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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捌·青梅(修) ...

  •   “我堂......”尉迟清只觉得背上汗毛直竖,不知为何叶碧会提起自己这位远房族亲。他嗫嚅了一下,勉强笑道:“姑娘,我自姐姐入宫,就不曾和她通过音讯,如今......”

      “如今什么?”叶碧唇角勾起,像极了一只将猎物按在爪下的鹰隼,并不急着立时掏开它的肚肠,那眼神看得尉迟清一阵胆寒。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是我堂姐叫你们来找我的?”

      叶碧听得眼睑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迅速和杨昭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头笑道:“正是,尉迟宝林托我们来寻你——因她身份不同往日,所以前日在晋王祠不能明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尉迟清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尉迟她......她至今还在挂念着你。”

      “我......”尉迟清叹息,眼中浮起一丝愧意,“我当年那样对姐姐,她却不计前嫌......”他说着,双眼蓦地一亮,问道:“姑娘方才说,我姐姐封了宝林?宝林是几品?可得圣上宠幸?”

      “目下只是六品女官,但圣眷正隆,不日可升婕妤。”杨昭面无表情,心中已经料定这厮并不知尉迟宝林身死,甚至还想借着这位堂姐的力量谋求点什么。他想定了主意,徐徐开口道:“宝林常叹家中亲族凋零,在世的可能仅只你一人,因此十分想见你一面。她听说你在晋阳,所以嘱咐我们加意寻找,不料你如此不成材,竟然欠了人赌债......”

      “我......唉!”尉迟清狠狠一掐大腿,生生挤出一包眼泪,泣道,“自姐姐去后,我茶饭不思,悔不当初,所以才潦倒至此——若能与她重逢,我必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叫她失望!”

      “好!”杨昭眼中闪着赞赏的光芒,亲自上前将尉迟清扶起,温声道,“尉迟宝林若见你这样,必然也是极欢喜的。只是......”他没有说下去,似乎十分为难。

      尉迟清心中七上八下,又不好问,只得带着企盼的神情殷殷望着杨昭,听他说道:“先前曾有旁人到太极宫中寻亲,长得与你九分相似,仔细盘问之下才露马脚。尉迟宝林怕我们这番又弄个假的来,因此交于我们一件信物,能说的出此物来历的,方才真正是她堂弟。”

      尉迟清正“感动”得泪眼模糊,听了这一句,抬起头来,只见杨昭从袖中摸出一块羊脂玉佩,交到他手内。尉迟清盯着那玉佩出了一霎神,忽然喜道:“我认识此物!这是......”他顿住,踌躇道,“真是我姐姐要你们来的?”

      叶碧“呲”的一声笑开:“用先生的话说,‘你不信我,还不信这玉佩么?’”

      尉迟清有点尴尬:“不是不信姑娘,只是这玉佩的事,说起来......”

      杨昭正负着手静听,见他意意思思的住了口,轻蔑的一笑,自腰上解下一只马镫壶,扭开瓶塞,仰头喝了一口。尉迟清见状,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液,他已三日不曾饮水,原本燥得生烟的喉咙口像是吞了一把沙子,疼得仿佛能吐出血来,声音愈发沙哑:“那个,呃,公子,可否让小人也......”

      杨昭却似茫然无知,追问道:“你只说了一半,这玉佩还有下文么?”

      尉迟清心知他装傻,却也无如奈何,痴痴打量着杨昭手中马镫壶上错金的纹饰,一咬牙道,“也罢,反正六郎也不知所踪了,索性说与你们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尉迟宝林未入宫时,曾与邻居一位叫做“六郎”的青年相好,因彼此父母双亡,便私下订了终身,六郎还将一枚祖传玉佩珍重赠与尉迟为凭。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那年长安宫中诏下,令地方上广选良家女儿,以充后宫。也是当日大乱初定人口稀疏,愿意将女儿送入深宫的人家寥寥无几,所以时任晋阳留守卢广廷便学“南门立木”,也出了个告示,道自愿进宫者,赏其家白金十两。

      “我......”尉迟清越发难堪,“我贪图那十两银子,便将姐姐的名讳报了官。不过,”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姐姐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然一辈子做个贫家妇,说不定早就冻饿而死了呢!”

      叶碧听着,心中仿佛吃了个苍蝇似的,直想走上前去赏他个窝心脚。杨昭看了她一眼,面上却堆起笑来:“这也是实话。那照你这么说,这位‘六郎’早已不在人世了么?”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尉迟清不见他责怪,心头一松,表情也就自然起来,“他也是个饿不死的光棍,自打我姐姐去后,便搬离了此地,再无消息了。”

      杨昭闻言,心中叹了一声,见他依旧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手中的马镫壶,嘲讽的神色在面上一闪即逝,随手将壶递了过去。那尉迟清渴了数日,一把接过壶来猛灌了一气,全没注意到杨昭自他手中拿走了玉佩,直喝到壶中一滴不剩,方抹了一把嘴唇道:“多谢公子!”

      杨昭看也不看他,只回身将叶碧搀起,轻声道:“咱们走吧。”

      “哎~”尉迟清自后唤道,“你们不带我去见姐姐么?”

      “尉迟宝林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往生了!”叶碧头也不回,“你要去见她,只须跳进汾河,便可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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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碧坐在饭桌旁,瞧着对面的杨昭愀然不乐,心下也觉黯然,一眼看见堂上招牌,忙笑道:“你那日说的‘有间面店’,原来真的是叫做‘有间面店’!”

      杨昭瞟了一眼那招牌,脸上一丝笑纹不见,口气却仍旧温和得紧:“我问过他家掌柜,说是懒得起名,因此随意找了个容易记住的。”

      叶碧抿了抿双唇,伸箸夹起一只烧麦,端详了片刻笑道:“亏他做得精细,这么小的面饼,里头还有馅儿,竟叫他折得花儿也似。”

      “你尝尝看,味道也好。”杨昭说着,自己却不动箸。

      叶碧扫了他一眼,故意嗔道:“我怎么觉着,这烧麦里像是有毒呢?”

      “有毒?”杨昭挑眉,“这是从何说起?”

      “要是没有毒,怎么你就叫我吃,你自己却一个不动?”

      “我......”杨昭一愣,这才明白叶碧是变着法儿来为自己解颐,此刻瞧着她气鼓鼓的双腮,竟也破颜一笑,柔声道:“玉佩的事毫无头绪,我委实没有胃口。”

      “那也要吃东西呀!”叶碧索性夹了一只烧麦放进他碗内,“这点子事儿没办成,你就绝食,将来要是.....”她瞄瞄四周,见无人留意,方压低了声音道,“......将来坐了天下,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还不要把你愁死了?”

      杨昭自嘲的笑笑,待要说什么,却没张口——难道他要同叶碧说,父王绞尽脑汁从大伯手中夺来的储位,他压根就不想要么?可就算是说了,叶碧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他垂下眼帘,用箸头点着那只冷掉的烧麦,喟然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叶碧不解,“尊贵的晋王殿下羡慕我这平民丫头做什么?”

      “那日离开长安前,你回昆蓣阁去收拾衣物,阿桃和小叶围着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般亲情,难道不令人羡慕么?”

      “这也奇了,”叶碧皱眉道,“你自己难道没有亲朋手足嘘寒问暖么?”

      杨昭摇摇头:“无人敢、也无人肯同我这般讲话。先前我是寻常亲王,还算有几个好朋友,自打父王备位东宫,满眼所见便都是胁肩谄笑、阿谀奉承之辈,再不就是心存不轨、妄图要将我父子掀翻在地的人。每一句话都可能是陷阱,每一件事都可能是诱饵——人生如斯步步荆棘,还过得有何趣味?”

      “那……柴绍和李靖呢?”叶碧见他伤感,也觉得无可劝慰,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柴绍同我自幼相交,原也不拘形迹。只是自我父子日益显贵,他竟也拘谨起来。李靖么,”杨昭放了箸,淡淡道,“他和我一起,却多少是为了晋身之路,也算不得纯粹的朋友。”

      “如此说来,我也不能算了。”叶碧忽然也没了食欲。

      “你?”杨昭诧异道,“你又有什么求我之处?”

      叶碧没有答言,只是默默将面前的瓷碗往前推了推,低声道:“天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回客栈歇息吧。”

      次日杨昭与叶碧并羁而行,见她一路怏怏不语,只道昨日是自己坏了她的心情,心中也颇觉不忍,想了一想问道:“我有些口渴,你随身的水囊呢?”

      叶碧听他这句,倒觉奇怪:“我当时忘了问你,你那马镫壶不要了么?纯银错金的呢,怪可惜的。”

      杨昭一笑:“尉迟清说不定至今尚以为,那日所见皆是赌坊的伙计呢!这壶就算赏了他也好,债主迟早会寻到他,也算我们还他一个人情。”

      “你倒大方!”叶碧不禁一个莞尔,“我还当是殿下见水壶被那无赖喝过,嫌他脏呢。”

      杨昭接过叶碧递来的水囊,打开饮了一口方道:“你说的也不算错,的确是不堪再用。”

      叶碧偏着头,看着杨昭手中自己的水囊,心弦像是被什么一触,却没说话,只将缰绳一震,纵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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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捌·青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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