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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原瑰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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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原瑰炸了
小歇的鹰重做了个梦,他梦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堂堂凤鸿王其实也有会害怕的时候。尤其当他还是个少年,幼年失母、缺乏外戚庇佑的皇长子在面对外界时,几乎时时刻刻都要戴上刚强的面具,这就让独处时“面具”更容易剥落。
父皇很忙,鹰重乃弟兄们的表率,更是国家威仪的象征之一。
禅让制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让鹰重无缘皇位,却需要在父皇择出真正的继任者之前,由他来肩负起“帝王后代必乃俊杰”的重担,似乎如此才能象征着国运昌隆。
鹰重从未表现出过疲倦与惶恐。
——直到他被刚从若水之野来的皇堂兄颛顼,设计推入黄泉之阪。
从千尺高处向下不断坠落的恐惧,至今极偶尔还会梗横在凤鸿王的梦里。
靴底踩上的碎石,瞬间皲裂的土块,少年的惨呼,与皇兄毫无诚意近乎是慢悠悠地伸出的手……
“啊——!”
鹰重伸出的手与颛顼的指尖有冗长的距离,他从人迹罕至的悬崖边跌落。传说中凶悍吃人的山崖,雄鹰振翅尚不得过,半寸光明难透出。
漆黑、幽惧、深不见底。
几将双耳贯聋的风声停下时,剧烈的撞击让鹰重怀疑自己摔断了全身的骨头,但感恩差点把他淹死的崖底瀑布,大概是那聊胜于无的缓冲作用和冰水的不断冲击,把鹰重从浑噩中拍醒,让他还能扎挣着捡回一条小命。
暗无天日的寒冷与孤独,以及周身的剧痛,终于让暂时摆脱皇子光环的少年恐惧。
从崖底向上望去,几千丈深的高度使天光都只剩下拃来长的“一线”。
而直到借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阴惨惨光线,鹰重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所谓“黄泉之阪”,大概指得是在千丈悬崖之下这一片并不小的“空地”。
约莫有半个王宫大,遍布着怪诞的、低矮的、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不晓得从崖壁哪处渗出的地下水因着落差,最终汇成一泓瀑布,连续飞湍急坠的水流让这个万年不能见光的地方,多了几许能可贵的生气。
但再有生气,逃不出去……还是个“死”字。
甚至是饿死、疼死,再要么被什么不知道会不会有的怪兽吞吃入腹……没有了百官拥趸、巍峨宫廷禁锢的小皇子终究也不过是个强自镇定的少年。
而不知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在恐惧持续发酵险些湮没理智之前,鹰重发现……
“黄泉之阪”里居然不止他一个倒霉蛋!
有个鬓发散乱浑身血污的男人,也扎挣着靠在瀑布汇聚出的深潭边。
那人瞅见鹰重,忽地自依靠的大石上侧翻过身,定定地看了会儿,继而哈哈地大笑起来,嘟囔起一句“天不亡我矣”!
重伤的皇长子哪儿还有力气管对方,强行保持的意识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那人持续又嘀咕着什么,跟着将一枚小东西塞入他手心内,最后用沾血的指尖在鹰重眉心重重一点。
阿谨,就是在那之后出现的……
“唔——”再睁眼的时候,鹰重只觉得“舒服”。
他仍旧躺在黄泉之阪,但不再是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水里,而是被弄上了岸。身边不知如何生出个火堆,火堆边支着给他烤衣服的木架。而他的胸口上有些……痒?
甫一低头,鹰重便看见一个青色衣衫的瘦削身影趴在身上,正细致地为他舔舐摔撞出的伤处。
“吓!”
皇长子一骨碌爬坐起来,在惊觉自己居被扒得近乎精光后,半大少年顷刻间臊红了脸。
趴在他身上的人也抬起了头,鹰重不知怎地就在那样幽暗的环境下瞧清了,颀长身段,清俊而又温和的容颜,光是看着就让人有种想要亲近的念头,年岁也只比他略长些。
“你——”
“主上…阿谨让主上受惊了,阿谨方才是在为您疗伤。”
……
那之后,阿谨就这样闯入了他的世界,陪伴着鹰重从少年、青年到成年。
谁也不知道阿谨具体的来历,甚至鹰重一度怀疑阿谨就是那一身血污的男人塞进他手心里的“小东西”变的。可那东西是什么,当时被摔成重伤的鹰重却哪儿还记得?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那些在崖底的日子,与近侍相依为命的过往,青年安抚纾解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最后帮着鹰重从千丈深渊中爬了出来。
但不论阿谨是什么来历,他的忠诚都做不了假,甚至,赤胆忠心到了一种近乎病态与迷恋的程度——至少鹰重是这样认为的,或许有一日他让阿谨去死,阿谨也会不问缘由的遵从吧?可近侍无疑又很“正常”,从是他督促少年鹰重去沐浴,时不时吐槽成年后的凤鸿王工作不够努力上均可以看出。
也罢……
鹰重懒得细究,只是偶尔回忆起这些过往,饶是严肃如凤鸿王也不觉唇角带笑。
实际上,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该和阿谨更亲近些。毕竟两百年来只得这样一个披肝沥胆、不离不弃的人始终追随。
阿谨更可以配合他所有的习惯、喜好、处事风格,亦知道鹰重全部的心事与秘密。就连小时候偷偷躲在被窝里思念母亲,也是阿谨安慰他,只不过彼时鹰重还唤对方“阿谨哥”罢了。
但或许真就是因为太听话反而过犹不及,初到凤鸿时鹰重几乎是快刀斩乱麻一般地切断了自己与阿谨之间任何不属于主仆该有的亲密,虽然事后回想起来过于凉薄,甚至透着点说不出的怪异,但……
那些举措绝说不上错。
主仆终有别。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竟倏忽将凤鸿王生生憋醒。
**
然而清醒过来的一瞬间,梦里的绮思就已经消散了大半,甚至大多数内容都变得模糊不清……
鹰重揉着额角自床上坐起,瞥见窗外仅仅是擦黑,想来未睡多久。他微微侧头,倒发现近侍又“抻”被子了。
阿谨没别的不好,就是有个小毛病,睡得舒服了喜欢往被子里头钻。被子高高地扯上去直到盖住半个脑袋才罢休,时常却因此把脚丫子给露在外头。
鹰重没少笑话他顾头不顾腚。
阿谨也不反驳,他睡得迷迷糊糊时更加地拙嘴笨腮,就只从被里露出一双黑圆的大眼睛惴惴地瞧向自家殿下。一反往日的细致认真,这种没睡醒时的小习惯总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傻气。
鹰重叹了口气,伸手替睡在里侧的近侍将被子往下拽了拽,又将人双脚也包了,受着伤就别又再着了凉。
长桑恰好进来。
该是外间有侍从交代殿下与谨大人都睡着,送药的长桑就没敲门。端庄娉婷的大医官提着食盒轻步踏入屋内,绕过屏风,正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鹰重余光瞧见了她,明知阿谨听不见,还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比了个“嘘——”。阿谨难得能睡沉,他不想打扰。
倒把长桑瞧得一愣。
她怎也是个寻常的人类女子,并不知晓过去两百年鹰重与阿谨一直如此相伴。就算近侍的职责中有侍寝一说,女孩儿家家的明白归明白,又何曾亲眼瞧见?
大医官的耳根子刹那红了,立时眼观鼻鼻观心,只将手中的食盒往前递了递。
“殿下,药熬好了。”
“……”
鹰重没压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至于么?不就是盖个被子?作为天家安危考虑,近侍贴身护卫主上,以身相侍均是职责所在,硬要说逾矩怕也就是阿谨不该睡在床里侧罢了。
凤鸿王不能理解人类小姑娘的心思,倒是大医官聪慧伶俐,转念一想就明白其中掌故。
她抿唇轻轻吐了吐舌尖,恢复端方,自食盒中取出用灵气温着的药碗,递至鹰重手中:“殿下,您乘热喝。”
不知名的尴尬总算化解。
而饶是天下奇药——月舞草,喝到嘴里也还是一股子令人作呕得草汁味。
鹰重索性闭目皱眉,只见男人喉结滚动数下,须臾药碗见底!
长桑确定自己没笑。
鹰重没来由地瞪她一眼。
大医官连忙岔开话题,禀道:“原公子的药臣也已经熬上了,待会儿熬好会请凌总管帮忙送过去。”
此话有三层意思,一来是表示出对原瑰的重视,二来也是避嫌,毕竟俩人均心知肚明,原瑰对长桑恐怕敌意不浅,三来自是征求鹰重的意思了。
鹰重颔首:“好,你辛苦了。”
长桑闻言下意识往里侧瞧了瞧:“熬药是臣的分内事,倒是谨大人此行不易。”
不等鹰重说什么,她忽又莞尔——
“不过谨大人的运气也是真不错,都说瑶草是炎帝之女死后所化,遂只生在姑瑶山,没想到竟然在尸胡之山得了。”
鹰重闻言,眉宇不觉舒展:“都说不准的,炎帝之女再怎样也是人类,人类化草不过是传说。我倒觉得尸胡之山有此药,该是云景日常叨念的‘随风携种’的原因。”
“嗯,臣以为殿下说的极是。”
彼时两人均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甚至长桑还十分赞同鹰重的观点。而话到这里她也没有久留,收走药碗嘱咐鹰重打坐调息一个时辰让药效化开,便告退了。
临了她还笑说:只盼着明日瞧见殿下,该面色红润又康健的模样。
谁都没料到爆炸将会突然发生——
**
长桑走后,鹰重一直规矩地盘腿在床上打坐,而阿谨则呼吸平稳地睡在里侧。月舞草虽不是一喝即好的神药,但因为对症的缘故,加之君臣配伍得当,一剂下去就足够让鹰重恢复七八成。
所以凤鸿王吐气收势之时,只觉得是大半月来前所未有的通体舒泰。
阿谨业已醒了,不过他素来识趣,便只跪在一旁静静为自家殿下护法。遂鹰重一侧首,就瞧见谨近侍关切的眼神。
但尚未等他开口说一句“阿谨费心,本王感觉甚好”……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大爆炸声顿时席卷整个凤鸿王王宫!
“轰隆隆隆——!!”
地动山摇,土崩石散。
阿谨蓦然展臂挡在鹰重身前,好在剧烈的冲击只是撞开了不恃宫的木窗,但力道之大已经将窗牖拍碎,木渣碎片瞬间如利刃般扫射屋内。
近侍另手骤挥挡开一切。
二人均被这等变故弄得无端惊骇。
他们对视一眼相扶来到窗边,风势并没有丝毫减退。鹰重甚至有种若非两人身负灵气又因习武下盘稳固,被这不知名爆炸卷起的邪风给扇飞也未可知……
院外被倒卷起来的大树、掼碎石狮似是佐证了鹰重的看法。
而这却不是让他最震惊的,鹰重刚想搞明白爆炸到底因何而起,莫非皇兄已经直捣王宫?!一道若闪电般刺目的蓝光陡然拔地而起,瞬间自从不远处的……储英馆中爆开。
抱着廊柱、亭栏稳固身形的几个侍从抖如筛糠。
而那倒堪比匹练闪电的蓝光犀利悍勇,类似先帝少昊宾天时的白球般骤然直击苍穹——
唯一不同的是代表先帝少昊神魂的白光一去不复返,而在储英馆中炸出的蓝色锐光却直窜天际,似枪似匕久久不散!
不等鹰重的心跌到谷底,怪事再起。
并着呼嚎狂风、冲天蓝光一道的,还有一声声震人心魂的凄厉龙吟,像是有千百年的冤屈含心未诉,今日必当尽吐!
“嗷吼——!吼——!”
鹰重的面色陡然煞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晓得的,可他就是晓得。
那是妖兽“应龙”的呼唤。
*注:
应龙:上古神兽之一,背生双翼战斗力极强的龙,曾帮助黄帝对抗蚩尤立下卓越战功,但据说因战斗负伤而回不到天上。因此民间一度大旱,人们只有COS成应龙的模样求雨,果然有验。参考:《广雅》:有翼曰应龙。《述异记》: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山海经·大荒东经》:应龙处南极,杀蚩尤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