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如墨》沈衍

4、十方鬼城（完）

　　阿衍冲出画舫便跳上了小船，船家很快将她送到了岸上。

　　她低着头一直跑，一直跑，仿佛是想要抛弃所有的沉闷，和所有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悲恸。

　　为什么？为什么？

　　她这样问自己，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啊！”突然脚下一个不稳，她整个人跌倒在地，脚腕处传来一股锥心的疼。让她咬紧了牙。

　　举目四望，参差的房屋林立在街道两旁，红白相间，古意盎然。琳琅的商品摆上店铺，陈列在案板的售货架上。

　　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她身旁匆匆而过，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滴答”、“滴答”，雨砸落在沥青的石板上，她心里一片的冰凉，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突然头上一片阴影，阿衍望去，就见白衣的仙人举着一把紫竹的骨伞，站在她的身前。瑶光寒潭，烟雨迷迷，恍然间有一种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的感觉。

　　他伸出根骨分明的手，微弯的身子投下一片浅薄的阴影，清澈的目光中倒映出她此刻的狼狈。

　　“能走吗？”他轻声问

　　阿衍咬咬唇，心里涌起一股的委屈，于是将头低了下去，不发一言。

　　离清叹了一口气，随手将骨伞扔在一旁，一撩袍子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上来吧”

　　细雨打湿了墨发，打湿了白衣，却依旧的未染上半分铅华。

　　阿衍微向前倾去，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熟悉的味道从衣襟传入鼻中，传入心间。

　　她将脸埋入他衣襟中，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离清的步子微顿，侧头对她道：“阿衍，闭上眼睛。”

　　阿衍埋着头，听到他的话，不见一丝犹豫的闭上了眼睛。

　　明明是好温暖的感觉，为什么心底升起的却是浓浓的凄凉？

　　为什么？

　　“好了，阿衍”离清的声音再次传来，耳边隐隐有人声的嘈杂在其中。

　　阿衍抬头，只见那细雨垂落的古街不见踪迹，眼前是漫街的花灯，摇曳着梦幻般的光泽

　　过路人脸上映衬着高兴的笑

　　两岸的花灯将整条街都染作了闪烁的五颜六色，来来往往的人手一只花灯

　　少女娇俏的挽着少年，少年脸上挂着宠溺的笑

　　湖蓝色的灯印出脸上最纯净的喜悦。

　　京师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你要带我看花灯吗？”阿衍问

　　“嗯，喜欢吗？”离清背着她，停在了一摊铺前，取了只烟青色的湖灯递给她。

　　阿衍接过，道：“以前岁数小，楼主不让出来，后来长大了，就不爱热闹了。”

　　“嗯”离清点头

　　阿衍看着灯，灯芯的烛光一闪一闪地，让她忽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到的一首诗：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思君如陇水，常闻呜咽声。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思君如孤灯，一夜一心死。

　　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

　　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随着他靠近人群，嘈杂声一片接着一片，但她却偏偏只看见了他。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仿佛又希望就这样，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她闷闷地问：“你究竟是谁呢？”

　　夜风轻轻，似在回答她的话，君若流水，君似百草。

　　湖面上波光粼粼，千姿百态的花灯随着湖水摇啊摇，烛光映在湖面，像点缀
　　的夜芒，在如墨的月色中安静而又美好。

　　阿衍坐在台阶上，伸手将花灯放入河中，冰凉的湖水淌过手指尖，却依旧没有半分的真实感。

　　烟青色的湖灯顺着湖水晃动，很快便混如其它的花灯中，难在寻找。

　　“阿衍”

　　阿衍回头，就见白衣的仙人站在台阶上，微向下俯下身子，伸出了手掌。

　　眉目如画，唇角勾起的笑，如千万树的樱花绽放那一瞬间的温柔

　　“阿衍，师父来接你回家”

　　夜风扬起衣袂，温暖恰似春风，一如很多很多年前，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白衣的仙人。

　　“琴音若为君故，沉吟为君赋。阿衍，来试试这琴。”

　　“你若喜欢，那便赠你可好？”

　　“你想学抚琴？好，那我就教你。”

　　“你便叫阿衍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仰起头，看着他眼中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那是她多少年以前连奢望都不敢奢望的啊。

　　一别经年，有多少人曾遗落在时空的隧道？

　　有多少人曾遗忘了时光？

　　又有多少人迷茫了来时的方向？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你的琴音似弦，我的夜色如墨。

　　原来我在这鬼城徘徊这么多年，只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

　　她忽然想起了神隐的山外山，九重天上殿，悠悠的樱花飞舞了千年。白衣的仙人和衣卧在樱花树间，那是她短短一生中最美的画卷。

　　可是师父啊，十方鬼城，八方为幻，鬼城的门快要关了啊，而这场幻境也该消失了吧。

　　只是遥想着那年

　　那年，仙山上的飞鹤衔来松枝

　　那年，九重殿上的浮云升起又散

　　那年，白衣墨发的仙人抚琴为音

　　那年…………

　　那年，她心底最深的回忆就此埋下，再不见

　　那年，她在十方城等着那个仙人的到来。

　　可是鬼城要关门了啊

　　恍惚间好像又听见了那道她用尽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声音

　　“阿衍，跟师父回家”

　　“好”

　　…………

　　“阿衍！”离清朝后急退了几步，才稳住步子

　　“师叔，见到阿衍师姐了么？”旁边踱步走来一少女。

　　清浅上褥衣，下面是同色的襦裙，眉目清秀至极，目光清澈见底，透着钟灵毓秀，浑然天成

　　“楚韵，送我回去！”

　　叫楚韵的少女眉角微蹙：“师叔，十方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了，强制性闯入一定会惊动鬼城城主的！”

　　离清冷哼：“即便是惊动又如何？”

　　楚韵摇了摇头：“师叔若执意如此，那我便送你进去。”

　　“只是这十方城本身就是幻境，阿衍师姐即便是看穿了，想了起来，现在也怕是又被抹去了。”

　　“所以师叔，你定要做好心里准备！”

　　离清不再说话，看着眼前，不论是哪里，只要她在，他就要闯！

　　楚韵叹了一口气，两手食指与中指合并自身前，淡淡的青色光芒自她指尖升起

　　身前不远处渐渐凝出一个淡薄的光圈

　　“师叔，你且珍重！”

　　离清未看她一眼，只身穿进了光圈之中，身形消散在原地。

　　鬼城再开，山川不在，即便是天地褪变，我也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阿衍，师父来接你回家

　　灯火已黄昏，青山不留人。情之一事，万般不由人。

　　楚韵回头，笑道：“阿澜，听说十方城的男鬼个个千姿百态，咱们去看看如何？”

　　“你想都别想！”

　　“喂！你这样小气可是会失去我的诶！”

　　“哼！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