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与旺夫命》蘅君

5、哥哥不哭

　　老人妇孺绝望的哭喊，刀剑穿透身体，愤懑不平的嘶吼，鲜血染红了府前的石狮子，大火摧枯拉朽漫上房梁……

　　宋修文看着眼前的一切，嘶吼，挣扎，全身却像是被什么禁锢了，半点动弹不得。

　　紧接着那个冷面狰狞的罗刹，手执闪着寒光的利刃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啊！”

　　宋修文惊呼一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窗外却挂着一轮明月，将窗棂照的惨白惨白。他深吸两口气，用手捂上眼睛，这是梦，是梦而已……

　　许久他才将自己的心平复下来，忽的听到身边嘤咛一声，那小丫头软软呓语：“三哥哥，乖乖睡觉……”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手在他胸口上抚了抚安慰。

　　宋修文身体僵直，呼吸沉重，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拿到一边，坐起身来与她拉开距离。

　　他看着在自己旁边的小丫头，正睡得死死的，对世间丑恶毫无察觉，温温软软无半点攻击力。

　　他心里忽然有一个恶鬼道：“趁着她无还手之力，将她除掉吧！日后她可是害了整个宋国公府的凶手！”

　　那声音这么说着，他不自觉被蛊惑伸出手来，颤抖着拿起枕头，蒙在那张稚嫩无害的脸上，渐渐手上用力。

　　他神色渐渐变得恶狠狠的，察觉手下的小身体呼吸不上开始挣扎，更用了几分力气。

　　他浑身冰冷，牙关紧咬，手中颤抖，却不断对自己道：“她是凶手！她是恶鬼！杀了她！杀了她便永无后患！”

　　渐渐的，那小小的身体挣扎弱了下来，一会儿便不动了。

　　宋修文又等了许久，才目光呆滞的将枕头移开，见她脸色在月光下更是惨白，紧闭着眼睛无半点生气。

　　他忽然浑身上下都抖了起来，忽地发疯一般将她抱起来，不敢惊动旁人，只小心拍拍她的脸，低声慌张叫：“宋佩玖！宋佩玖！醒一醒！你醒一醒！”

　　他眼中渐渐湿了，忽觉得崩溃：“我都做了什么？她不过还是个孩子……”

　　外头的人听到声响敲门问道：“三少爷，可出了什么事？”

　　宋修文浑身颤抖，还是感觉不到怀中的人半点体温，心慌又强自镇定道：“没事……”

　　那人还是不放心，道：“三少爷若是有什么事，奴婢便在外面守着。”

　　宋修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道：“好。”

　　他强自镇定着，伸手去摸她的脖颈，还好，还是跳的……

　　他心头欣喜，稍稍冷静了些，伸手按压她的胸口，又俯下身给她渡气，良久终于听见她嘤咛一声，声音细弱蚊蝇问道：“三哥哥……三哥哥你在做什么？快快睡觉……”

　　宋修文一愣，随即笑了。他顺着佩玖拉他的力道躺下来，抬手蒙上眼睛，笑着笑着眼角忽就流下泪来，他低低颤声道：“佩玖，对不起，对不起……”

　　佩玖不明所以，听他道歉的声音带了哭腔，也慌了，忙道：“三哥哥不怪你，不是你吵醒的我，我做了一个噩梦，觉得呼吸不上来了！是我自己醒过来的！”

　　宋修文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捏紧了，一夜之间化为飞回的宋府，重生之后崭新繁盛的宋府；一个个死在刀下，浑身鲜血满腔不甘的宋家人，如今体面尊贵，嫣然巧笑，活生生的宋家人；那个罗刹一般将宋家送入地狱的宋佩玖，眼前这个不谙世事，面容无害的宋佩玖……

　　他怎可这般？怎可将一腔的恨意报复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宋府的悲剧，分明怨七皇子狼子野心，更怨他自己前世只知安逸享乐的不作为！

　　佩玖听他颤抖的呼吸声，心中道：“三哥哥伤心，祖母说过兄弟姐妹要相亲相爱，我该做些什么哄他才是。”

　　却又疑惑要怎么才能哄他不哭，左思右想，好歹想起来：“以往我伤心的时候，祖母都是抱抱我，摸摸我的头，在我脸上亲一口，我便觉得心中温暖。如今也没有蜜枣甜糕，也只能这么哄他了。”

　　她这么想着，伸出胳膊想环住他，奈何身子太小抱不过来，就索性趴到他身上，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又将他掩着眼睛的手拿开，低下头来吻吻他的脸颊，道：“乖宝宝，小心肝，听话话，不哭了~”

　　宋修文让她这一番动作弄得怔愣，听她说完这话，才明白她的意图，心想：“她原是这样单纯善良的人，若是没有日后那一遭，该会这样一直善良下去吧？”

　　又想道：“前世是我不知晓，才让她遭了罪，今世我知晓了，且有能耐让她避过去，不若就护着她。”

　　佩玖见他良久不出声，眼角泪痕在月光照映下格外醒目，又费尽力气去亲他，一直学着祖母哄她的语气说不哭不哭，眼中纯真而慈爱。

　　宋修文回过神来，才觉得脸颊上沾上许多口水，无奈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胸口位置，问道：“佩玖，你听不听三哥哥的话？”

　　宋修文眼角泪痕还没擦了去，这时候目光切切，佩玖坐在他身上看他，颇觉得他十分可怜，生怕他再哭出来，赶紧道：“听话听话，佩玖日后肯定听三哥哥的话！”

　　宋修文这才笑了起来，道：“你今日说的，可不能忘了。”

　　他也知道佩玖不过童言无忌，可听她点头应下了，却是莫名的安心。

　　他又嘱咐道：“佩玖，今晚的事情，你帮三哥哥保密好不好？”

　　佩玖想了想：“大娘曾说过男人最爱面子的，哭了定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如今让我撞见定是觉得没面子，只是却不知他是为什么哭了。”

　　就道：“三哥哥若是告诉我为什么哭了，我便不告诉旁人！”

　　她一双眼睛十分灵动，唇边是狡黠的笑，宋修文让她问的不知该如何答，垂下眸子。

　　佩玖看他神色，赶忙道：“我不问就是！不问就是！你别哭！”

　　宋修文好笑道：“我什么时候又要哭了？”

　　佩玖见他笑了才松了口气，道：“三哥哥时候不早了，我们睡觉好不好？”

　　第二日辰时，荣德堂暖阁小间里宋老太太最疼爱的两个孙子孙女都还睡着，小丫头们都道：“这边日上三竿了，三少爷和五小姐竟都还没醒！”

　　孙嬷嬷将叽叽喳喳说话的小丫头赶到一边去，怕她们扰了两人。

　　老太太特意吩咐了，任他们睡就是，谁都不能去打搅。

　　宋修文睡到日上三竿并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这几日难得睡得好觉，心情颇佳。

　　反观佩玖便有些闷闷不乐。她昨日原是想将画册翻出来的，可谁知竟一觉睡过去，半夜醒来一次三哥哥还哭了。

　　她想到昨夜场景，又觉得好笑，心想：“三哥哥平日里总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竟不知原来是个哭包！”

　　可好笑后又愁起来，画册没拿到，今日又起晚了，砚秋堂去不成了，女先生定是要骂她的！

　　宋修文看着她一张苦瓜脸，颇为好笑，问道：“怎么了，跟三哥哥一起睡不开心吗？”

　　佩玖摇摇头，“我今晚还跟三哥哥一起睡好不好？”

　　再睡一日，她一定就能将画册拿回来了！

　　昨夜宋佩玖插科打诨耍无赖，纵使宋修文不愿意，她也死皮赖脸只当他愿意了。宋修文听她这么问，就知道她只是告诉自己一声：“我今晚还和你一起睡！”没有一丝与他商量的意思。

　　他也只能点头应了。

　　用过午膳，陈大夫又来给宋修文针灸治疗。

　　先前宋佩玖一直在砚秋堂，这回祖母给请了假，她便想着早去早挨骂，还不如明日等女先生气消一消再说。

　　于是针灸的时候她便也在。

　　细细的泛着寒光的银针扎进肉里，佩玖忍不住小小惊呼一声，闭上眼睛趴到宋老太太怀里。

　　宋老太太拍拍她的屁股，道：“说让你不看你偏不听，如今知道害怕了？”

　　佩玖不语，只将她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宋修文在头上的穴位扎了针，大夫不许他说话不许动，他只眼角的余光看着她，觉得颇为好笑。

　　这样白白软软的奶团子，日后果真能长成大杀四方的模样吗？

　　他心想：“日后一直将她护好，让她规规矩矩长成闺阁女子吧。”

　　佩玖又想看又不敢看，只看一眼便别过头去，陈大夫道：“玖丫头别害怕，扎针不疼的。”

　　陈大夫是京中有名的大夫，御医院也曾出宫请过他，他却说医者便是要济世救人，不肯入宫。

　　佩玖哼了一声，道：“陈伯伯骗人，扎针哪里有不疼的？”

　　陈大夫笑了一声，“你这奶娃娃不信，等日后我便扎你一扎，你便信了！”

　　陈大夫一直给宋老太太调理身子，常常看到佩玖在她身前，总忍不住要逗她几句。

　　佩玖听了这话，果真惊恐的将宋老太太抱得更紧了。

　　陈大夫走后，佩玖从宋老太太的怀里爬出来，坐到宋修文床边，拿起他的手来摸了摸，道：“三哥哥扎针疼不疼？陈老头定是在骗人！”

　　陈大夫年纪不小，白花花的一撮山羊胡子，身形瘦削。宋修文道：“不疼，你怎能这么称呼陈大夫？”

　　佩玖不理他的教训，哼哼唧唧道：“三哥哥一定是在骗人，让针扎着怎么不疼？昨日大哥哥让螃蟹夹了一下都可疼了！”

　　她十分不服气，愤愤不平道：“等我长大了也要学医术，给陈老头扎针，给三哥哥你报仇！”

　　宋修文听她童言无忌越发觉得她可爱，宋老太太却听出旁的来，道：“我说你昨日哪里来的螃蟹，原是从你大哥哥那里拿的！我不是嘱托过你离你大哥哥二哥哥远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