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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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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6年12月6日,凌晨4:02]—
中国东北,漠河附近某座小镇①。
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闭门锁窗,只有烟囱里隐隐升腾的炊烟和谁家院里偶尔响起的犬吠声,证明这并不是一座孤城。
虽然是下午,天色却阴暗的仿佛夜晚,堆满铅灰浓云的天空深处,透不出丝毫亮光。
大片大片的雪花随风四散飘摇,犹如扯破的被子中抖落的棉絮,簌簌的落满冻裂的黑土。
风在镇里来回的兜旋盘绕,吹着尖利的哨子,越刮越猛……
日本,京都。
著名的美食街上,热闹喧哗,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诱惑着来往行人的味蕾和食欲。
一只黑猫从街边的拉面馆里忽的窜出来,逃命般的往马路对面跑去。
在猫的后面,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的小姑娘边喊着“咪咪,快回来”,边追着它跑远。
拉面馆敞开的玻璃门内,悬挂在收银台上方的小电视里,正在播放紧急新闻,男主持人声音低沉有力的说道:“根据最新消息,今晚到明后天,京都地区将有特大雪暴……”
传真机嗡嗡的微响着,吐出一张张染着清浅墨香的A4资料。
克里斯蒂站在机器旁,动作利落的收起纸张,镜片后的眼睛细细的扫过上面罗列的数据。凯文背对着她,反跨在高背椅上,下巴抵住椅背,正低声打着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结束通话的凯文猛地抬起头,对着另一边正在跟罗宾和皮特研究气象图的汉诺威呲牙道:“巴度教授,卡瑟尔博士说,您父母已经到华盛顿了,现在在他那儿。”
直到迪伦把证人保护的事情告诉麦克,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诺丁出现在超市不是巧合。
茫然的跟着与他同路的迪伦一起走向停车场,麦克的思维乱作一团,心跳也失了节奏。
他忽然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华盛顿市立医院。
脱离危险的詹姆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冲了过来,苍白着脸追问詹姆的情况如何,漆黑的眼睛被泪水浸湿,透着脆弱与无助。
医生摘下口罩,好脾气的冲她笑笑,安抚的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女孩儿仔细的看看虽然昏睡却神态安详的詹姆,笑着哭出声音。
麦克把车停在诺丁的楼下,趴在方向盘上,抬头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口。
诺丁睡前有留小灯的习惯,所以掩着布帘的窗户上泛着不易察觉的,幽暗的光。
麦克深深的吸口气,伸手拧开了音响——是巧合吗,竟然是老牌乐队GUNS N’ ROSES②的《DON’T CRY》
……
Talk to me softly(温柔地与我交谈)
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你眼中有千言万语)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不要低头悲伤)
And please don't cry(也请不要哭泣)
I know how you feel inside(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
I have been there before(我也曾经和你一样)
Somethin's changin' inside you (你心中已起了变化)
And don’t you know (难道你不知道)
……
“小诺……”麦克把头埋进双臂,痛楚的叹息,“小诺……”
我想你……真的好想你……
麦克的车熄火的同时,熟睡中的KIKI猛然惊醒,噌的跳下床扑到窗边,急得转圈儿。
诺丁听到KIKI低促的呜咽,惊醒过来,就着昏暗的床头灯支起身子,“……KIKI?”
见诺丁醒来,KIKI欣喜的扑到床脚,细长的雪白前爪搭在床沿儿上,一边猛摇着尾巴,一边张嘴去咬诺丁的被子,兴奋的反常。
诺丁蹙眉瞅着它,心里一动,忽然白了脸。
完成了能做的所有准备,汉诺威在跟罗宾和助手他们打过招呼后,直接去了卡瑟尔家。
卡瑟尔博士是泰恩•巴度的大学同学,两人曾共事长达20年之久,关系非常好。
汉诺威大一和大二的专业课,是在卡萨尔的实验室里完成的。
泰恩和卡瑟尔都没睡,一直在等汉诺威。他一进门,就开始询问事情的进展。
汉诺威一边吃着卡萨尔太太为他准备的食物,一边把经过仔细的讲出,末了,他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开始,全国都将开始‘逃亡’。但是……”
“但是,不可能所有人都能逃出去。”泰恩接上他的话,“只有少数人,才能活下来。”
汉诺威点点头,仰脖喝尽杯子里的牛奶。
卢森在凌晨三点半准时走出办公室,还认真的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身的清爽。
威瑟斯彭斜靠在门外的塑胶椅子里,指间夹着一根快燃到底的香烟,正愣愣的抬头望着对面墙上悬挂的名画仿制品,眸底一片苍凉灰暗。
卢森的脚步在男人身边停留了连三秒都不到,随即便大步离开。
男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黢黢的走廊尽头,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诺丁回头看看床头柜上的电子表,液晶的红字恰巧跳到了凌晨5点整。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他伸手拉开窗帘,俯视着楼下的黑色轿车,拨通了电话。
电话才响一半,就通了。
“诺丁,是你吗?!”麦克慌张的打开电话,眼睛随即向楼上看去,“诺丁?”
“……是我。”诺丁略显干涩的应道:“KIKI大概是听到了你引擎的声音,把我叫醒了。”
麦克难看的咧咧嘴,“是吗,原来……KIKI还记得我啊。”那你呢?
“你,”察觉他的话外音,诺丁摇头甩去纷乱的思绪,力持镇静的问道:“是来找我的吗?”
“是……”
“如果是为了贴身保护的事情,我拒绝。”
“为什么?!”麦克急了,下意识的攥紧手机,“诺丁,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
“不是的,麦克。”诺丁终于叫出他的名字,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痛苦的闭上眼,“可能你还不知道,不过等到明天……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备注]—
①漠河:中国最北端。
②GUNS N’ ROSES:枪花乐队,有兴趣的亲一定要听哦,这是微澜的最爱,o(∩_∩)o
—[2056年12月6日,凌晨6:38]—
卢瑟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麦克起码已经呆坐在车里一个小时了。
动作僵凝男人的脑袋里已经混乱成一团,各种声音纷至沓来,嘈杂的令人发狂。他试图去抓住某些精确的信息,却在恐惧面前,功亏一篑。
麦克坚信诺丁不会欺骗自己,所以才更加无法接受现实。
人说无知者无畏——而他,并非无知者。
机械的抓起嗡嗡震动着的电话,男人哑着嗓子开口,“……嘿,我是麦克•格雷修。”
“麦克,我是卢森,”年轻的医生急促的说道:“我现在在市立医院,你能帮我个忙么?”
“——市立医院?你——你现在在华盛顿?”
“是的,肖恩明天早上七点五十要手术,”卢森的声音渐低,透出疲惫与伤痛的情绪,“我有些东西没带齐,需要你帮忙。”
“卢森,你不是说肖恩……”
“——是临时决定的!”对方慌乱的打断麦克的询问,“麦克,拜托。”别再问了。
“好吧。”麦克冲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皱皱眉,然后抬手看表,“我二十分钟后到。”
看着麦克开车离开,诺丁扯开难看的笑容,拍拍表情费解的KIKI,慢吞吞的爬上床,用冰凉的被子紧紧、紧紧、紧紧的裹住了自己颤抖的身子,整个人痛苦的蜷缩起来。
在他开口对麦克说出即将发生的灾难时,他一直在猜测他会有的反应,甚至,他已经开始期待他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拥抱他,安慰他。
但是等了那么久,麦克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什么也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做。
甚至,连起码的关心,都不再有。
“麦克……”诺丁苦涩的呢喃着,“原来你真的是……不再爱我了……”
哪怕,世界的末日,即将到来。
欧文在书房里忙碌着,一夜没睡。
在网络上为还在熟睡的家人们订了明晨最早的一班飞机,在反复确认后,老头儿着手起草CIA的撤离计划。作为中情局的现任局长,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有着纯粹的中国风格,薄薄的硬纸灯罩上,是水墨画描绘的“女娲补天”——一个结局很美好的神话故事。
罗宾从办公室走出来,脸上是混合了忧伤和欣慰的奇异表情。
皮特放下手边恰好结束的计算,迎了过去,温柔的把爱人拥进怀里,“罗比,你还好吗?”
“……不好,我一点儿都不好……”罗宾虚弱的说道:“皮特,我很难受……”
“罗比,我爱你。”皮特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我和你在一起。永远。”
罗宾把脸埋进丈夫的胸口,拼命的点着头,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凯文看着两人相拥,眼角微微的湿了。
中俄宇宙空间站三号实验舱。
中国宇航员正从舷窗里观察地球,无意间的一瞥,却让他有了可怕的发现,“天哪!那两个气流团是怎么回事儿?”
“——苏?”漂亮的俄国女同事优雅的飘了过来,关切的询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男人的手指战栗的戳在舷窗上,扭头瞪着她,“那儿……是俄罗斯,对吧?”
女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微笑的脸孔瞬间煞白如死。
麦克在医院门口跟卢森见面后,陪他先回了自己的公寓。
麦克的公寓面积不大,但是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最关键的是,它跟医院只隔了三条街,交通便利,而且周围有超市和其他完善的公用设施。
卢森洗了澡出来,看到麦克呆坐在沙发里,眼神茫然,“我说,你还没跟诺丁和好吗?”
麦克像被惊吓到似的猛抬起头,“啊,没呢……”
“麦克?”卢森蹙眉,在他的脚边蹲下,仰起脸端详着明显不在状态的男人,“你……怎么了?是跟诺丁发生什么事了吗?”
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内,克里斯蒂和对面坐着的黑衣男人边吃边聊。
玻璃窗外,已经有行人和车辆出现,冰冷的白色街道依稀有了些生气。
克里斯蒂凝眸望着外面渐渐清晰的景色,手里不断搅拌着冷透的咖啡,“……有时候,我会觉得痛恨自己当初的选择。”
男人依旧沉默着,锐薄的嘴角有个模糊的弧度。
汉诺威揉着酸胀的睛明穴走下楼梯,恰好碰到在厨房准备早餐的雪莉。
“呃……嗨,汉诺。”只穿了一件男式衬衫的女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婉约的一笑,说道:“要先来点儿喝的吗?”
“不用了。”汉诺威冷淡的回答,“我马上就走。”
“可是……”
“雪莉,汉诺还有事处理,你别管他了。”
泰恩的声音从楼梯对面的客房门口传来,汉诺威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转身。
肖恩单独呆在加护病房里,新换的环境让他有些不适应,小孩儿虽然倦极,却怎么也睡不着。靠坐在床头,他边吸着氧气,边翻阅着已经卷了页的图画书,神情认真。
芮妮端着调配好的营养剂从隔壁房间走进来,笑着说道:“肖恩,来吃点儿东西吧。”
肖恩点点头,“谢谢你,芮妮姐姐。”
华盛顿市警察局拘留所。
山羊胡在狭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偶尔跺跺脚,点亮声控灯。
男人来回的踱着步,嘴里暴躁的嘟囔着什么,偶尔攥紧拳头又放开,看上去有些神经质。
牢房正冲着的走廊尽头,腋下别着枪袋的狱警笔直的站着,观察着男人古怪的举动。
凯文蜷缩在小沙发里睡着了,身上披着南希拿过来的薄被。
罗宾,皮特和南希像高中时代常做的那样,盘腿坐在铺着地毯的玻璃茶几旁边,背对着凯文,低声的交谈,语气轻松融洽。
面对不可预知的明天,有些话再不说,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南希,我一直很感谢你对我和皮特的理解和支持。”罗宾靠着皮特宽厚的肩膀,低低的说道:“你知道,我当时作出那个决定是多么的需要鼓励……”
“罗比,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南希微笑,“若论感谢,我跟皮特都更该感谢你才对呢。”如果没有总统先生的帮助,她和皮特,早就没有未来可言。
皮特忽然抬起罗宾的手,歪头惩罚性的咬咬他的指尖,“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罗宾局促的瞥了南希一眼,微窘的反手拍了皮特的肩膀一下,“……南希在看啦!”
“嘿,罗比,别拿我做借口哦。”南希爽朗的露出雪白的贝齿,“皮特这家伙从爱上你那天起就已经疯了——他才不在乎你们身边有谁呢。”
“南希!”罗宾压抑的低呼着,耳朵都红透了,“——请你别这么说!”
麦克把从诺丁那里听到的一切,都告诉给了卢森。最后,他赌咒般的说道:“我相信我们都可以活下去,绝对可以活下去。”
卢森懊恼又粗鲁的抓抓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可是,肖恩……”
对于肖恩来说,明天的手术很重要也很必要,他已经拖不起了——就算他的手术顺利无误,那么之后的复原又该怎么办呢?
“卢森,我明天会帮你跟肖恩要一个名额,”麦克安抚的握住他颤抖的手腕,经过细致的讲述,他已经恢复了冷静,“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我发誓。”
“麦克,”卢森感激的露出笑容,嘴里却说出让麦克陷入深度懊悔的句子,“你……在听了这件事情之后,就这么走了?没对诺丁说些什么?”
“实际上更糟,”麦克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却已经晚了,“我甚至没上楼亲眼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