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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凶铃(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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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为何?”杨昭吃惊的望着她,问道,“你......熟知内情?”
“你方才也听见了,大兴城人人都知道这凶犯是谁,却没人敢动他查他,可见其中便大有文章。”
“照这么说,莫非犯案的是什么贵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叶碧轻笑,“只是城内无人敢接这案子,显见得牵涉极广,说不定还连这着好多人的官箴。刘仕谔不过是个司仪署丞,九品的小官,他死得冤不冤,谁会在乎?”
“品级再低也是一条人命!”杨昭愤然道,“我大隋的《开皇律》大约还没被蠹虫蛀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能任由匪类杀人害命?”
“有阁下这话,我就放心了。苦主既然已经指认了凶嫌,那破起案来想必也不难。”叶碧看看四周,近前悄声说道,“我方才试探你,也是想探个底儿。你真的要过问,就得防着有人灭了苦主的口,不然连她都死了,这桩案子就永无昭雪之日了。”
杨昭的腮边肌肉动了一动。他虽看上去沉静温和,却一向极有主见,想定了的事情从不犹疑,凡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务求滴水不漏。开皇十五年黄河水患,朝廷调集的赈灾粮船被断桥堵在路上不得入境,镇守洛州的河南王杨昭断然下令,开启回洛仓,将囤积备战的军粮发放给濒临绝境的饥民。王府长史写了密信急报他的父王,将当时还在江都潜邸蛰伏的杨广吓得夜不能寐——回洛仓的军粮是预备着供应朔州守军防御突厥骑兵之用,皇帝曾多次下旨重申不许妄动,十四岁的杨昭怎么就敢做主开仓?
岂料杨广斥责的手书还未送到洛阳,就有邸报传至,曰圣上特旨,嘉许河南王杨昭“公忠体国、精白一心”,倒把个杨广看得眼花缭乱。后来还是萧妃从内廷打听出信儿来,原来洛阳城内外饿殍遍地,坊间早有传言,道有人蛊惑灾民,要聚众持械砸抢回洛仓军粮。杨昭得报,连夜召集庾司人等安排放粮事宜,中有回洛仓令便问可有圣命,被杨昭一口顶回:“至尊夙夜忧劳殚精竭虑,无非是为万民生业计,社稷安危计。如今百姓旦夕就死,仓粟盈积而无心济贫,岂是我陛下存恤生民之意?”
其实杨昭一头放粮,一头早派人送了加急密报入宫,将洛州灾情备细陈述,又说“臣知陛下有好生之德,且民变近在肘腋,故今不得不权变之。但擅动军粮之例不可妄开,此事无须陛下颁布诏书,只须臣下发牒文,督促开仓赈济,事毕请陛下将臣的一应官职爵位全部削除,以儆效尤!”
老皇帝揽奏大喜,不但不罚杨昭,反而下旨褒奖,特命赏西域所贡的金精盘一只,赐绢二万段,顺带着又嘉勉晋王杨广和萧妃教子有方。一月之内杨广夫妇的心情恰如扁舟逐浪,上下起伏,最后竟是惊喜收场。
若论本心,杨昭对帝位毫无兴趣,但他自幼生在帝王之家,耳濡目染,深知民为国本,若见细民含冤也放手不管,任由匪类贻害大隋法统,迟早有一日会生出民变来。他盯着眼前那女孩子,很想问她为何如此关心这案子,想了想没有出口,只问道:“依姑娘看,眼下当如何?”
“阁下既然要审这案子,那如何措置人事,悉听尊便。”叶碧自袖中摸出法铃递过去,微笑道,“我只借你一样东西,拿去交于刘夫人,悬在她夫君灵柩之上,也免得冤鬼出来吓人。”
杨昭瞪着那串铜铃,犹豫着该不该接。他自幼读圣贤书,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但刘王氏“托梦”之说言之凿凿,又让他觉得做些处置也有备无患。杨昭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法铃接过来,又道:“这样的法器,姑娘不怕被我拿走了,从此遁去?”
大约是有些气闷,叶碧除下了帷帽,深吸了一口春日清甜的空气,满不在乎的眨眨眼:“你放心,这铃铛认主,你就是藏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寻到。”叶碧尽量笑得坦然,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她什么都好,唯独在认路一项上栽了无数跟头。这回在云梦泽,若不是路痴叶姑娘走错方向入了陷阱,也不会被一个小小妖怪打得落花流水,拼尽全身法力才将它擒住。如今来了大兴城几年,路却还未认全,要不将法铃提前送至刘府,叶碧又不知要拐到哪个坊里去了,哪儿还来得及收鬼?
杨昭自然不知叶碧一霎时动了这许多心思。在他的想象中,拥有那样一副美好嗓音的女子,必然也生得花颜月貌,虽然不见得姿容绝世,却一定绰约袅娜,自有一段风情,倒不想这姑娘只是面貌清秀恬淡而已,真要挑什么优点,唯有一双点漆似的瞳仁流盼生辉,此外再无特别之处。更不要说她额角还有一道小小的疤痕,要是寻常女孩子,势必用发髻百般遮掩,这姑娘倒好,反将一头浓密的秀发全数梳拢上去,毫不掩饰她白璧微瑕的前额。
他有点失望,不想叶碧明眸一闪,笑道:“我自问不是天姿国色,阁下这般盯着我细瞧,想是我脸上长了花。”
杨昭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姑娘,原是极为失礼的,面上一红,随即笑道:“姑娘身怀异术,又肯仗义救人,我原以为一定是位饱经风霜的侠女,不想如此年轻,有点惊讶而已,还请姑娘见谅。只是还未请教,姑娘姓甚名谁?”
“叶碧,树叶的叶,碧云的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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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不想惊动衙门,所以杨昭当夜只带了随侍的千牛备身柴绍,前往刘府查看案情。那刘府并不大,只是一座三进小院,因主人新丧,正屋便设了灵堂。死者刘仕谔身后并无子女,家中只有夫人王氏同蕊珠、秋娘二姬。他身故三日后,王氏和两个妾侍在家中频频见鬼,正怕得要死,有个玄都观的道士找上门来,自愿为刘府画符镇魂。
王氏被他说中心事,犹如得了救命稻草,也不问道士如何知晓这事,当即请他开坛做法。王氏自觉安心,侍妾秋娘却生了疑惑,劝了几句,怎奈夫人执意不听,蕊珠又在旁极力反驳,也只得作罢。那道士演了半日,在棺木上贴上几道符咒,又吩咐夫人并二妾不得将此事传扬给亲友,否则“法术若败,必将祸延满门”!
岂料当夜王氏便见夫君托梦,叫她千万莫信妖人迷惑。王氏惊心,忙借着做法事,请普耀寺的老住持来瞧,这一瞧非同小可,那住持当即认出,道士所画的符咒,是种催生厉鬼的妖法!
王氏掩面泣道:“我又请药铺的大夫来看了看拙夫的模样,这才知道我夫君并非死于暴病,而是有人暗中捣鬼。我知此事与那妖道脱不了干系,忙去衙门告状,谁料他们......无人接状也就罢了,只是那妖道已然做过了法,眼下时辰也快到了,我怕.......”
“柴绍送来的铃铛呢?”杨昭追问道,“你可安置好了?”
王氏见问,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方才日头刚下山,那铃铛就响个不住,待到天黑时,便连棺材里也闹出声响来,像是......拙夫在内不得安生,急着要出来呢!”
杨昭听得寒毛直乍,忙向正屋望去。这时分天已黑尽,那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不闻,只是隐隐有烛火闪动,透着令人胆寒的不安。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忽然院门上“笃笃”响起两声,吓得柴绍“腾”的跳起,大声喝道:“谁?”
“请问可是刘仕谔大人府上?”门外有个女子轻声说道。
“叶姑娘!”杨昭忽然有种踏实的感觉,也不用柴绍,亲自走上前去开门。只见叶碧俏生生立在门外,一见杨昭,也顾不上寒暄,开口便问:“我那法铃可有动静?”
“听刘夫人说,刚才闹得欢,现在却不见响动了。”
叶碧点头,跟着杨昭进了厢房,问道:“什么时辰了?”
“这......”王氏有点为难,“我陪着公子爷们说话,并未留心。”
“刚刚起更,才听人敲过梆子。”一旁的柴绍按住腰中刀柄,双目炯炯,似乎随时都能一跃而起。叶碧瞧了瞧他,立起身来笑道:“少时我须借公子宝刀一用,只是难免沾染污血,不知公子舍不舍得?”
柴绍看了一眼杨昭,见他微微颌首,遂慨然道:“宝刀出鞘便要饮血,不杀生的刀,也算不得好刀!”
“正要借这煞气!”叶碧抚掌大笑,一眼看见桌上摆的点心,才要张口,便听屋外蕊珠一阵惊呼:“了不得了,老爷这是要诈尸么?”
好扫兴!叶姑娘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从五颜六色的米锦糕上挪开了目光,但见刘夫人唬得脸色雪白,双股不住颤栗,忙几步上前开了门,请蕊珠进来陪护夫人,自己带了杨昭、柴绍出来,一眼看见天井里秋娘瘫坐在地,抖着手指向堂屋,口中言语破碎得叫人几乎听不清楚:“老......老爷,还魂.....”她再也支撑不住,嘤咛一声便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杨昭心内也是一凛,但他毕竟曾经出入万马军中,即便不能说杀人如麻,却也着实过了几年刀口舔血的日子。眼下但见堂屋里烛影摇曳,隐隐听得其内有铜铃嘈嘈,仔细看去,竟也别无异象,因此只吩咐叶碧回厢房躲起,自己同柴绍一起慢慢摸了过去。
二人才靠近门边,忽然屋中铃声大作,那铜铃似乎被什么人疯狂的摇晃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窗纸上映出一块巴掌大的黑影,杨昭尚不及细看,就见那黑影猛然暴涨,风驰电掣般朝窗口扑来,“咕咚”一下擂在窗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