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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血色之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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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血色之昔
从身体的深处传来的剧痛并没有阻止无夜离开的脚步。
他拖着劳累的身子,每走一步,身体都像被撕裂一般。而他并不觉得什么。
这是他陌生的城镇,或者说,在他心里,并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他所熟悉的。
兰城,是一座安逸得可以让人顿时忘记心里的繁琐,出神地欣赏着周围的美景的偏远山城。这里架在半空之中,袅绕的云,在晨光的映射下,就在人们的身边发出金黄的眩光,眺眼望去,一片片的都是山,一缕缕的都是河,一直延伸到天边。
踱步于青苔石板上,仿佛能闻到那鲜绿生命的气息。纵使被人任意践踏,它们仍然勇敢地选择活在这里。
人再多,也不能灭却它们的生命,它们依然活在这个世上。
——也许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眨眼间,五年了。
无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想回想,可思绪并不如他所愿一般,那时候的情景是刻在了心里,怎么抹也抹不去。
这条路,没有熟悉的人,没有那诧异的目光,没有那稀奇古怪的厌恶表情。这里的人不认识他,这里的人都很友善,甚至在无夜看着他们的时候,还会像无夜回一个微笑。
走出稍微热闹的地区,周围的建筑便是显得老旧而苍凉,他在一间破旧的旧楼面前停住了。
站立了很久,他才深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破旧的门给打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躺在沙发上,周围是凌乱一片,像极了被人洗劫过以后的光景。
那男人带着满身酒气,熟睡得像只死猪。又粗又浓的须根连着下巴,几乎与头发连成一片。
那人叫安守行。是无夜的叔叔。
无夜叹了口气,才几天,这个“家”,便变成这个样子。
“你……你这拖油瓶,回来干什么!走啊!走!”
安守行虽然是没醒,口里还是稀里糊涂地骂着,他不知道他跟前的是无夜,可他骂的的确是无夜。
无夜震了震,扭过头,径自回了房间。
所谓的房间,其实就只能容一张床,无夜二话不说,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卷缩着身子,思绪慢慢地飘离这个地方……
无夜的爸爸叫安守言,妈妈叫陆敏惠。
无夜的名字是一个风水先生起的,大家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算命先生说那是天机,往后自然清楚。
无夜的生父早死,妈妈带着自己改嫁安家的时候,无夜还没懂事,只感觉除了爸爸妈妈以外,其他人看自己的时候,都是那么不屑与诧异。
他并不知道他原来姓什么,只知道他从那天开始,姓安。
撇除了其他人的白眼,夫妇俩生活开始还算是和谐。靠做小本生意维生。
无夜从小寡言,就算在学校也从不和别人多说两句。可是八卦消息总像乱窜的蚊子,总有一天叮在周围的人身上。
安无夜不是安守言亲生儿子的说法,在他们生活的周围到处乱飞。
甚至到无夜的学校里,只要顽皮点的同学都会拿无夜玩笑。无夜没有理会,大家便更加猖狂,开始用各种方法来欺负这不喜言语的人。
安无夜被人说笑了不敢告诉父母,甚至用各种借口解释为什么自己身上总是会出现莫名的淤伤。
他知道,父母因为这个,已经吵过无数次架,尽管他们在外人看来是如此地恩爱,如此地痛惜无夜,但是,真实情况无夜是看在眼里,藏在心里。
直到六年前,安守言开始沉迷赌博,本来还可以勉强维持的夫妻关系出现了波折。父母的感情渐趋恶化,甚至开始动手打无夜母子。安守言有时候夜不归宿,就算是回来也只会大吵大闹地要钱,经常是半夜三更抓起母亲无缘无故就是一阵毒打,随即搜刮家中可用之财方愤愤离去。吓得每次无夜总躲在房间里卷缩着身子捂住耳朵直打哆嗦。
这时候拖着满身伤痕的母亲,总是在安守言夺门而出以后爬起来,强作无事地走进无夜房间,把无夜拥进怀里。
“妈……我怕……”无夜委屈地埋首于母亲的胸前,哭得很凶。
“无夜,黑夜并不可怕。”
“妈妈……”
“黑夜总会过去的。”妈妈的话语很坚定,但是无夜看不到,其实妈妈的脸上满是泪水。
无夜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狂风骤雨的晚上,雷电一次次撕裂漆黑的天空,雷鸣一次次撼动平静的大地。
爸爸双眼红得充满了血根,浑身湿透的,就像是饿坏的狼狗。
他在半夜疯狂拍打着家门,母亲前去应门,不久后,又因为钱财而大打出手,周围的邻居都惊醒了,纷纷围在外面看热闹。门被狠狠关上,但是邻居们还是在窗边探视。
无夜偎依在房门边,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因为他觉得,今天晚上的爸爸,和以前的有些不同。
忽然,围观的人一阵惊叫。只见爸爸从厨房中抽出一把菜刀,便往妈妈身上无情地砍去。
无夜清晰地看见母亲在被袭倒地的一刻,眼睛注视着自己,像要说点什么,手颤抖着向无夜那方向伸去。凶器对□□的肆虐并没有因为血液的喷发而停止,一刀,两刀,三刀,……每一刀都要母亲致命,直到母亲脸抽搐都停止了,她仍然睁着眼睛盯着无夜,母亲再也没有办法给无夜说点什么,他被丈夫用菜刀活生生砍死了。
丧心病狂的安守言还在母亲的尸体上乱砍。
无夜吓呆了,他没法忘记这一幕,自己的父亲竟然用最残忍的方法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母亲在自己的目送之下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道她想对无夜说点什么,但是,无夜赫然地看见,僵直的母亲,嘴唇仍然作动,仿佛要和无夜说点什么。
血慢慢地渗开,蔓延在整个客厅上。
“逃!快点逃!无夜!”邻居在外面大声疾呼。可是无夜也听不见,极度恐惧的他甚至连脚步也僵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发疯了的恶魔沾着满脸的鲜血,把杀戮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上。
他,安守言,走过来了,对着自己的儿子,就是几乎致命的一刀。无夜倒在地上,睁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父亲。
同样都是瞪大的眼睛,可是,无夜从母亲和父亲身上看到的眼神,完全不同。
“我要砍死你这个拖油瓶!”无夜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爸爸那泯灭人性的脸。在乱刀之下,无夜躺在血泊之中。
他没有合起眼睛来,他没有晕过去,砍在自己身上每一刀的过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声父亲的狠狠咒骂他都听在眼里。甚至他泠泠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在父亲把菜刀抽离之际,喷溅在父亲狰狞的脸上。
“野种!”
“拖油瓶!”
“我砍死你,砍死你!”
“去死吧!怎么还不死!”
“为什么瞪着我?!去死!”
门被公安撞开,安守言被制住,带往了公安局,等待他的是法律的制裁。
可法律救不了母亲,母亲回天乏术,惨死当场,儿子身中多刀,大难难逃。
无夜奄奄一息,可他却很清醒地看见了这一切,直到自己被担架抬上急救车,急救车一路狂奔,医生护士们看见自己的样子吓得脸色煞白,手术台的灯亮起,他都睁着眼,看得清清楚楚。只在最后时刻,一个针筒的扎入,才让他无法停止的记忆暂时归于黑暗。正当大家为这宗灭门惨案而震惊的时候,无夜却大难不死,被医生抢回了生命。
可是,家已经散了。无夜没有了家,本来还比较疼爱无夜的奶奶听见这一噩耗以后,便是一场大病,卧床不起。
小小年纪的无夜便是无人照顾,他躺在床上,陪伴他的只有那让人恶心的消毒药水的味道,没人来看他。
眼看就要被送进福利院之际,奶奶泄了维持生命的最后一口气,苦苦哀求,安守言的弟弟,无夜的叔叔,安守行方才不情愿地接过了无夜。
经此劫难的无夜心里是蒙受了巨大的阴影,只要合上眼睛,便会回忆起那个晚上惨痛的一幕。不单精神受到摧残,甚至连当年的伤口都会剧烈疼痛。医生说,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剩下的只能靠时间来治疗。
可是,眨眼间五年了,情况没有一丝好转。
无夜,特别讨厌黑夜。
叔叔安守行带着他的时候,自己还是单身,于是,有了无夜以后,人家就算对安守行再有好感,只要知道无夜这个克死父母的孩子的存在,都会敬而远之。
最近,叔叔生意惨败,本来还算富足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窘困不堪,意志便消沉下去,从此一蹶不振,终日嗜酒。
为了躲债,他们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偏僻小镇。
叔叔觉得无夜是跟着谁就克谁,甚是邪门,便对他粗言相向,甚至拳打脚踢。这一切,无夜只好默默忍受,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前一辈子究竟作孽多深,好让自己这辈子如此不幸。
但是,叔叔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尽管叔叔怎么对自己打骂,他还是咬紧牙关默默忍受。
无夜知道,叔叔虽然很讨厌他,却不会抛弃他,叔叔是个好人。
只是最近叔叔变本加厉,无夜真的有点受不了了,无论是精神还是□□都受到很大打击。无夜躲无可躲,只好离家出走,暂时缓却一下叔叔和自己之间的矛盾。
迟早还是要回来的,因为天下之大,除了叔叔之外,就没有人容得下他。
想到这里,无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柳月焦急地盯着自己时候的脸,可他马上摇摇头。
不行,我不能再连累其他人了。我和他,只是一夜情。无夜便把自己的头,更深地扎进双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