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作画》如三旬

1、第 1 章

　　周家老爷前几月驾鹤西去了。周家是洛城里最大的富裕之家，除了周老爷外，早早去世的偏房所出的周家大少爷经营府中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倒是原配夫人的儿子周小少爷，一出生就被大夫诊出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主。看来周老爷的家产如何分配，应是毫无争议了。一时间，整个洛城的人都等着看周小少爷被扫地出门。
　　周珏下了轿子便立刻往府里赶，父亲去世不久，店里的事务交接以及父亲身后事的办理让他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天色已晚才回到了府里。
　　“小少爷呢？”周珏脱下外衣，坐在书房内。“小少爷等了您一整天，现在去休息了。”管家低头说道。“晚饭用的怎么样？药吃了吗？”管家轻声回道：“晚饭没吃多少，药倒是喝干净了。”周珏皱了皱眉，说道：“你也下去休息吧，不用留人伺候了。”管家退出书房。
　　周珏拿过杯子，喝过一口茶，心里挂念着他那傻弟弟。周琋双手紧紧攥着小时候长兄送他的小虎玩偶，睡得并不安稳。他知道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近几日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他不认识的人，而哥哥也不在府中。周琋又梦到了哥哥离家的那天，刚起床的他找不到哥哥了，从一早就等在家门口，看到马车经过就要往里张望，可是再也没等到哥哥。周琋想一定是自己又做错什么，哥哥才会像那天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珏喝了一口浓茶，父亲的病其实早有端倪，只是自己也没想到会离去得这么突然。眼下，大部分事务已接手完毕，很快就可以重新回到正轨上。只是父亲走了，对自己最大的束缚离开了，小琋……
　　周琋出生时非常可爱，白白净净得像个糯米团子。赵琬生下他后，不幸难产去世了。周琋被包在襁褓里，大大的眼睛溜溜地转，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亲生母亲。周老爷很是心疼周琋，从小便各种玩物美食都往周琋面前堆。但很快，周老爷便发现了这个孩子有些不对劲。周琋非常安静，安静的不像个小孩子，总是不吵不闹，笑嘻嘻的。请来大夫一诊，这才得知，赵琬有孕时被人下了药，伤了周琋的脑子，自己也难产而死。诊断一出，周老爷大怒，扬言必将凶手挫骨扬灰。
　　当时周珏已是能够懂点事的年纪。他对自己像个小包子的弟弟既好奇又欢喜，整日围着弟弟转。诊断一出，周珏也恨极了那个下药的人，他的弟弟本来可以是天资聪颖的小少爷，却成了永远不谙世事的小傻子。后来，周珏生母赵夫人站出来，承认了药是她下的。周珏错愕当场，周老爷看着自己从小深爱的青梅竹马害死了自己的原配夫人，伤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气闷胸口，当场有些晕眩。
　　再后来，赵夫人削发为尼，抛下周珏，放弃周老爷，只身一人前往寺院里，与青灯古佛为伴。周珏和周琋一样也没了母亲。
　　但周珏还是恨不起来周琋。周琋长到四岁时，很少说话。最常说的就是“哥哥”，同时一边跌跌撞撞地向着周珏跑过来，扑在他怀里。八岁的周珏摸了摸周琋的头，内心一片柔软，算了，他跟弟弟都没有娘了，他要好好照顾弟弟。
　　四五年过去了，周珏每日先去看看周琋起了没，再等着周琋一同吃早饭，再带着周琋去练练字已然成了习惯。周琋虽然脑袋不是非常灵光，但胜在很听话，又无保留地信任周珏。周珏握着周琋的小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着他的名字，周琋嘴里念叨着：“周、琋。”
　　周珏看着弟弟头顶的发旋，听着弟弟软软糯糯的童音，心情大好。只是每到了喝药的时候，他最乖巧的弟弟就要变了。周琋为了不喝药，使尽了浑身解数，哭闹、撒娇，怎么也不肯喝下。直到周珏将脸色沉下来，背过身去，不理周琋，周琋才紧张了起来，赶紧喝下了苦苦的药，小心翼翼地靠近周珏，轻轻地推了推周珏，说道：“哥哥，我全喝光了，你别生气。”刚说罢，立刻感觉嘴里一甜，周珏笑着塞了颗蜜饯在他嘴里。“小琋乖。”周琋立刻发现自己的兄长真的不会对他生气。于是再后来，周珏假装生气这招也宣告失败了。
　　很快，周珏就被周老爷要求跟着学经营管理了。周珏身姿挺拔，性子沉稳，处事有条不紊，完全看不出只是个十八九的人，倒像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后气淡神闲的生意人。只是回府后，生意人又变成了周琋温柔宠溺的兄长。
　　周琋过了十岁以后，渐渐显出了少年的模样。带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日日四处玩耍，跟府里人一起扑蝶、放纸鸢，无忧无虑。学做生意后，逐渐意识到人性阴暗、世事残酷的周珏，每日最大的欢愉便是可以回去看看纯粹简单的周琋。
　　又一次，周珏被周琋看向自己那纯粹信赖和依恋的眼神所扰乱了心神。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走着一条悬崖边的路，一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已有二十的他早该到了谈论婚嫁的年纪，但他不肯放开他的周琋。
　　周琋虽然已经十六，但依旧每日粘着他的哥哥，一听到要与周珏分离，就会偷偷去哭，不吃药。周琋越来越像赵琬了，带着江南独有的秀气和清瘦，或许是无需忧虑琐事，周琋身上少有尘世味，倒是自带着蓬勃的少年气和纯粹的生命力。
　　但无论周琋再怎么优秀，他还是自己的弟弟，周珏日复一日警告自己。但从小到大，周琋是他孤独而漫长的时间里唯一的光，是根植在骨子里的，剔不掉的人。周珏俯下身，在熟睡的周琋唇上一吻，就这么偷偷纠缠吧，小琋。门口的周老爷看着无心发现的这一幕惊愕在原地。
　　那一日晨起，周琋再也没见过周珏。他的哥哥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知道是前往北方去了，除此以外不再有消息。周琋度过了人生最糟糕的一段时光。
　　终于一日，周珏回来了。三年过去了，周珏身上刻满了游历带给他的痕迹，下了马车，看着前来迎接他，盈满了泪水，依旧干净纯粹的周琋。沉寂了三年的心再次掀起狂风巨浪。但他不可以。周珏收起所有心神，保持住最淡漠的神情，掠过了周琋。
　　周琋发现哥哥变了，他不再保护他、宠爱他了。周琋既伤心又不安，只好乖乖地坐在房里好好练字，将“周珏”二字写得熟练，写得工整，喝药总是能主动自觉地喝的一干二净。 但这一次，他没能等到蜜饯，周珏不再关心他了。周琋趴在桌上，偷偷地哭了出来，不想让周珏发现。
　　另一头，被周珏收买的管家正认真地汇报着周琋的今日活动。管家非常尽职地将写满了“周珏”的纸递给了周珏，周珏展开一看，嘴角上扬，字真是越来越好了。一会儿，周珏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他希望周琋可以不用压抑自己变得听话，他想看依旧自由快乐的周琋。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浓茶下喉，周珏被苦得一皱眉，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合上面前数十封的书信，回房休息。
　　周府近来相当的热闹。周老爷走将近一年了，媒婆们几乎要将周府门槛踏平。虽说周珏已是二十八九的年纪，可为人稳重，家产又多，吸引了整个洛城未出嫁的姑娘。
　　管家早上又送了三位媒婆，正要往回走。看见周琋正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小少爷有什么事吗？”周琋指了指大门，说道：“那些人来干什么的？”管家想了想，说道：“来给大少爷介绍妻子的。”周琋气愤道：“哥哥不需要！”转身就跑。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去向大少爷汇报小少爷早上的情况。
　　管家絮絮叨叨地刚说完，出了书房就看见了躲在门口的周琋。
　　周琋看他走出来，赶紧跑了进去，跟周珏喊道：“哥哥！我昨日特别听话，早上也特别听话！”周珏笑着看他。
　　许久没见过周珏温柔带着宠溺的笑容，周琋一愣，继续说道：“而且我现在会做桂花糕了，我还会写很好看的你的名字，你不要娶妻，我会照顾你的！”周珏拉过周琋的手一看，上面有着几处小伤口。周珏自我警告的心软成一片，拿过金疮药轻轻抹上周琋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我谁也不娶。这府里，就你和我两个人。”“一辈子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