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玉》龙城小童

1、前情

　　育贤高中的下课铃声已经响起，南笙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走去。10分钟后，他即将死去。24小时后，他会复活。所以在接下来的24小时，是上帝给他开了一个荒诞的玩笑。
　　小熊村的建筑都是低矮的，这里和隔壁的新城区完全不同。难以想象，只不过是一座桥的距离，那边已经是高楼大厦，而另一边，确实连马路都没有修好的村落。南笙吹着轻松的口哨赶回家，白色短袖的校服被风吹来来，像是披了一个斗篷。少年乌黑的头发也被吹起，一步一踏牵动着耳边白色的耳机。下午六点半的晚风吹得他心情愉快，而咕咕叫的肚子更加催促他快点骑回家。
　　从学校到家经过一座桥，这个桥是村里的华侨捐赠的，所以叫做华侨桥。南笙每次念都觉得拗口，华侨桥，听起来有点像是娘娘腔的小名。但是这座桥不好的地方在于，它没有扶栏，据说是村里的人修建到一半，发现水泥钢材不够了。当时就在村里引起轰动，有人怀疑是村长私吞了捐款。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出钱，于是，桥还是要建，这扶栏，就等华侨回国了再说吧。本来没有桥，小孩子上学会走一条泥泞的远路，且不说距离太远，下雨天踩泥路每次都会惹一裤脚的泥巴。这桥建成之后，小孩子就纷纷打这儿过了。这桥建得宽，而且来往车辆不多，就没有发生过事故。修扶栏的事也就这样搁置下来。
　　南笙正在驶过这条桥，他还在琢磨着课堂上那道几何题，一辆货车从桥上驶过来。货车载着猪吃的麦草，满满的绿色。南笙看到司机师傅戴着一顶草帽塞着耳机，和别人讲话，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南笙看到货车，便把自行车向旁边骑一点，谁知道自行车刹车坏了，车子开始左摇右摆。他向来是不容易慌张的。但这次，南笙得注意着不能骑进河内，因为河里湍流的水里生活着一大群会吃人的水蟾。南笙一下子急了，方向不受控制，他赶紧向师傅大喊：“停车停车！”但是没有用。这时，一辆摩托车来凑热闹，货车司机便让着摩托车，更加往南笙那边挤。
　　一个影子撞上了货车，自行车和男孩一起乱摔在地上。哐当！
　　司机被吓坏了，他是个40多岁的中年农民，今天本来打算割完麦草回去喂猪。没想到突然一个巨大的撞击震动了车。他赶紧下车查看。男孩的自行车被撞得零件都掉了几个，而他的膝盖，额头也被撞出血。腹部因为被车的尖利部分刺穿，鲜血直流。司机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经过。然后他才敢用手颤巍巍地探男孩的气息，已经死了。农民也会农民的处理方式，在小熊村这样偏僻的村落，死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大事，经常会在山上和河里发现一两具尸体，村里的人告知村长，村长安排人来认领。然后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司机把南笙的尸体和自行车砸进了黑不隆冬的水里，巨大的扑通声引起远处的几只狗乱吠。司机镇定了一下狂跳的心，回到车上仓皇逃去。
　　而这一切都被南笙看在眼里，其实他一直都站在司机后面，歪着头看他吃力地抬着尸体和车。歪着头是因为刚刚被车撞得脖子断了，一时间转不过来。“喂，别看了，你已经死了？”一只手碰了碰南笙的肩膀，南笙听到了尖利的声音。
　　“哎呦，吓死我了。”
　　“吓不死。”白得像是涂上了水泥的嘴唇开始动。南笙回头看到眼前这个人，他穿着一半白色一半黑色的衣服，脸色苍白，嘴也是白的，手里拿着一把手铐，一把拷住南笙的手。
　　南笙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被货车撞死的。“这死法也太惨了吧，不过我第一次死。”
　　“你一个人在瞎嘀咕什么？”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面前这个白人体内发出来。南笙愕然了，“所以，你是死神？”
　　“死神什么啊？”
　　声音又变成尖利的了。“你们这些凡人即使电视剧看太多，我们才不是死神，我们是黑白无常。”
　　“那还还不是差不多。”南笙嘟囔着说。
　　“臭小子，别浪费我们的时间，快点跟我们去冥界。”声音又是粗犷厚重的了。
　　“去冥界干嘛啊？”南笙说出口后就觉得自己在问傻瓜问题，不去冥界不就变成孤魂野鬼了吗？
　　“回炉重造啊！”
　　“哦。你干嘛说‘我们’这里不就只有你吗？”
　　“臭小子，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我们是黑白无常，当然是两个啦！我是白无常。”尖利的声音。
　　“我是黑无常。”粗犷的声音。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鬼！”南笙开始兴奋起来。
　　“你们凡人都这么烦人的吗？”
　　“为什么你们要用手铐啊？小说里不是铁链吗？”
　　“笨蛋，手铐省材料啊！你们凡人发明的东西也不都是没用的。”伴随着尖利的声音，白无常用手铐狠狠敲南笙的头。
　　原来死了还会有痛觉。南笙这样想。
　　身体被拖动着往前走。
　　“喂，白无常。”粗犷的声音传来。
　　“干嘛？”
　　“你又想偷懒是吧？念生命簿啊！”
　　“知道啦，你再啰嗦一句试试！”
　　白无常（其实不说话南笙也分不清楚是白无常还是黑无常）拿出一个小本子，然后大声念着：“凡人南笙，享年78岁，死于车祸。”
　　“慢着，我才18岁！”
　　这一句话后，空气是寂静的。本来拖着南笙的力量消失了。可能把黑白无常吓到了，因为南笙看到白人张开嘴，一条长长的红舌头缓缓落下来。南笙可没有见过这种触目惊心的场景，也被吓了一大跳。他用手遮着眼睛说：“能不能先把你们的舌头卷起来。”于是，舌头又慢慢短起来。因为他们要开始讲话了，舌头露着外面好表达。
　　“你说你今年18岁？”白无常说。
　　“臭小子你真的是18岁？”黑无常说。
　　“完蛋了。”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缓缓说出这三个字。
　　“白蛋，你干的好事！”
　　“黑蛋，明明就是你叫我过来收的魂。”
　　“你还说呢，不是你说人间已经是2077年了吗？”
　　“我说的是2017年，自己耳背没听清楚。”
　　“掌管生命簿的是你，你自己该收谁是你自己的事情！”
　　“黑蛋，现在出事了知道撇清了吧，当初如果不是你弄错了人间时间我怎么会来收魂？”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南笙插不上话，最后大声说：“你们能不能管一下我！”
　　这时战争才暂时停下来，白无常有点心虚地说：“凡人啊……那个……现在出了点问题……由于这个黑蛋的失误，我们……早来了60年……见……见你。”
　　“不过，还是有补救的机会的，只要我们找回你的肉身。”黑无常说。
　　“那太好了。”南笙想着水里望去，他看到一大群水蟾聚向尸体，正在大口大口地享受美食。如今南笙的身体肚皮以下的部分已经没了，献血在黑夜的河里闪闪发光。
　　“额……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身体凉凉的……”
　　“凉你个头啊！”南笙想要抓住白人的脖子，无奈双手还被手铐锁着，没办法动弹。“现在肉身也没了，该怎么办啊？”南笙有点想哭出来。
　　白无常说：“唉，多么可怜的孩子。”
　　黑无常说：“臭小子，我知道你现在比较紧急，但是凡事我们要分个对错，我跟白蛋是免不了要打一架的。”
　　“对。”
　　于是，南笙就看到前面的黑白无常一人一只手互相较量，打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南笙看着黑得发亮的河面，若有所思。自己现在才18岁，还没有把过妹，还没有完成称霸校园的宏图大业，还没有让死鬼老爹对我刮目相看，就这样死了吗？想想我过去的18年，过得还真是混乱不堪的生活：父母反目、兄弟疏远、臭名昭著。而且现在还死得不明不白，乱七八糟，人生，能活成这样也是极品了。这能怪谁呢？
　　正当南笙在伤春悲秋的时候，旁边的黑白无常气喘吁吁地说：“好了，这次算你赢。”说话的是白无常，看来是黑无常打赢了。虽然南笙看不出来为什么这样可以分出胜负。
　　这能怪谁呢？南笙继续想着，当然是怪这两个倒霉鬼差！
　　“那你们打完之后可以想想我的事情了吧。”
　　“哦对了，我们打得太起劲把你忘记了。黑蛋，你看看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不然，”南笙灵机一动，“你们让我借尸还魂吧，找一个刚死掉的人，把我放进身体就行啦。”
　　“唉，”白无常扶着额头说：“现在的凡人智商下降成这样吗？借尸还魂是电视上说的，说白了就是让另外一个本来应该在人间消失的人复活。这样不是扰乱秩序吗？”
　　“那你们让一个本来应该存在的人消失60年就不是扰乱秩序吗？”
　　“那不一样，只要没人告诉冥王，一个人消失就消失了，人死了就什么都不能做，那就不算扰乱秩序。”
　　“你……”南笙一时语塞，这种黑暗的官僚体系在冥界也存在。“那你们要把我交到冥界去吗？”南笙觉得早点死掉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行！万一我们冥王发现冥界多了一个鬼魂，我们两个就要回炉重造了。”白无常说。
　　“不然就让他成为孤魂野鬼吧。”
　　“有道理。”这是黑无常的声音。
　　“凡人，你现在凡间游行60年，时间到了，我们自然会收你回去。”
　　“什么！”南笙大叫：“你们就这样把我扔下不管啦！你们闯的祸为什么要我受罪？”
　　眼前的黑白无常开始翻阅着生命簿：“你以前是个有钱人的儿子，也就是你们凡人常说的富二代。生性叛逆，14岁的时候离家出走，来到小熊村，父亲派管家和保姆来照顾你。成绩优秀但是经常聚众打架。奇怪……白蛋，你看……”突然他把生命簿交给另一只手，嘴里小声念着什么，眼珠子转得飞快，突然又作出被吓到的表情，舌头慢慢长起来，眼看就要拖地了，南笙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最后，黑白无常松开了南笙的手铐。
　　白无常尖利的声音响起：“这事吧，也不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