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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再次相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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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便直接锁上门、关上窗、拉好窗帘,将自己裹在被窝里,也只有这一个地方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空调带来清凉的风,我也渐渐入睡。睡梦中,我置身于一个昏暗的小巷,但墙边开满了簕杜鹃。
昏黄而潮湿的路灯下,一个挺拔而又模糊的身影向我走来,我揉了揉眼,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向我伸出手,轻揉着我的发顶,又带着无限温柔地抚上我仍然有些青肿的脸庞。
“你是谁?”我脑袋有些混沌了,被这突然其来的温柔搅得兵荒马乱。
他带着无限眷恋的声音传来,“我回来了,诗尔。”
我想要捉住他的衣袖,可还没碰到一切都消失了。
当我睁开眼时,我依旧躺在我的床上。
我轻轻搭上自己的脸颊,梦中脸上的余温似乎还未散去。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诗尔,我是妈妈。”
“嗯。”
“后天,我可能不能陪你扫墓了,俊杰要开家长会,我脱不开身。你也知道,他现在...”她那边的声音很愧疚,解释了很久。
“妈,没关系。你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了,过去的事也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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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我小学时,我的父母就离婚了。
父亲在离婚后飞速结婚,母亲也在半年后有了自己的家庭。
而我,只是他们失败婚姻的证明。显然,不论我跟谁,我的位置都会很尴尬。
那时,与母亲关系不太好的姥姥却主动接管了我。
她对我很严格,也许是她原来是老师的缘故。小时候,我做作业时,她总拿着戒尺坐在我旁边,只要一写错,她便拿那木尺敲我。
她总是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但其实我明白这个家里心最柔软的就是她。
也许是老天觉得我的人生太过安稳,高二的上学期那天晚自习快结束时,班主任突然慌慌张张地叫我出去。
“小梁,你外婆出车祸了!你妈一时半会到不了,你先去看看。就在第一人民医院!”
她一下子讲了一长段话,我却像被固定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您,您说什么?”我多希望她说,没事。
“你外婆出事了!”
耳边的放学铃响起,我像疯了一样抓着包就跑。
“梁诗尔,你怎么了?”魏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没理会他,在经过他旁边时,他也奇怪地望着我。旁边的叶缨正扯着他问题。
我的脑子乱极了,甚至没注意到外面下着雨。
雨下得很大,天彻底黑了。校服头发全都被淋得透湿,丑陋地粘在身上、脸上。
我觉得眼眶发酸,苦涩的液体顺势滑下。我伸出手用力地挥着,“出租车!出租车!”
一辆又一辆的出租车从我旁边飞驰而过,但每一辆都未曾停下。
路旁的霓虹灯变得模糊,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姥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突然,头顶肆虐的雨水停了下来。
“擦一擦。”他一手撑着伞,一手递来纸。
我抬头望着他,“谢谢。”
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都在,要我怎样做才能不喜欢你。
“我去拦车。”十几岁的少年却给我满满的安定。
过了一会,他向我挥挥手示意我过去。
司机看我们着急,很快就把我们送到了医院。
姥姥还在手术室里,我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待着。椅子是金属的,凉意几乎是从皮肤传到心里。我紧紧地抱着自己,缩瑟着。
“喝水。”刚刚消失的他又重新回到我面前,还端着一杯热水。
我低头抿着,“谢谢你。”
“嗯。”他又脱下校服外套,垫在我坐的椅子上。
时间缓缓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快9点了,可手术室的灯还是亮着。
他似乎是有些累了,半眯着眼靠在椅背上。
“林念一。”
“嗯。”他看着我。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你的家人会着急的。”
“我已经说了。”
“不,这太耽误你了。”我攒紧了手。
“不会。”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我急忙站起,“医生,我的姥姥...”
刚走出来的医生,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跟她说说最后的话吧。”
我控制不住地向前,“怎么可能?她今天早上还给我做了早餐!”
“小姑娘,冷静一点。不说她这次伤得多严重,你姥姥是肝癌晚期,你知道吗?”
我一下子像卸了力,“车祸,肝癌晚期,晚期...”
泪水像是关不上阀的水泵,我才大概知道,原来她总是在吃一种药不是她说的什么钙片,原来上厕所起夜时她在床上翻动发抖不是她说的什么冷的...
这么破洞百出的谎言,我却没半分察觉。
看着被推出来的姥姥,我像是疯了般扒在病床的栏杆上,“姥姥!姥姥!”
旁边的医护人员被我吓坏了,一双手臂将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
到了病房时,那里就只有姥姥了。
她浑身插着管子,往日严厉的她现在脆弱的像个孩子。
“姥姥!”我努力憋着眼泪,她最讨厌看我哭了。
她抬起她布满皱纹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诗,诗尔...”她声音沙哑,每一个声音都像是耗尽全身的力气。
我抓着她的手贴在脸上,“您说,我在听。”
“一辈子,很长...别让自己后悔。还有啊,跟你妈说,我对不起她。这辈子,我好强太久了。”她愈发吃力。
我再也忍不住了,哭了起来。
她突然又向我身后抬了抬手,是他。
他走到病床前,恭敬地弯下腰。“姥姥。”
“前几天,我还,看见,你送我们家,诗尔回家。我,估计照顾不了她了。拜托你,帮...咳
咳。”她开始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血。
“姥姥!姥姥!”我抹着她嘴角的血迹。
“我知道的,姥姥。”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忽然笑了,是像孩童那般的微笑。眼睛渐渐合上,但嘴角的弧度却未垂下。
“姥姥!”看着心电图变成笔直的线,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温暖的手扶起我,“诗尔,她只是在另一个地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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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墓那天,天气很好。我买了一束黄色的雏菊。
绕过一排排墓碑,我终于到了。
可有个人却在我之前站在了姥姥的墓碑旁,微风轻轻撩起了他的衣袂。
我的雏菊几乎要掉到了地上。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我像是被人剥走了灵魂,呆呆地看着他走到我身前。
他向我伸出手,嘴角带着他年少时也带着的微笑。“梁诗尔,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