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艳独绝》三条&八筒

6、A

　　日子照样一天一天地过，高公子日日都去西厢为少爷诊脉，然后开出药方命人去煎，忙得不得了。
　　少爷的西席苏先生却因为少爷卧床不起，暂时处于闲来无事的境地。好在裴家的教书先生向来闲云野鹤惯了，倒也不觉得怎么寂寞，甚至可以说是自得其乐。
　　这不，品味高雅的苏先生正在落日亭里弄琴煮茶。
　　只见他烫过茶具，悠哉游哉地来了个“凤凰三点头”，然后双手捧起七分满的紫砂杯，轻啜一口，满足地长吁一口气。
　　放下茶杯，苏先生振振衣袖，飘然落座古琴旁。
　　探手，肤如凝脂；抬手，五指纤长；运指，铿然有声。
　　“咚——”千山鸟飞绝。
　　“咚——”万径人踪灭。
　　“叮——”上好的茶具片片碎裂。
　　“噹——”以一声断弦的绝响结束了这次惊心动魄的演奏，苏先生斜瞟了一下亭外开得正艳的小野花，无比伤感、泪凝于睫：“唉……也只有你们才肯陪我弹琴了。”
　　一片野花随风轻颤，心说，我倒是想逃，你也要让我能逃啊！我坚忍不拔的活在这儿我容易么我！
　　苏阳闪亮亮的漆黑双眸眉目含情地望着那一撮颤抖不止的小花，感春伤秋：“这辽阔天地间，竟只有你可以理解我……咦？高公子？”
　　高珏给耳朵按摩的手指一僵，挺直了妄想靠廊柱隐藏的身形，回头故作惊讶：“哦呀，苏先生！好巧！弹琴么？”
　　你不就是被他的琴声震撼的么？装得也太假了吧！野花不屑地摇啊摇。
　　可惜苏阳不以为然，“高公子这是去给思宇诊脉么？”说完再没看小花一眼。
　　“不，刚看过裴少爷回来。”
　　苏阳一听，眉眼俱笑：“上次苏阳多有冒犯，高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坐下喝杯清茶，也算苏阳以茶代酒向高公子赔罪了。”
　　“哪里哪里，”高珏竟完全不以被调戏为忤，“珏知道苏先生只是在与珏开玩笑而已，先生是随性之人，何错之有？”
　　高公子你也太纯洁善良了吧！小野花恨铁不成钢，连茎折断，倒地不起。旁边的桃树摇摇枝，现在的孩子素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苜蓿你那只眼睛看到姓高的纯洁了？
　　“今天的风可真大。”高珏勾起被吹乱的青丝别在耳后，脸颊被暖风吹出了些许红晕，“想不到苏先生泡茶的手艺如此精湛！”
　　苏阳笑弯了一双桃花眼：“高公子过奖了。”手里的茶壶滞了一下，一注茶水半倾在了杯外面，“以前有个……朋友喜欢，泡多了就练出来了。”
　　“哦？竟有人有如此福气，能让苏先生甘愿日日煮茶？”高珏讶道。
　　八卦啊，人都是八卦的！桃树动动叶片感叹世风日下，再把树枝向亭子探了些希望听得更清楚些。
　　“嗯，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苏阳重新倒了一杯，推到高珏面前，“高公子请。”
　　高珏托杯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西湖的雨前龙井。”苏阳给自己斟了一杯，坐到高珏身边，“芽尖三叶，青炒。可惜了没有虎跑得泉水，否则泉洌茶香，更为极品。”
　　“捧一杯香茶，于望湖楼上遥望潋滟水光，当真是一大享受。”锦绣之音尽是怀念沉醉。
　　苏阳讶道：“高公子到过临安？”
　　高珏用两指捏了茶杯转着玩，目光深情无限：“未曾。”
　　“啊咧？看高公子对临安景致熟悉，在下还以为高公子必曾旧居临安呢。”苏阳抱了紫砂茶盏，好奇地感叹。
　　桃树摇摇枝条：靠！你这也信？太假了吧……高大少爷你就扯吧，你以为姓苏的是好相与的？
　　高珏抬了眼，深沉的目光从紫红的杯子上转移到苏阳脸上。两双漆黑晶亮的眼睛互瞪了数息，细长的凤眼一弯，便忽如一夜春风吹落万点梨花。
　　“依稀前世流连之地。”光影透过荫荫墨绿点缀在眉宇鼻尖，蓦然添了几分忧郁气质。
　　苏阳惊叹：“前世今生……想不到高公子竟信！”
　　高珏的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以此为生，不得不信！”
　　“可怜，”苏阳望着高珏不住地摇头，“骗人的勾当居然做到连自己都信了。”怜悯的眼神看得高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苏先生不信？”
　　“在下以为医者是最不信命的。”
　　哑然失笑，“可先生忘了珏还是个方士。”
　　苏阳穷追不放：“方外之人不是更应该超脱于世俗之外么？”
　　秀眉微蹇，长叹：“超俗讲究的是个心性，先生实在高估了在下了。”
　　桃树想，它要是能说话，一定会轻哼：你们俩就装吧，也不考虑考虑听的人的感受！这样漏洞百出、不成逻辑的对话也愧你们进行得下去！——哎？那是什么东西？好像有什么从天上飞过？
　　“砰——”几乎就在同时，有人一掌拍在小几上，把熬过苏阳魔音的几只幸存茶盏震得七歪八倒，丧身殒命。
　　高珏拍完桌子一越而起，吓得苏阳也跟着讶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