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相》蘅君

6、第 6 章

　　??秦老爹在他亲生儿子这里感受到了满满的不屑，心都快碎了，想到儿子不管自己还这个态度，一怒之下更加坚定了再婚的决心——原本还打算如果秦翰不同意，他这辈子都不娶了，谁知道这个孽子这个态度？

　　??至于传言中的儿子与柳家丫头两情相悦的事情，秦老板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觉得可能是亡妻喜欢柳娇娇那丫头，买胭脂的时候常常捏两把她的脸蛋，所以儿子才对她比较特别。

　　??至于儿子有把她当童养媳的念头？这就更不可能了，你见过哪个未婚夫对自己的童养媳笑都不笑一下的？给买几串糖葫芦，送几块甜糕，带着去喂几只野鸭子就是喜欢了？

　　??这不是瞎扯淡吗？

　　??总之，秦老板是不觉得儿子对这黄毛丫头有什么意思的，如今再看看自己成亲之后他波澜不惊的一张脸，顿时更加确定了自己得想法，但心里又隐隐约约的有点不爽。

　　??这毛小子，就一点都不在乎爹爹吗？

　　??而此时的秦大少爷看着面前男人的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想想自己昨天的委屈，又听他上来就问喜宴如何揭他的伤疤，顿时觉得自己的爹爹娶了新媳妇，就会将对自己这个“亡妻之子”的爱分给新婚妻子的孩子，等新婚妻子再生了儿子之后，那自己还能剩下多少。

　　??他眼眶有点酸，没回答，哼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开，可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了：“翰哥哥！”

　　??听这声音高兴的，秦翰觉得如果这小丫头后背长着翅膀的话，一定飞起来绕着秦府飞上个三天三夜！

　　??他勉强将自己昨天听到的话抛在脑后，冷静的转过头去，那个习惯和自己亲近的小丫头就立刻飞扑上来抱住自己的腰，小小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处，问：“翰哥哥，我们以后就能天天在一块儿了，你高不高兴？以后，我天天陪你喂鸭子，天天分你糖葫芦吃，你高不高兴？”

　　??秦翰听她这么说，心里忍不住想鸭子还不是你想喂的？糖葫芦还不是我给你买的？照你这么说倒成了你迁就我了。不过天天吃糖葫芦可不行，会长蛀牙……

　　??不过他心情还是好了点，嘴角几不可察的上扬。

　　??秦老板敏锐的察觉到了秦翰的情绪波动，心里松了口气，将小丫头拉过来说：“以后就不能叫翰哥哥了，要直接叫哥哥。”

　　??柳娇娇乖乖甜甜地叫：“哥哥。”

　　??秦翰那几不可察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感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直冻的他要打哆嗦。

　　??秦大少爷在房间里躲了好几天，什么人也不见。

　　??秦大少爷终于想开了出门，准备北上求学。

　　??秦大少爷没有带小厮，只是骑着马，一个人上路了。

　　??秦大少爷每年给家里寄一封信，一连寄了七年。这一年秦大少爷二十岁，要及冠了，柳娇娇十五岁，要及笄了。秦大少爷在阳春三月回了家。

　　??他给家里寄信少，可是家里给他寄的信，每年都有十几封，他知道家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他的继母给秦家添了个儿子，今年已经五岁了。父亲多开了几家商行，生意做得更大了。继母前两年生病，商议着给父亲纳两房姨太太，被父亲拒绝了……

　　??他常年在外求学，隔着一张纸看家里添丁或者添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倒是有一些信……

　　??他捏捏自己书袋的一角，那里盛着一小沓纸，有新有旧，上面的字迹也从稚嫩到成熟灵秀。他出门的第五个月才收到她的第一封信，上面涂鸦似的两个字“哥哥”，反反复复写了十几个，好笑的是，最后小丫头的署名娇娇，竟然只画了个圆圈来代替。

　　??秦翰看着“哥哥”两个字觉得扎眼，可是又想到这是那小丫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学会的，心里又暖了起来。

　　??开始两三年她会写的字不多，信中内容也相对贫乏，后来就新的内容就渐渐丰富起来，到前两年，不知怎么的，小丫头信中对自己的称呼竟然从“哥哥”变成了“翰哥哥”，秦翰看到这个称呼心里倒是舒坦多了，可是又疑惑，她从入学第二年就学会了写他的名字，所以说绝不会是因为“翰”字不会写才只叫他哥哥，那为什么忽然就改了称呼呢？

　　??不过秦翰并没有细想，当年小女孩的童言稚语还在耳边，他却知道，幼时的情谊有时候实在是当真不得，说不定小丫头幡然醒悟自己并不是她的亲哥哥，再加上这么长时间不曾有过交集，生分了也说不准。

　　??一想到小丫头会与自己生分，他的心就猛地被攥紧了，不敢再多想。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回家，还有别的考验在等着他呢。

　　??秦翰回家的第一天，相见的小丫头还没有见着，就被秦老爷拉去参加洗尘宴去了。

　　??秦翰如今是齐鲁一代名师的得意门生，甚至几个月前还曾经两次代替师父开坛讲座，声名远播，扬州一带少有不知道的。他现在也算是衣锦还乡，以秦老爷那高调的性子，自然是恨不得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来看看他这个有出息的好儿子。

　　??宴会在秦翰没来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准备了，请的都是扬州城的达官显贵，没一个身份低的。秦翰本来就不是多言的人，虽然曾开坛授业不至于在这种场合表现不得体，但脸上不显，心里却百般不自在。

　　??他实在无心听那些虚与逶迤的话，恨不能马上离开，谁知道酒过三巡之后，忽然有个肥头大耳的商人出言道：“秦老哥，你的小女儿马上就要及笄了吧？不知道您给选了哪家好人家？”

　　??秦翰眉头紧皱，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秦老板脸色微醺，哈哈大笑，说：“我小女儿，方圆百里找不出他这样的美貌。我给她选的夫婿，当然也该是万里挑一的，哈哈哈……”

　　??肥头商人说：“我儿子可是喜欢娇娇姑娘很久了，不知道秦老板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秦翰睥着他的模样，土黄皮肤，脸上有颗大痣，趴鼻子邋遢眼，长的是没半点可恭维的地方，他的儿子能好看到哪儿去？

　　??秦富商虽然有点喝醉了，美丑还是分的，醉眼朦胧看着他那猪样，没回答，只是干笑着：“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肥头商人起了这一个头，别人也陆陆续续的将话头往秦娇娇身上引，秦娇娇这两年出落得越发标致可爱，真的如同秦大老板所言，方圆百里没有比她更好看，就是宫里的娘娘也不及她，等日后及笄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求娶。

　　??秦大老爷似乎并不真想把柳娇娇嫁出去，所以只是敷衍着：“女儿这么好看，我还想多留两年呢，哈，哈哈哈哈。”

　　??秦翰越听越闷，到了最后那些达官贵人们醉得越发狠了，又扯着给他说媳妇，让他烦不胜烦。

　　??总之，这一个洗尘宴喜的是鸡飞狗跳，秦翰头疼极了，一结束，就赶快回房倒头就睡，睡了个天昏地暗。

　　??什么柳娇娇秦娇娇？小时候说得那么好听，只跟他亲只跟他好这种话张嘴就来，现在呢？

　　??那个谁，那个姓钱的不是说：“娇娇丫头这几年与赵家少爷似乎……嘿嘿！”

　　??嘿嘿个屁！你有本事倒是说完啊，似乎怎么样？似乎两小无猜？似乎琴瑟相和？难不成似乎已经私定终身了？！

　　??思及此，他垂死病中惊坐起，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极度震惊慌张的深情。

　　??爬起来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

　　??门外好安静。

　　??他不让人烦扰，特地遣散了小厮，只是柳娇娇这丫头，竟然都不来看看自己。自己求学多年未归，她都不思念自己吗？

　　??不过想想也是，她都有琴瑟和鸣私定终身的人了，自己算什么呢？幼时肯陪她玩闹的大哥而已，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早就将自己忘掉了吧。

　　??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只想借着酒劲儿闷头大睡一场，什么都不要再管了。

　　??去他妈的！

　　??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一觉醒来夜色已经深了，月上中天，屋中院内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床边小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碗醒酒汤，用暖炉温着，一直没有冷。

　　??他酒量好，明没有醉，但还是将醒酒汤喝下了，想着也不知道是谁这样心细，自己不在的这几年，秦家的丫头都这样细致入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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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里秦翰去了秦娇娇的院内，见过她一次。

　　??当初水灵灵的小萝卜头如今真的出挑成大姑娘了，身量高挑纤细，那张还略带稚嫩的脸，比当年名誉扬州柳寡妇还要动人，说比宫里娘娘漂亮的话，并非骗人。

　　??只是两个人似乎真的有些生疏了，面对面竟然没什么话好说的，只是相互询问这些年好不好，再互送些小玩意儿，就相顾无言了。

　　??秦翰看着，小丫头眼中晦暗不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直到他从小院离去，也没看出她眼中的是什么。

　　??多年不曾回家，回了家，也有许许多多需要忙的。比如幼时的那些玩伴，早三趟晚三趟找他出去玩儿。他们如今也都是个中才俊，与他们在一块儿，秦翰倒是还算舒心。

　　??一日，那个旁的不行，玩闹花样繁多的孙志得了一只红嘴的幼鸟送给他，小鸟儿胖嘟嘟圆滚滚的，握在他手心中软趴趴的，路也走不稳当，想要飞的时候还总是一头撞在他身上。

　　??秦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幼时的娇娇。

　　??脸蛋圆圆软软，走路容易摔跤，还总是飞扑过来抱住他。

　　??他想，他这个大男人，哪能细致的照顾这破壳不久的幼鸟呢？可别过几日就养的它一命呜呼。不如直接送给娇娇吧。

　　??先前回来时送她的礼物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可怜又可爱的鸟儿，应该合她心意吧？

　　他托着小鸟往秦娇娇的院子里走去，可走到一半就被小厮拦住了：“大少爷，老爷叫您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情，非现在说不可？”
　　秦翰皱着眉头。
　　他素来言语不多，表情也总是淡淡的，这一皱眉把小厮吓得直哆嗦，生怕他发怒忙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这……小的不知，只知道近来有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公子来向小姐求亲，老爷拟了个名单，看了一日了。”
　　秦翰目光顿住了，片刻后，将手中的鸟儿交给小厮，吩咐：“把这个交给娇娇。”
　　小厮看着手上被自己大少爷当作宝贝似的小鸟，瞅了瞅，觉得鸟的样子十分眼熟。以前听人说过，这鸟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相思鸟？
　　他挠挠头，不不不，一定是自己记错了，大少爷怎么会给小姐叫这个名字的鸟呢？又不是小情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翰把鸟儿给了小厮之后就去了秦大老爷那儿。
　　想到秦娇娇要嫁人了，他心里还是一抽一抽的疼，只是能怎么办呢？秦娇娇终归还是得嫁给别人的。自己这辈子都只能是她的哥哥，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既然是做哥哥的，自然要替妹妹好好着想，替她选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等到她成亲的那一天，自己还要送她出嫁呢。
　　房间里的秦大老爷愁眉不展，看着你的那些名单心里想，这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能配得上他的娇娇吗？
　　一个看着顺眼的都没有。
　　不知道秦翰这两年在外求学，认不认识什么品识样貌都好的公子，给介绍也一啊，牵了秦娇娇的好姻缘。
　　哦，还有，他看着桌上摆着的几幅富家小姐的画像，心想好看的公子没几个，这扬州城的美人倒真是不少，他儿子眼看就要及冠了，也是时候该选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给他了。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秦翰。
　　“我儿，快来看看，今天又四个富家公子来向娇娇提亲，加上前几天的，一共有十三个人了。”
　　“你快来看看他们的条件，能不能配得上我家娇娇。”
　　秦翰依言过去看，那张纸上全是求亲者的名字和所带的聘礼的礼单，秦翰从上到下一个一个的看，一个一个地在心里想想他们的样貌。
　　绸缎庄的张二公子鼻子旁边长了一个大黑痣，肥头大耳，眼睛就只剩了一条缝。徐记当铺的徐三公子是个瘦竹竿，猴儿似的，走路永远也挺不直腰板，瞅着人眼睛里冒精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舞狮行的陆英雄身长九尺有余，一脸横像，很凶，跟他站在一起就怕他打人。
　　除去这些样貌上就可以将他们拒之门外的，倒还有几个中看的，不过样貌倒是不错了，但品行不良的，家中贫寒的，父母刁钻的，见识短浅的……
　　每个人秦翰都能挑出一堆的毛病来，每个人他都觉得条件比起柳娇娇来差了一大截。
　　左想右想，竟然一个适合秦娇娇的人都没有。
　　他叹息一声，“父亲，儿子觉得这些人都配不上娇娇。”
　　秦大老爷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我们扬州城里与娇娇年岁合适的也就这么点人了，你说说，哎……”
　　秦大老爷这一声长长的叹息，可算是把秦翰心里那些个郁卒统统都叹出来了。
　　秦大老爷又问：“你常年在外，跟你老师开坛授课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样貌好，品学优，家世也不错的青年才俊？如果有年岁合适的，给娇娇牵个线也是不错。”
　　秦大老爷还一脸自豪的模样：“我们家娇娇模样好性子也好，当是配这天下的英豪才对。”
　　秦翰点点头，心里将自己外面的好友统统在脑子里过一遍，再想想他们跟柳娇娇在一块儿你侬我侬的画面，顿时打了个寒颤，心里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真受不了自己的好兄弟跟柳娇娇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
　　秦大公子还没来得及想，注意力就被秦老爹摆在他面前的画像给吸引了去了。
　　这些画上都是穿着樱红柳绿，粉面含春，低眉顺眼的美女，有含羞带切的小家碧玉，有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十来张美人图这么扑在书房的桌案上看起来尤为壮观。
　　秦大老爷说：“你的及冠之礼也只比娇娇晚两个月，这两个月，你就留在家里，也思量着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吧。你看看扬州城别的与你同岁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有妻有妾？谁跟你似的？”
　　他说着眼珠子一转：“还是说，你在外面已经有相好的了？”
　　秦大公子连忙摆手，为自己澄清说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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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柳寡妇带着嫁去秦家的那个女儿不仅十分貌美还心地善良，喜欢花花草草以及一切可爱的小鸟萌兽。
　　这天底下花草鸟兽的种类，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这不，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秦翰让小厮送交给她的这个幼小的鸟崽，就是相思鸟
　　扬州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柳寡妇带着嫁去秦家的那个女儿不仅十分貌美还心地善良，喜欢花花草草以及一切可爱的小鸟萌兽。
　　这天底下花草鸟兽的种类，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这不，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秦翰让小厮送交给她的这个幼小的鸟崽，就是传说中著名的相思鸟。相思鸟是什么意思？相思相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自古至今，想死儿子都是表达男女情爱的，哪里有过表达兄妹之情的？秦翰给他送这种鸟是什么意思？秦娇娇如今已经有十五岁，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也知道自己和秦翰当初的玩笑话很有可能呢就被对方当真了。
　　秦翰当年离开的时候那么失魂落魄，到底是什么原因？谁知道？真的是秦老板去了徐铉所以不满吗？
　　现在又送相思鸟给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秦娇娇很郁闷，茶不思饭不想，过了两三天，他喂得相思鸟长胖的，圆圆滚滚的可爱极了，可她自己却瘦了好几斤，原本就尖尖的小脸如今快要全都瘦没了。
　　纠结了这么久，秦娇娇终于决定要主动出击去问个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要真的对她有男女之情就明说，反正他两人又不是亲生兄妹，这样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这两天秦翰也被深深的折磨着，不仅要为她选夫婿，还要承受秦老板为他选妻子的压力，愁的是两天两夜都没睡着觉，等小厮来报说外面“大小姐找您的时候，”胡子邋遢的狼狈极了。
　　秦翰赶紧让小厮告诉门外的秦娇娇让她稍等一下，他则在房间里收拾仪容，顺带把屋子中男男女女的画像都扔进内室的被褥中藏好了，才敢放秦娇娇进来。
　　秦娇娇自然不会明言问他：你是不是对我有男女之情？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我？你是不是把小时候的玩笑话当真了？而是推说：“哥哥，我这几日看了几本书，有些地方不大明白，你这两日有没有时间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