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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柒·红萝(修) ...

  •   靖善坊在皇城正南面,朱雀大街的东边,敕造大兴善寺就坐落在此处,因它是大兴城内最负盛名的古刹,自汉末起,先后曾有多位天竺高僧来东土弘法,皆是安排在此处挂单。寺中住持灵藏法师乃是当今圣上的布衣之交,因此皇命敕封为昭玄都僧官,大隋四海之内但有僧尼佛庙,统归灵藏一人治理。且不说其碧瓦飞甍、金殿巍峨,就是寺中碧树森森的百亩中庭,和自西晋以降历代先帝的御书碑碣,就把隔邻而居的玄都观比下去了。

      叶碧和杨昭跟着小和尚,也不走山门,只从大兴善寺后的一个菜园小门入去,迤逦穿过重重殿阁回廊,一径来至藏经楼下一间僧房,只见那房门紧闭,有个须眉皆白的老年僧人正守在门口,一见那小和尚进来,忙不迭问道:“你可回来了,人找到了不曾?”

      小和尚一撇嘴,指指身后的叶碧:“方丈师父,人家是自己跟我回来的”。

      那老僧原不曾细看,这番抬头见了叶碧,唬得向后一跳,站定了身形方颤声道:“你......你这女施主好没道理!我徒儿长捷又不曾得罪与你,你何苦用媚术害他?如今弄得长捷时厥时醒,但凡清醒一刻,便闹着要寻你!这若是张扬了出去,我们寺中三百多口僧人还要不要脸面?”

      “我......”叶碧有口难辩,心里恼着婵娟胡闹,语气便也不十分客气,“我倒是来救人的,大师要一味挡在这里‘讲道理’,只怕令徒就得被媚术缠到天荒地老了!”

      灵藏气得二目圆睁,才要反唇相讥,还是杨昭自后劝道:“灵藏大师不必着忙,先教叶姑娘看看令徒,解了法术,我们再将内情细细说与您知道。”

      灵藏想了想,也真无如奈何,只得开门将叶碧等人带入,又吩咐小和尚道:“玄奘,你在外守着,若有人来,只说为师在内禅修入定,莫要叫人搅扰。”

      僧房里闹腾了一阵,此刻静悄悄的,连个声响都没有。玄奘小和尚坐在墙角,以手支颐,被初夏的夕阳晒得快要睡着了。一墙之隔,叶碧正绕着长捷跪着的蒲团,翻来覆去的端详这个俊朗的中年和尚。那长捷双眸紧闭呼吸急促,似乎像是陷在了一场噩梦之中,全然察觉不到身边人的走动,老方丈灵藏却被叶碧看得发毛,犹疑道:“女施主,我们好容易才将小徒捆住,你到底解不解法术?”

      “解,当然解!”叶碧托着下巴,蹲在长捷面前不动,凝视了他片刻,竟伸手去摸长捷的胸口!灵藏一惊,尚未叫出口,就见叶碧的手探进长捷的僧袍交领,在他左胸处轻轻抹了一把,像是掏到了一个什么物事,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颗苍白透亮的人心!

      灵藏骇得面无人色,大喝一声道:“大胆妖精!这是千年古刹,供着诸天菩萨,岂容你当着佛祖的面儿撒野!老衲今日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你就地正(防抽)法,免得日后再去害人!”他一头骂着,一手抄起案上的混铁钵盂便朝叶碧砸来!

      杨昭见势不好,忙向前跨了一步,抱住那老和尚的腰劝道:“大师,叶姑娘不是等闲女子,你且息怒,等等再看......”

      “等等再看?”老迈的灵藏被杨昭死死拦住,喘着气挣了几下不脱,无奈骂道:“我徒儿已然被她害死,哪里还等得了?”说着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他这里悲戚,叶碧却似浑然不觉,歪着头,痴痴盯着手中全无跳动的心脏发呆,不一时竟低低嘟囔了一句“跟猪心也差不多嘛”。杨昭站得近,不留神听见,浑身一个激灵,只见叶碧忽然转头朝四周看了看,一眼瞧见灵藏手内铁钵,喜出望外:“这个好,就是它了!” 说罢一跃而起,将那铁钵抢过,小心翼翼将长捷的心放入其内,拍手道:“正要借样铁器作法,不想师父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我......”灵藏老和尚哭笑不得,手指钵盂道:“心见铁即死,你将小徒的心放在这钵盂里,小徒焉有生理?”

      “大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叶碧摆手道,“心见铁即死,那是寻常人的心,你这徒儿已然修得无上妙法,证了罗汉果位,他的心,是不怕铁的。” 见灵藏不信,叶碧冷笑一声道:“我要害贵高足,也不用亲自来。师父请自看,长捷离了这心,不也活的好好的?”

      杨昭也是第一次听这说法,顺着叶碧的手指看向长捷,果然见他面色如生,呼吸如常,同方才刚进来时疯狂的模样已然大不相同,只是不能言语动作,形如禅定而已。那灵藏满腹狐疑,扎煞着手,探头看了看铁钵内的心脏,迟疑道:“那现下又当如何是好?”

      叶碧双手捧起铁钵笑道:“金能克木,而木见水亲,只需取些无根水来,倒在这钵盂内,将长捷的心好生洗洗,其上附着的红萝丝便可脱落了。”

      “无根水?”

      见灵藏愣怔,叶碧抿嘴笑道:“大师活了一辈子,难道没喝过茶?茶经上讲的,雨雪霜露皆可,只要是尚未沾地的,都叫做无根水。”

      “有有有,”老方丈一叠连声道,“上年冬天老衲曾叫人接了一坛子雪,预备待客煮茶用,这个可使得?”

      “自然使得。”叶碧颔首,含笑看着老和尚踉踉跄跄开门,催着玄奘去取那坛雪。一时雪来,因那坛子被藏在寺中深井下冰着,瓷坛周围尚结着白霜,叶碧也不顾手凉,赶着拍开封泥,舀了一杯倾入铁钵。长捷的心乍遇冰水,被寒意激得跳了一下,只听叶碧温声道:“莫急莫急,我这就与你去了那缠心的红萝丝,还你自由便是。”

      她灵巧的双手轻轻的抚摸着铁钵内的心脏,温柔得好似捧着一个初生婴儿,洗了不过半柱香@功夫,只见那心脏慢慢有了血色,不一时竟缓缓跳动起来,仿佛仍在长捷体内,生机勃勃。

      “好了!”叶碧喜道,一把将湿淋淋的心脏捞起,也不顾滴水,一阵风似的走到长捷跟前,仍旧蹲下,将那颗红心塞了回去,又替他整整领口,当胸拍了一掌道:“还不醒来,难道等我去菩萨那里请你么?”

      她话音未落,原本安然入定的长捷豁然开目,双眸瞪得溜圆,雪亮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叶碧,眨都不眨一下。

      叶碧却不惊慌,施施然开口问道:“你可还认得我么?”

      长捷泰然望着叶碧,淡淡道:“何处有我?”

      “在你的妄想心里呀!”

      “本来无我,何曾有心?”长捷微笑,目光中一派澄明,轻轻动了动双臂,那捆住他手腕的绳子竟无端松脱,自己落在地上。

      “成了!”叶碧立起身来整整腰带,拍手道:“色空不异,红粉骷髅,大师总算是重登清凉岸,我这冤屈也可洗脱了。”

      她转身拎起那混铁钵盂,疾步行至门外,扬手将钵中雪水泼在青砖地上,轻叱一声:“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便见那淡粉色的水迹沿着砖缝儿渗进了土地,不一时便了无踪影。

      小和尚玄奘一见门开,早已扑进去,拉着长捷的手又是哭又是笑:“好哥哥,你可要把我急死了。要不是这位女菩萨出手救你,我还以为,还以为......”他雪涕笑道,“以后可不许再唬我了!”

      “阿弥陀佛!”老方丈灵藏也松了一口气,见叶碧返身进来,遂近前稽首道:“今后还请姑娘勿要再玩这样的把戏,于人于己,都要为善才是。”

      “我才没......”叶碧忿忿道,心中暗骂婵娟不省事,只在终南山一带招蜂引蝶还不够,偏要跑到大兴城来给自己添乱,要是叫纪大神知道了,又不知怎生嗔怪。她待要反驳灵藏,想了想又无法解释,只得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总之你们从今往后见了跟我长相仿佛的女子,一律乱棍打出,千万莫要再中了她的招数!”

      灵藏只道她在赌气,也不动怒,雪白的长眉舒展开来,又朝杨昭施礼道:“今日有劳二位檀越,烦请殿下送这位姑娘回去,改天待小徒身子好些,老衲再教他亲到府上拜谢。”

      “你认得我?”杨昭一怔,这老方丈话虽说的和缓,语气神情却毫无攀附之意,倒也让他心生好感,忙还礼道:“不敢劳动高僧,如今贵高足无恙便罢了,只是这事不宜张扬,若能就此平息最好。”

      灵藏会意,颔首道:“殿下放心,老衲已经下了严命,寺中人等不许谈论,更不许外传此事。所以方才不曾开中门迎接,还请殿下万勿介怀。”

      “如此甚好,”杨昭抱拳道,“那我二人便不叨扰了,告辞!”

      玄奘带着杨昭和叶碧由原路出了大兴善寺,在后园门外合什送别。此时天色已晚,僻静的小巷里空无一人,对街玄都观山墙内的千叶桃花累累垂枝,被夕阳一照,红得格外娇艳,直把杨昭看住了。待他回过神来,叶碧已经行了好远,杨昭忙紧走几步赶上,笑道:“紫陌红尘,残霞夕照,你不看么?”

      “看?有什么好看?”叶碧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男人,专盯着出墙的花!”

      “出墙的是杏花,又与桃花何干?”

      “反正开花的都不是好东西!”叶碧气得两腮鼓鼓的,恶狠狠瞪着脚下的青石板道,似乎能把石板烧穿一个窟窿。

      杨昭摇摇头,知道她还在为婵娟冒名的事情负气,遂柔声道:“你回去好生劝劝婵娟姑娘,她若能收敛些,你也不必如此麻烦。”

      “我劝她?”叶碧哼了一声,“你可知她是为了......” 她望着杨昭,顿了一顿,放缓了声调道:“你知道的,我和婵娟,都不是寻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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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柒·红萝(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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