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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玖·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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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碧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中年仆妇手擎匕首,横在她的颈间。“你这小蹄子,倒会开锁,敢是个积年的贼婆不成?”那仆妇向地下啐了一口道,“亏我夜里起来巡查,不然被你走脱,王妃一定剥了我们的皮!”
贼婆么?叶碧有点灰心,忽然万分想念不知身在何方的杨昭。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一向无牵无挂的叶碧习惯了杨昭的存在,不由自主的担心着他的安危,惦念着他的行踪,连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也是:若杨昭在就好了。
这是个坏习惯。叶姑娘微微摇头,她自离了方诸岛,受过伤,迷过路,跌过跤,却从未受过什么人的威胁,自打认识了杨昭,竟连被人挟持囚禁都试过了。眼前不过是个满身油烟气的矮胖厨娘,叶碧虽然在力道上没有优势,却未必会被她这种三脚猫逼得无处可逃。“我正要去见王妃。”叶碧撇了一眼中天的圆月,笑道,“有件要紧的事要说与她知道。”
那仆妇警惕的瞪过来:“你别耍花招。”
“哪儿能呢?”叶姑娘笑得越发可爱,“你捉住了我,可是大功一件哪,难道不想去见王妃请赏?”
“小丫头片子心眼儿倒不少。”仆妇手中的匕首牢牢贴在叶碧的颔下,丝毫不敢放松,“往那边走!”
“哪边?”叶碧状似懵懂,随着那仆妇的眼神慢慢挪动着身子,雪亮的月光毫无预警的绕过她的肩头,猛地自刀锋上反射到了那妇人的脸上,刺得她双目一闭,再睁眼时,叶碧已经绕到了那她的身后,一把扳住那仆妇的手腕,夺下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
“动一动,我就杀了你!”叶碧喑哑的嗓音透着浓浓的杀气,又将匕首贴近了一分。那仆妇被她制住,登时慌了手脚,左手攀住叶碧的小臂,连连求告道:“姑娘莫急,我不动就是,我不……”她口中说着,右手突然自腰间抽出一把剔骨尖刀来,猛地向后刺去!
叶碧不防她还有后招,眼见那刀朝自己的小腹扎来,却被那妇人按住手臂不得脱身,情急间只得向边上撤步,一闪身的功夫,刀锋已到跟前。她只觉腰侧凉了一下,低头看时,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臂的前襟。
很好!本龙神如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倒霉得连个厨娘的气都要受到了!叶碧恼得连疼痛都顾不上,见那仆妇要逃,忙上前一步,扳住她肩头,手腕翻转,匕首微压,“噗”的一声,自上而下刺入了那妇人的锁骨之间。那仆妇连叫都未及叫得出口,身子一软,登时委顿在了地上。
叶碧惯常杀鬼,杀人却是头一遭。她方才因是自卫,也不及多想,此时瞪着那妇人的尸首发了一霎呆,忽然像是嫌脏似的弃了匕首,往腰间摸了摸,只见衣衫破碎,血却已经不再涌出了。她只道伤得不重,将束腰的丝绦勒上来紧了一紧,四下里望去,幸而夜深梦沉无人听见,忙踮着脚往院子外头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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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将永丰安置妥当,又亲自去了一趟东柯谷的秦州都尉府,至晚方回。他来不及修整,又带了三个千牛卫匆匆潜回秦*王府。杨昭虽然应承了崔妃要追回沈医官,却并未真遣人去。一来是崔妃谋害亲夫,罪不容诛,若是就此妥协,日后秦*王的冤屈便再难昭雪。二来他知道叶碧主动换下永丰,必定是有所谋划,自己若依着崔妃将沈医官追回交换,说不定倒给叶碧添了麻烦。杨昭只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事成与否,必定要从王府中救出叶碧,绝不能让她再受制于人。
他晓得崔妃住在后园,所用之人也俱是內帷妇人,当不会在二门以外囚禁叶碧,所以也不走正门,只从后头女墙翻进园子,绕过了崔妃居住的寝殿,在下人们居住的厢房附近查找。其时天近拂晓,东方已经渐渐泛白,偶有早起的仆役出来打水烧茶,预备着主人起身。杨昭隐身在阴影里,看了看暗处聚拢来的千牛卫士,也似乎都一无所获,直急得五内俱焚。
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杨昭蓦然涌起一股悔意。叶碧那时自请身代,大约不过是出于一时义勇,并没有什么高深的谋断。说到底,还是杨昭过于轻敌,不曾深思,才会中了崔妃的诱敌之计。按照约定,秦州都尉许清卯时便会带着人马将王府团团围住,杨昭若不能在此之前寻到叶碧所在,难免到时又会被崔妃将她作为人质,推出来做挡箭牌,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他正思谋对策,身边柴绍近身禀道:“殿下,我们已经将后园搜了个七七八八,只剩崔妃的寝殿未曾入去,请示下,要不要……”
杨昭看了一眼园中黯蓝色的晨雾,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点头道:“派一个人在外把风,你们两个跟我进去。”
“殿下!”柴绍迟疑道,“不然,还是我们三个进去,您在外头。万一有人发现,您也容易脱身。”
找不到她,你教我如何脱身?杨昭咬了咬牙,没有说什么,只将柴绍肩头一拍,足尖点地,身子已经飘开数尺,往寝殿方向去了。
因是临时居所,这寝殿并不大,杨昭和卫士们分头行动,很快找遍了除正屋外所有的房间。三人依约聚在小佛堂内,杨昭只看了柴绍的眼神,便知他们一无所获,心头一黯。他此时心内焦躁得如同着了火一般,转头望见佛堂内供着的观音大士,想起自己在大兴善寺同叶碧说过的“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那时他尚能紧紧握住叶碧的手,可现在,他却把叶碧弄丢了。
“殿下,你看。”柴绍拾起地上的蒲团,指着其上一处给杨昭看。这蒲团上绣的满是缠枝牡丹,滚边的金线上赫然一滴血印,在通体水粉的缎面上并不十分显眼,若不是站得近,压根看不清楚,杨昭伸手捻了一下,那印迹竟还是湿的。
新鲜的血迹!他的心跳骤然停滞,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叶碧来过!她想是已然挣脱了枷锁,正和自己一样在到处巡查,只不过在什么地方不小心,受了伤。
抑或是崔妃派人打了她?
叶碧受了伤。不同于秦柱儿那次有惊无险的偷袭,她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受了伤,流了血,全都是因为杨昭思虑不周,才会拖累了她。杨昭的心绪繁复得一团乱麻也似,有那么一刻,无数可怕的念头争先恐后的灌进脑海,使他几乎不能思考。但杨昭很快平复下来,他自幼从军,虽不曾濒临绝境,却也养就了临危不乱的性子,深知此刻若是自乱阵脚,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将叶碧一同拖进泥潭。
她逃出来了。杨昭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只要叶碧不在崔妃手中,他行事便再无阻滞。为今之计,便是要在崔妃下手之前,找到她毒害王夫的物证。那女人会把剩余的丹药和配料藏在何处呢?
“殿下要寻人,还是寻什么东西?”崔妃冷冷自身后问道。
“婶娘好早。”杨昭像是早就知道她站在身后,施施然转身,微笑着答道。
“叶姑娘不在这里。”崔妃显然才刚起身,连发髻也未绾,只穿着一身寝衣,外罩了件大氅,显得有些疲倦。
杨昭叹了口气:“婶娘将她藏的太好了,我寻了半宿也未找到。”
“你压根就没打算找她吧?”崔妃哂道,“对殿下来说,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没了这个,还可以有那个。”
她说得极轻巧,杨昭却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即逝的凄凉。“我王叔便是如此么?”杨昭扬眉道,语气里没有嘲讽,却似乎有同情。
“你们杨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崔妃的眉头拧在一处,眼角细细的纹路让她看去格外憔悴,“先前续娶我的时节,说得天花乱坠,只不过三年五载,就将我忘在了九霄云外。明着说,是我膝下无出,暗里却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连……连小厮戏子他也不放过!”
“到最后,身子垮了不说,他竟然又迷上了丹鼎之术,为着一时爽快,连我十二三岁的丫头都……”崔妃又羞又恼,凌乱的长发随着她的手臂扬起,落下,粗糙而狰狞的发尾复又纠结在一处,贴在了沾满汗水和泪滴的脸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呵呵……外面瞧着我们金尊玉贵呼奴唤婢,里头的苦楚,又有哪个明白……老天爷,你收了我去吧!下辈子,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做杨家妇……他们杨家,没一个好东西……”
姓杨的没一个好人,是么?这话叶碧也说过。杨昭耳边是崔妃的哭号,唇角却微微弯起,仿佛又看到了某人那含嗔带怒的双眸。他也不劝慰,由着崔妃发泄了一气,方淡淡道:“婶娘,你的遭遇,本王亦有感触,只是你谋杀亲夫,罪在不赦,若是能幡然悔悟,自己去御前出首,皇祖父那里,或许能免你一死。”
杨昭说的是实情。老皇帝和独孤皇后都极其厌恶子孙內帷不修,若是了解如此细情,心一软,不以大逆罪论处,也说不定。崔妃却不领情,她缓缓直起腰,面上又重现了初时的冷漠和淡然:“光凭一个沈医官,你如何能断得了我的死罪?”
“若是还有这件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