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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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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70年,秦灭前燕。
前燕皇族慕容氏亡。慕容冲及其姐清河公主被俘。苻坚将其纳入后宫,是为动荡祸乱的开始。史料记载:
“初,坚之灭燕,冲姊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
史官提笔,盖棺定论,一切事实都已尘埃落定,背后的真相,却鲜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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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残阳如血。
慕容冲木讷的蜷坐在床脚边,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扇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那把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凶器的东西————姐姐的簪子。
国破家亡,长姐被迫委身于他,自己又怎甘心再次受辱?这次,若是成功,便是上天庇佑;若是失败,自己,也绝不可以苟活。
慕容冲反而平静了起来————这或许是件好事。越是平静,就越容易成功。
他的双眼依旧紧紧盯着那扇紧掩的门,静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他知道苻坚防备心极强,但这一次,他没得选。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地上罩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来人走出了胜利者的步伐。慕容冲将自己心中的恨意连同所有不甘的情绪一起,全部压在心底,表露出的是一个亡国者该有的无助与不安。
一步、两步······
······三步······
他第一次觉得,等待一个人的步伐竟是如此的漫长。
“启禀陛下————”
门外的声音响起,苻坚止住了脚步。
“进来。”
苻坚就近在桌子旁坐了下来,门外的人也恭谨地低着头推门而入,步子有些急促。
“启禀陛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苻坚疲惫地抬头看了眼窗外,“你且去告诉她,朕明天去看她。”
“呃······这······”
“恩?沈卫,你什么时候在朕面前说话也吞吞吐吐了?”
“这···回陛下,不是张夫人,是······”
被唤作沈卫的人上前一步,附在苻坚耳边悄声道:“是释灵郡主回来了。”
苻坚诧异地侧头瞥了一眼低着头的沈卫:“恩?这孩子怎么回来了?快,随朕去见她。”
“是。”
苻坚匆匆离去,沈卫恭谨地跟在后边,临走前还颇有深意地回头看了眼慕容冲。
这一眼让慕容冲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静得连落根针都能听见的房间,刚才苻坚和沈卫的对话被慕容冲听了个全。
······
“父皇!父皇!”有些风尘仆仆的声音传入殿中,带来了几分归人的味道。
“释灵,你回来也不派人提前通报,看来朕平时是太宠你了,见到朕连行礼都忘了。”
苻坚佯装生气地板起了脸,那个叫沈卫的人会意地把众人都遣了下去,自己也跟着欠身退下。
出乎苻坚意料的是,这次苻桑竟稳妥地给苻坚行了个大礼,方才起身上前环住苻坚的胳膊:“父皇,儿臣是特意来恭贺父皇歼灭燕国,胜利回朝的。”
“哦?”
“这次一举灭掉实力强大的燕国,又吸引了大批能人贤才,壮大我们的实力,真是天佑我大秦!”
“哈哈哈哈哈······”苻坚的笑微微顿了一下,“释灵啊,朕难道还不知道你,恩?你千里迢迢不打一声招呼地赶回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你大可不必这样讨你父皇的欢心,说吧,这次又是为何?”
“······父皇英明。儿臣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实不相瞒,儿臣听说这次我军打了胜仗收获颇丰······”
“恩?”苻坚用手轻点了一下苻桑的额头,“这些东西你还缺吗?朕给你的不比这好?”
“儿臣所说的自然不是这些钱财······”
苻坚没有接话却已明了。
“只是儿臣千里归来眼下正确一个称心的书童,听闻那亡燕皇子慕容冲颇为器宇不凡······”
“胡闹。你是一国郡主,性子骄纵顽劣些也就罢了,还每天如此不守礼节,你是女儿家,征纳‘书童’,你知不知道朕的满朝文武都怎么议论你?”
苻桑自然知道苻坚在想什么,不卑不亢的说道:“儿臣自然不会白白地向父皇要人。为表诚意,今后你我三七分可好?我七,你三。”
“此话当真?”苻坚有些不太相信:“这······让朕再想想。”
苻桑当然知道苻坚的意思:“父皇,您已经有了慕容冲的姐姐清河公主,多留一个慕容冲也并无用处,倒不如把人给儿臣。儿臣愿意以全城三成的收益作为交换,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这······释灵啊,他是亡国的皇子,他的胸中是有灭国之恨的!”苻坚说的情真意切。
“父皇,不过是一个慕容冲罢了,整个燕国都被您灭了,您还怕他翻出什么大风大浪?”
“这······”
“父皇,四六分。”
“这······好!”苻坚咬了咬牙,揉了揉眉心:“朕答应你便是。”
“如此,儿臣谢过父皇。”
苻桑规矩地行了个礼:“那父皇,儿臣先去见见此人?”
“让沈公公带你去吧······”
苻桑缓缓地退了下去,留下苻坚一人在殿中自言自语:“这丫头,为了一个亡国皇子,竟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过是个比释灵还小一岁的毛头小子罢了,既如此,就随她去吧。”
······
又是一阵脚步声,让房间内慕容冲的心再次紧张了起来。他很清楚这次来的不止一个人,如果这样的话,想要杀那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门再次被推开来,进来的不是王者苻坚,不是逼着自己梳洗换装的太监小厮,而是······一个女子?
那是苻桑第一次见到他。俊美到有些妖冶的容颜却带着种干净的气质,很是一尘不染,但又让人感到有些深不可测。最吸引人的是那双小狼一样的眼睛。那双眸子中,透着股子倔强、警惕和不甘,又夹带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苻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拥有这么矛盾的眼神。苻桑的眼神移到了他躲在袖中的手上,她很明白,这只手中攥着的,是他最后一点尊严。
慕容冲随着苻桑的眼神移到自己拿着簪子的右手,把衣袖向后缩了缩,随即更加防备地盯着苻桑,看得苻桑一阵好笑。
“见到郡主还不行礼?”
沈卫的提醒打断了两人对视的僵局,没等慕容冲反应,苻桑已先开口:“不必了。我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劳烦沈公公把他带出宫,会有我的人在门口接他。”
“是。”
在得到沈卫的回答后,苻桑便接着转身离去,没有再说一句话。慕容冲也着沈卫出了房间。
这是他被俘以来第一次走出房门,他的步子不禁放慢了些,眼睛环视着周围的高墙亭栏,渐渐地竟落在了沈卫后边。沈卫察觉后转身来寻他,在他旁边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对他说:“小子,算你走运。”
他看了眼沈卫,推敲着刚才的话。沈卫看他不语,又缓缓说道:“咱们郡主虽是皇上的养女,却是最受宠爱的一个,好多陛下亲生的皇子公主们都赶不上呢!这不,全京城大半产业陛下都划归到了咱郡主的名下。也是巧了,两年前郡主在皇上的授意下离宫历练,体验各地风情,今儿也是刚回来。况且郡主虽然性子顽劣,对待咱们这些仆人还是很不错的,你能被郡主瞧上啊,就偷着乐吧!”
慕容冲听着沈卫的这番说辞,脑中对这个郡主有了一些印象:苻桑郡主,封号释灵。自幼被苻坚收为养女,备受宠爱。精通经商之道,掌控全城过半经济命脉。奈何本人性情顽劣,贪财好色,为文武百官所不齿。广纳多名殊色男子,称为“书童”。满朝皆议论纷纷,苻坚不得以下在两年前将她遣送出宫,等待风波平息,并答应以京城商铺收益二八分作为补偿.这样的事情在当年闹得满城风雨,苻坚为维护皇室尊严,对外宣称郡主是“外出历练”。
见慕容冲不说话,沈卫自然也想到了一二:“你也别多想,郡主她哪有外人说的那样。郡主广招男子是不假,也只是让他们帮忙打理手下产业,京中商铺那么多,郡主一个女子怎么忙得过来?再者说,那些王公皇子们广招门客为自己出谋划策,咱们郡主找几个帮手怎么了,照这么说来,郡主她反而算是女中豪杰那!依我看啊,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摆明了是艳羡!”
说话间就到了宫门,可门前除了守卫之外却再无一人。
沈卫纳罕间,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把众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只见一辆骈车缓缓停下,车帘揭起,下来的是一位身着淡黄色长裙的女子,面容清秀,大方知礼,估摸着不过二十多岁。她先是向沈卫行了一礼,待沈卫回礼后才有缓缓开口:“奴婢奉郡主之命前来接慕容公子回府。”
沈卫回头对慕容冲点头示意,后者跟着女子向马车走去。他攥紧了手中的簪子,暗暗考量要不要在路上杀人劫车,几番权衡,紧攥的手终是慢慢松开。
一进马车,慕容冲才为自己刚才的选择感到些许庆幸。原来车上还有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男子稳坐在车内的一隅,全身一袭文弱书生的打扮,却有着习武之人的强大气场,尤其是那脸上泛着丝丝寒光的银色面具,徒添了几分神秘,看样子身手了得。
一路上男子都沉默的在那里坐着,不作任何交涉。倒是女子很热络地跟他介绍。
“慕容公子,我是郡主的侍婢,也是府上的管家。这是夏焰,郡主的近身侍卫。你可以和他一样,叫我‘凌姨’,也可以跟着府里的人叫,喊我‘凌姑姑’。”
苓落的视线移到那个叫夏焰的人身上,他才向慕容冲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几句寒暄过后,慕容冲小心翼翼地掀开车窗帘帐的一角:人潮拥挤的街道,叫卖声在耳边久久盘旋不去,婉转悠长;人来人往的商铺,散发着清香的茶摊;高屋低瓴、连绵起伏的酒楼,到处都是平和的景象————这是繁华的长安。
哪怕外面战火纷纷,哪怕不久前一个国就此消亡,哪怕不远处有一座城池正在被血洗沦陷······兵戈铁马,尸横遍野,也不曾撼动它分毫。
这里,是长安;这里,是秦国。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一座气派的王府门前,门匾上工整地印了两个大字:灵府。
慕容冲不禁多看了几眼,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跟在苓落后边,踏了进去。
让慕容冲颇感意外的是府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骄奢浮华,或者,应该用“衰败”来形容。
青石铺就的路缝中间已挤满了杂草,正值深秋,花坛中间也已被枯黄的草侵占,高一些的甚至越过边缘垂到了外面。再往里走,经过一条曲折的走廊,慕容冲就被苓落带领着穿过了一座后花园。花园前的景象比府门前的大路还要衰败:几棵光秃秃的树干伸着黝黑的残躯,树下堆满了不知道落过几季的叶子,硬生生的把树根处埋成了一座丘。其余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去,穿插丛生的野草已经长到了齐腰高,人想要走过非常困难。比路面上稍好些的是池塘,没有杂草,但浓不见底的水面上却漂浮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藻,甚至还浮着一些腐烂的死鱼。水中漂着绿藻,池塘边的石头上还长着厚厚的绿苔,从远处看起来乌泱泱一片,实在是一副让人作呕的景象。
慕容冲从心底里不愿相信,这是传闻中得宠郡主的府邸。
辗转绕过两条回廊,慕容冲被领到了一座偏殿,可以说是差强人意,也算得上是一处雅居了。看样子还是临时整理出来的。
苓落把他带进了一个房间,很是大方得体的行了一礼,才又开口道:“让公子见笑了。委屈公子在这里暂作停留,我家郡主外出游历,府中多年无人,不免衰败了些。府内下人很快便可打理好,等郡主回来再为公子做详细介绍。”
慕容冲拱手表示理解,苓落便退了下去。
慕容冲小心的查看了一下四周,房间内的布置很是整齐,屋中饰件也很清朴,几乎没有什么摆件,唯有那匹火红的帷帐肆意张狂的惹眼。
而与此同时,皇宫内也没有多么太平。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苻桑跪在地上,乖巧的说了这句,那身着后服侧卧在榻上的女子只是抬头瞥了眼跪拜在地上的人,不冷不热的应了句:“起来吧。”
苻桑不卑不亢的起了身,静静地立在那里,迟迟没有听到那句“坐。”
“你们都先下去。”
皇后身边那位叫“慈姑”的侍女遣散了众人,自己则替皇后并未见底的杯中又添了些茶。二人的眼神交流,并未逃过苻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