦的人。
　　如果把自己的痛苦带给粉丝，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他望向桌上还没开的红牛，叹了口气，赶紧打开了软件，开始做视频后期。
　　这次两人的配合不错，一个小时的视频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是需要修剪，很多地方也是一遍过，唯二的死掉重来也是张灯为了节目效果故意失手的，还能在配音的时候剪个小鬼畜。

　　八点的时候，相柳来找他打联机，于是一起吃了会儿鸡。相柳是个狠角色，打这类策略伏击游戏能把遇到的所有角色赶尽杀绝，甚至对面还会开麦来骂人。
　　张灯被他带着分数往上爬了好几段，顺道也涨了点粉丝。不过，比起之前一不小心发生的“直播事故”，这点数字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不久前，张灯打《瓢虫之子》的时候莫名其妙掉进了游戏里，当时他给观众们解释自己在游戏里，根本没有人相信他，结果一路屁滚尿流地打完，出了游戏，打开社交网络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涨了上万粉丝。
　　张灯的精彩表现被人传了微博和各路视频网站，因为实在太逼真了，同时期做同一个恐怖游戏的人都被完全比了下去。
　　靠着这点热度，张灯才想着要打个翻身仗，最好能借着顺风往上跑。

　　联机之后，张灯和众人道了晚安，继续做视频的后期。时间也不长，十一点他做完了所有人为加工。
　　开着电脑渲染，他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昨晚那个梦实在可怕，今日一早他甚至有了“不想入睡”的念头。

　　如果此时自己能有个恋人该有多好。他突然这么想道。
　　躺在对方的胸口，大腿上，用细微的行动表达情感，搂紧肢体，听安慰的话语，然后一起入睡，那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害怕了。

　　他嗤笑了一声，把烟按灭。
　　明明独自走了十几年，怎么突然就孤独了呢。没有爸爸妈妈，能够坚持到现在或许是件了不起的事，但少年时期的奋不顾身也到了消减的时候。
　　正这么想着，手机上进来了一条短信，是周悠的，说明早有新案，要他一起去帮忙。
　　他求之不得。一直窝在小屋子里，过着完全一致的生活，时间几乎就要凝固了。

　　他回了屋，上传视频，继续往下打了一个章节。时针慢慢运行到一点的方向，躺倒在床上的他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双目也缓缓阖上了。

　　这一晚他并没有做梦，睡得很熟，什么都没看到。
　　清晨五点半的时候，窗外的鸟鸣声叫醒了张灯。翻了个身，他从床上滚下地，看了一眼床铺，不打算再回去睡了。

　　做了点扫除，洗了澡，窗外那只恼人的鸟还在吱哇乱叫。开窗一石子打飞了它，张灯拿上零钱包下楼去觅食。

　　老板娘正在和小工一起张罗早餐摊，看到穿着黑色T恤的张灯走下来，立刻满脸笑容：“今儿起得可真早哇！吃早饭吗？”
　　张灯微微一笑，进了店里。他点了豆浆油条，半碗豆腐花和一个饭团。
　　饭团里面卷着油条，想了想他还要了砂糖和芝麻的包馅。睡眠不足让他脑子都几乎转不起来，多吃点甜的像是给脑子加润滑油。

　　吃了一小半，店里头传来“咚咚咚咚”的下楼声。张灯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店家那个十五岁的女儿准备上学了。

　　她穿着滨海一中的西服裙，扎着高马尾，不留刘海。拎着略厚重的书包跑下台阶，推门走到了店里。
　　“妈！给我个饭团路上吃！”她喊道，举手投足间都是用不完的青春。

　　“你自己做吧！妈忙不过来！”老板娘在前台，回喊了一句。小姑娘撇撇嘴，看到张灯桌上的饭团，眨了眨眼。

　　“小哥哥，你的饭团能给我吗？我让她再给你做一个。”还不等张灯拒绝，她就笑着将东西装进了包里。
　　她很漂亮。这种漂亮不是单纯眉眼的好看，而是混合了青春、自信，以及女性特有的美的漂亮，是这个年纪的专利。

　　张灯对她笑了笑，然而却只能无力地撑一撑嘴角。大概是这种失去的美对他来说太耀眼，他不想去正视。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放下包，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脑袋。
　　张灯顿时跌进了一个充满金纺与阳光味道的陷阱，愣在原地，身体也僵住了。

　　“不要难过，”她似乎是绞尽了脑汁，“人生就只有一次，尽力去活成有意思的样子。”
　　“即便，”少女拍拍张灯的大脑袋，“即便可能和自己想要的不一样。那也没有关系。不要害怕，因为人就是这样的，随时都会死掉，所以才更不要害怕。”

　　“你这娃儿在说什么呢！怎么拿客人的饭团！还回来！”老板娘的身影近了，少女放开张灯，又是一笑，闪出店门。

　　啊。是这样。
　　张灯握着汤匙，脸色苦得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因为人随时会死掉，所以根本用不着害怕。如何在死之前做成想要做的事情，才是他应该全心全意去思考的问题。

　　“老板娘，饭团的事情没什么的。”他对一脸歉意的店家说，面色平静了很多。
　　中年妇女有点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回去工作了。张灯吃完桌上剩余的食物，付了钱，出门去了。

　　十点不到，张灯站在了一间店面房下。周悠淡定地站在窗户边，对他挥手：“上来啊，我在这儿办公。”

　　“‘停雨事务所’？”张灯推开门去，对着正修剪指甲的周悠说道，“你这营业执照申请下来了没？”

　　周悠当做没听到。
　　张灯心下了然。她还是个大学生，忙课业的同时还要正经工作，一定会很累吧。如果有个人能照应她，或许就不用这么忙了。
　　然而这个最适合的人选，此刻并不在周悠的清单上。

　　此时周悠已经剪好了指甲，从旁边的带花整理盒中取出了一份文书资料。张灯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暑假有得忙了，急忙走过来查看。

　　这名当事人叫赵弈寻，是个二十五岁的女子。家住滨海，一个月前刚回国，但在某次下楼时不慎跌跤，此后便陷入了昏睡。

　　植物人？”张灯下意识地问。

　　周悠摇摇头：“你知道我这里不接普通问题的。”
　　张灯只好往玄幻的角度想。
　　“……丢魂儿了？”

　　周悠的目光往左侧飘了飘，歪着脑袋说：“也……可以这么说吧。或者说她的魂被人带走了。”

　　……果真玄幻。张灯微微摇头，把目光往桌上移去。
　　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做事上她还算可靠，张灯自知不是专业人士，也不好多指手画脚，便点点头，把资料整理好，放回了架子上。
　　“行了，那你带上东西，我们准备去见一见这位赵弈寻。”周悠打了个响指。
　　两人坐着周悠的小电驴，一晃一晃地穿过了小半个滨海，看着日头划过小半圈，总算是到了赵家。

　　赵家的别墅前□□院都有精心打理的植被。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周悠给对方打了个电话，表示了来意。
　　过了一会儿，门口的大铁门开了。周悠对张灯招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接着便扭了一下身子，溜进院中。
　　赵妈妈站在门内，警惕地开了一道门缝隙。
　　一脸笑容的周悠走上前去，开口就熟稔地打招呼：“阿姨好，是我周悠啊，今天按预定上门来看看您女儿了。”

　　赵妈妈瞪着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将周悠从头打量到脚后跟，大概是看不习惯她的打扮，脸上的表情依旧很难看。过了好久才不情愿地开了门：“进来吧。”

　　周悠脸上的笑容比外面的花还姹紫嫣红，拉着张灯迅速进门，换上了拖鞋。
　　“寻寻在楼上。上楼梯左手第二个门就是。”赵妈看到站在周悠身边的张灯，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盯得张灯浑身不舒服。

　　于是两人没在楼下多作停留，拎着包直接上了楼。
　　上楼左手第二道门是白色的，上门还有一个小小的牌子。
　　周悠老实不客气，直接推开了门。赵妈妈慌慌张张地想要阻止她，可周悠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去了。

　　门内，一个穿着睡衣，身边放着生命体征监护仪的姑娘正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很漂亮，能让人联想到“睡美人”，“白雪公主”之类的名词。张灯看了她几眼，总觉得有些像自己谈过的第一任女友，十足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周悠可不管人家是不是乖乖女，走到她的身边，撩开对方的刘海仔细看她的脸，又拿起手仔细看了手纹。
　　看完之后，她掐起手指计算了十分钟，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把赵妈妈看得一愣愣的，直到她的手指都抬酸了，这才转过头来。

　　“好嘞，我们准备准备，开阴阳桥接人。”
　　周悠拍拍手，表现出一副很干练的样子。

　　另外两人都没听明白，异口同声地问：“阴阳桥？”

　　周悠点点头，又看了看房间内的摆设，说道：“她自己回不来，我们要开桥过去接人。她的魂不是无缘无故掉的，是有人把她接引过去了。屋子内东西有点多，阿姨，你和张灯一起把美人榻，梳妆台往外搬一搬吧，我们要布置一下现场。”
　　说完，她就从包里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鼓捣了一会儿，她把一根绳子系上了张灯的手臂，这就是上次捉飞头蛮的绳子。

　　“哎！你怎么把这玩意儿往我身上系？”张灯捏着绳头问她，周悠没看他，而是继续手上的工作。

　　“我没走过阴，需要一个去过那边的人，或者一件来自阴间的物件帮忙接引。绳子可以帮助我们到时候不走散，同时也能牵引赵奕寻回来。”周悠嘀嘀咕咕地说，“你之前差不多算是死过一回，不拉你过去拉谁？”
　　语毕，她手上的工作也完成了，于是抬起头来，冲张灯露出一个“辛苦你了”的营业式笑容。

　　事到如今，不硬着头皮上也不可能了。张灯心中只觉得倒霉，叹了口气，对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