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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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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的北平,老车夫们聚在前门等客,烟袋锅吹出来的烟熏的晚冬的天气也暖了些,路准拉车拉了半个月,一次都没有见过玲珑,那个走路腰肢扭的有些夸张的女人仿佛跟着那赌场一起消失了。赌场在玲珑走后关了门,之前欠债的赌客一家家找过去销了条子,路准又想起那些个欠债的老户看见赌场的刀子怯到尿了裤子的样子,路准不明白,赌场的老板抽着烟土,看着路准的模样笑了笑,路准觉得他应该是在笑吧,脸上那道疤裂得狰狞,嘴角一扯说不出来的丑。“小子,玲珑来这儿三年了,你是第一个她愿意主动搭话儿的主儿,实话告诉你,小子,这个赌场是傅老大开的,让他千金小姐耍脾气呆着的地儿,咱们这些个儿,都是这个。”老板小拇指伸出来向下指了指,嗯,的确,喽啰都算不上。
路准每天看着前门楼子,看着老车夫们黄漆漆的烟牙吞云吐雾,路准想,再等三天,如果还看不见她就忘了她。
三天过后,路准想,再等一天。
在第十二天,路准看见了她。
那辆把她从赌场带走的车在他面前缓慢驶过 ,路准想,确实该等。
傅若棠看见路准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大概是,他瘦了一些,不过也精壮了一些。
堵在车子前面的黄包车是80多岁的黄头,整片前门都归他经管,这位平时悠哉悠哉抽着烟锅讲前朝的旧人,满头大汗的拉着上了锈的车,他想,莫不是平日里讲论佛爷皇帝太多,被新朝的长官晓得了,今日特来找我的?
路准看着黄头满脸皱纹,眉毛里都是愁绪,不禁想笑。
“笑什么?”傅若棠问他。
不知不觉她已经下了车,并没有走向堵在车前的黄包车,而是问他,笑什么。
“没…没…没笑……你…你好吗?”路准抬起头问她。
“好也算好,不好也确实不好。”她浅浅一笑。但路准仿佛看见了她离开赌场那一刻,风雪弥散。
“小姐,车子挪开了,军长请您上车。”
“嗯。”
傅若棠一直没有回头,路准看着她笔直的后背,缓慢并且低低地说,“玲珑”。
路准离开北平那天解放军进城,他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傅军长面无表情地握着傅若棠的手,他终于明白那场赌局是什么。
北平成为路准一段记忆是在十年后,那个时候玲珑已经嫁了人,路准也在湘南成了家,赌场的老板、拉车的黄头再也没有出现过,路准的妻子是湘南小户人家的船娘,路准向湘南走水路时碰见的,下了船那女子依旧跟着他,路准说,我心里有个人,不过她在天上,但我可以陪你在地上一辈子。那女子怔了怔,说,好。
成亲之后,女子没去做过船娘,路准在湘南做起了账房先生,有时看见对面裁缝铺里去买旗袍的女人就会忍不住的想,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旗袍在北平。
路准的妻子生产在湘南的雨夜,路准请来了西医接产,孩提哭出来的声音盖住了船娘凄厉的叫声,路准抱着孩子想,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的。
船娘的祭礼很简便,路准看着棺椁入土,向里放了一根柳枝。
路准的孩子长大以后接了路准的活计,镇子里的人快忘了船娘的模样,但路准没有忘,也没有忘她那句好。
因为膝下的孩子和船娘相貌像了十分之九。
路准给孩子起的名字叫路平。
路平二十岁时路准买了张船票,告诉路平,你该去北平看看。
路平走后,路准关上了大门,在院子里的柳树下慢慢合眼,船娘的歌声绕过柳树传来,路准眼前看见了那年北平晚冬的朔雪和玲珑扭捏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