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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赏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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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清菡苑,云娆准备好招架江锦蓁的怨气,只怕这几日别想消停。
她可是见过大闹侯府的江家四小姐。前年府上来了位山人,量四小姐命相道了句:荣宠富贵正好,怎堪千里东风一梦遥。
真不会说话!
四小姐怨气冲天,嚎啕耍闹,侯府不宁。老侯爷没辙,以“妄言”的名义赏了山人一顿板子,扔出府,才算平了此事。
说她一句都不许,林氏这般数落,她还不得闹翻天。
可偏偏地,清菡苑静得匪夷所思。这几日,她除了偶尔甩个脸子,纵容紫竹撂个小话给云娆难堪外,倒也没什么大动作。
至于那只猫,被林氏送到了护院那,江锦蓁想看只得去前院。
这不合常理。云娆清楚小姑娘的脾气,可不是善罢甘休的主。
江景珩第二日又来问安,之后便再没出现。大房和三房待云娆还算客气,老太太和林氏,冷漠依旧,老侯爷更是无视她的存在。
云娆觉得自己是个烫手山芋,旁人看着香甜,接到手就把人烫个龇牙咧嘴,而江景珩还非要把这山芋甩给二房,不怪林氏心有郁结。这郁结云娆得去解,不然留在侯府寸步难行,寻找弟弟,无从下手。
还是得把人心摸透了,才能套出话来。
是日,云娆提早去了前院,候在永泽堂。老太太洗漱罢,从稍间里出来,一打眼便瞧见靠西的官帽椅旁,站了个头顶刚及椅背的小娃娃。
“穗穗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没旁人在,卸了负担,老太太也随和许多,笑道。“好,年岁大了,睡得晚,起得倒早。你这小姑娘怎也起得这么早啊?”
“穗穗见老夫人这几日精神不大好,听嬷嬷说每逢春夏交替,老夫人都会心悸头晕,便求嬷嬷寻了些草药,做了个香囊给老夫人送来了。”
她白嫩的小手捧起一个青底绣花的香囊。老太太瞧了瞧,绣的是莲心禅韵,倒是有心。
“可是你自己绣的?”
穗穗赧颜,咧嘴一笑,娇憨的小脸浮出两个小梨涡。“盈袖帮我,她描的花样,荷叶抢针也是她绣的。”
“嗯,像她针法。”
老太太掩口笑了,却没接。穗穗表情一僵,拧着小眉头道:“这里面是玄参,菖蒲,桂枝,薤白,冰片还有三七。是给我诊脉的谷大夫下的方子,缓解心悸的药,我给他瞧过了,老夫人放心。”
“放心。”用不用得上且不说,这是小姑娘的心意,她不会不收。玉琼替老夫人接了过来,赞了声“姑娘手巧”,便瞧着各房的人陆续来了。
头一个进门的便是江锦蓁,见了云娆愣了愣,冷哼了句“可倒殷勤”,便扑到老夫人身边撒娇去了。打眼瞧见了玉琼手里小巧精致的香囊,笑问道,“哪来的?玉琼姐姐绣的?”
玉琼笑道:“是穗穗姑娘绣的,塞了药材,给老太太治心悸的。”众人已入堂内,闻言,不由得看向一旁的云娆,云娆腼腆而笑。
“我瞧瞧。”江锦蓁从玉琼手里夺了来,打量着,撩起眼皮看了云娆一眼。“就这针脚还好意思拿出来卖弄,想讨好老太太也不瞧瞧自己的手艺,拿来都嫌没地儿搁。”
江锦蓁说出什么,云娆都不惊。倒是老太太唤了她一声,“休要胡说。”随即看了玉琼一眼,玉琼笑着伸手去讨香囊。江锦蓁不乐意地甩了甩,一不留神勾在了老太太身旁那枝紫檀灯架的镂雕凤爪上。
“别扯!”玉琼唤道。不过晚了,眼看着莲瓣的平针线被挑起,花都走样了。再一用力,撕口出落了几颗深褐色小粒,是桂枝。
众人愣了。江锦蓁却嗤笑着拎起那物,嘲弄地对云娆晃了晃。“你这东西,忒糊弄了吧。”
“蓁蓁!”林氏呵了一声,“没个规矩,哪有个闺秀的样子。东西放下!”
见女儿丢在了桌上,她看都没看云娆一眼,道:“待会让丫头再绣一个,还给姑娘。”
各房唏嘘,林氏就是这么宠惯江锦蓁的。那哪里是个香囊的事,分明是小姑娘心意,丫头绣的能一样吗。这会儿,小姑娘还不得委屈死了,江锦蓁啊,就是给小姑娘难堪呢。
偏偏地,小姑娘非但没有伤心,淡然拾起了那香囊,认真地左右瞧了瞧。
“是不结实,头一个总没经验,老夫人见谅。您不急,容我再绣一个吧,这回不要盈袖帮,我保准自己描样子绣出来。只是,您可别嫌我绣的丑。”说罢,淳淳一笑,娇痴憨真得让人忍俊不禁。
老夫人笑了,怡悦道,“不嫌,你只管绣着。”
本想戏弄她,反倒尴尬了自己,江锦蓁气得不吭声,大伯母便扯了个话题。这事过去了,可人心却都在忖量,小姑娘才八岁,却识大体,如此比较,越发显得四小姐心量窄了。
三小姐江锦芸都看在眼里,拉着四妹妹哄道,“绣莲又如何,咱去莲池瞧真的去。”
这倒给江锦蓁提了个醒,今儿可是约崇府姐姐赏莲的日子。于是想到被占的西厢,又忍不住瞪了云娆一眼。
退安后,云娆回了清菡苑。江锦蓁独请三小姐陪她去迎崇姐姐。
江锦蓁口中的“崇姐姐”是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崇石甫的次女崇婉。崇石甫官居五品,喜好交际,上到王亲贵族,下到商户小吏,他都能混个脸熟。
崇府和靖安侯府仅隔一条街,也算邻居,崇郎中便打着修道的名义攀上了老侯爷。老侯爷有何用?没用,人家拐着弯奔着的,还不是那位首辅跟前的红人,靖安侯世子爷啊。
于是两家姑娘理所当然地玩到了一起。崇家女儿好脾气,极受江锦蓁待见,在前院门厅接了崇婉,她笑得跟朵花似的,顺势挽了人家的胳膊。
江锦芸看着暗哼,何尝见她这般待过自家姐妹。
江锦蓁嫡出,瞧不上几个庶出的姐妹,只和大房嫡出的三姐走得近些。不过江锦芸明白,自己也就是个陪衬。
三人直接去了园林,入了已布置好的沁香阁。沁香阁在莲池西南,莲香浮动,景致清幽,但到底不及清菡苑西厢。
“不是说去你院里赏莲,怎到这来了?”崇婉瞧着端茶送点心的下人问。
江锦蓁正愁满肚子怨气没处倾呢,崇婉这一问,挑了头,她一股脑地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道了来。
三哥如何带了个姑娘回来,如何非留不可占了清菡苑,如何因这姑娘受委屈,母亲心情不好迁怒自己。对那姑娘的厌恶不加掩饰,连今早的难堪,都成了那姑娘有意为之。听得一旁的锦芸眼眉直跳。
四妹妹,自家的事,还是兜着点吧。
崇婉耐着性子听,笑容温婉,偶尔眼神轻瞟,透过窗子眺向莲池对面的清菡苑。
“怎就赶得那么巧,昨晚被猫抓,第二日就提起净瓶的事,定是那丫头背后去三哥那告了状,三哥才会找茬。害我当着三房的面被数落,回头母亲又罚我,抄了一个时辰的《女书》,还告诫我不许惹她,不然立马让我回东院,连雪墨都送走了。”
江锦蓁求证似的看了眼三姐,江锦芸点头,心里暗道:被数落是见着了,之后的事还真没听说,怪不得这几日没见她发作。
“看在母亲的份上,饶她几天好日子。但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她最好趁早走了,不然有的她好瞧。”
见她小脸气得通红,崇婉笑道:“休要这么说,世子爷许也是不得已才把人安置在你那。咱不冲着他,为了二夫人也不要和那姑娘较劲了,夫人夹在中间怪为难的。”
这话赵嬷嬷讲过,可她撒气也是瞧着母亲心疼,明明不愿收那姑娘,还被江景珩压得不敢提。她不吱声,崇婉拈了块玫瑰蜜糕递过去,柔声细语道:“一家人,何必呢。他是你三哥,再亲也亲不过血缘。这府里遇到大事,哪个不得他撑着,给你们遮风挡雨的。”
“遮风挡雨又如何?那就可以在府里兴风作浪?”江锦蓁咬了一口蜜糕,愤愤道。
崇婉笑出声来,“瞧你这词儿用的,你知道什么叫‘兴风作浪’。你啊,就是和世子爷交流得太少。事出有因,你只看‘事’,何尝问过‘因’?就说雪墨这事,世子爷有意也好无心也罢,我瞧着就不是件坏事。”
“为何?”江锦蓁好奇,崇婉点了点她的小脸,道,“你这小脾气,就该有人管教管教。不然小娇娇明儿个要嫁人了,看谁敢娶!”
这话换旁人说,江锦蓁定听不进去,怎从崇婉嘴里吐出,就比这蜜糕还甜呢。
“我还不乐意嫁呢!”江锦蓁哼了哼,“倒是姐姐你,笄礼都行了,许了人家没?若是没有,瞧我三哥如何?”
江锦蓁这话,差点没把她三姐姐噎到。这玩笑,也就她敢开。
崇婉脸红了。“胡说什么呢!瞧定了我不敢撕你嘴是吧。”
“我哪胡说了!你左一个世子爷,右一个世子爷的,处处替他说话,可不是看上他了?”
“得,我团和你们一家,倒出错了是吧。” 崇婉睨了她一眼。
江锦蓁嘻嘻笑了,“知道姐姐心眼好,我也说的真心话,我巴不得你嫁进来,天天见着你。”
“得你待见就好,我可高攀不起。说句私心话,我也不敢嫁世子爷那样的。满心满腹都是朝廷的事,忙得从白到黑,人都难见。”
“可也是。三哥心里除了娆姐姐,都是官场的事。”
“娆姐姐?”崇婉瞟了一眼江锦蓁。“哪个娆姐姐?”
没待江锦蓁应声,锦芸顺势推了推面前的食盘,笑道,“姐姐,吃糕啊。”
崇婉灵透,知道不该问了,留了个心思,接着前一话叹道:“哎,世子爷太较真儿,父亲跟他这几日,见天儿是入了夜才归。”
“崇郎中是户部的,怎和都察院扯一起了?”
“还不是为了张秋河道的事,这水患屡治屡犯,决口三年平不了。圣上动怒,疑是官场贪墨,误了工程,都察院就查到了户部。父亲又掌山东清吏司,可不就和世子交上了。也不知何时是个头,父亲这把岁数,且折腾着呢。”崇婉神色哀愁,叹了声,见江锦蓁也敛笑,跟着言道,“蓁妹妹可听世子爷提着这事了?”
一旁“看戏”赏莲吃果子的江锦芸算明白了,崇家小姐好心思啊,绕个圈,关键在这呢。
“哪听去啊。整日连个影都捉不到,谁知道他忙的是什么。再者说,他就是立我跟前儿,我也懒得搭理他。”江锦蓁撇了撇嘴,话又回了原点。
试探无果,崇婉笑着饮了口枫露望向窗外。
方塘细波如麟,莲花静卧,不与风逐,不与蝶戏,遗世而独立。崇婉看得心思飘荡,想到了那句“娆姐姐”,正咂摸着味道,一个灵秀的小姑娘入了画。
云娆正坐在西厢窗口绣香囊,一抬眼皮,瞧见了对面的阁窗里,一相貌清丽,风致嫣然的姑娘在看自己。目光对上,那姑娘莞尔,朝她微微点头。
云娆想起来,这便是方才听闻来做客的崇府二小姐吧。于是也回应地笑了。
送走崇婉,姐妹二人回后院,江锦芸拉着四妹妹道:“崇姐姐和善,四妹跟她脾气相投,可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讲。休要再提娆姐姐了,若让三哥知道,免不了挨他冷脸。”
“挨就挨了,挨得还少吗。”江锦蓁赌气道。
“可让二婶母省省心吧。”
三姐姐叹气,却暗里腹诽,要惹乱子你二房乱去,可别扯着大房。娆姐姐,云娆,是罪臣之后,被老侯爷和二房收留。虽隐姓埋名,可一旦被发现,那是全府遭殃。直到她忍不住压力,去了,府里才算安宁。
如今四妹妹又提。那崇婉一看就是个心窍玲珑的人,若被她发现端倪,招了祸就麻烦了。
四妹妹的心思,还是别放在外人身上的好,且在家里折腾吧。
“还有今早的事,我知道四妹妹瞧不上那姚穗穗。可不要总是和她作对,小打小闹,你闹不过她,反倒会让人觉得你在惹是生非。日子一久,人心都向着她了,你亏不亏。你若真想压倒她,那就得等,等逮住她的要害,一举端起,让他们无力反驳,这才是正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