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启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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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一刀，两刀，三刀……第十三刀砍下去的时候，鹿期终于斩断了男人的脊骨。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渍，黏腻温热的液体附着在手，湿滑得令人不适。喉咙发干，眼睛涩痛，胸腹涌起是一阵作呕之感……每一次的反应都如此熟悉。
整个屋内沉闷至极，空调温度调高，窒息感扑面而来。
男人的尸体就在倒在他身下，面朝地板，整个背部支离破碎，伤口纵横交错，深可见骨。一道创痕横栏腰部，一截碎骨暴露出来，混杂着肉沫，形成无比惨烈的状态。
“呼……哈……”
鹿期深深呼吸，平复心绪，然后将已经卷刃的菜刀扔下，铁器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尖锐。
“还没有结束呢，沈昼……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
他翻过尸体，看着对方那张俊朗温和的面孔，忽然痴痴一笑。
像是带着病态依恋般，他伸手抚摸着男人头发、耳鼻与嘴唇，然后将面颊贴在那死寂静默的胸膛上，感受最后一点残留余温。
“——期待明天与你的再相会，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
他这么说完，紧握胸口楔形颈链，意识旋即被黑暗吞没。
·其二·
还有五分钟。
鹿期躲在街角后，一面看着手表，一面向四处不停张望。
加油啊，不要像上次一样失态了。他暗自在心底打气，然后猛拍两下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减少不安焦灼。
这里是市中心的商业街，一向热闹繁华，人来人往间，他隐在这一角，毫不起眼。
远处大厦楼体投影着时下流行的广告，鲜肉小生的笑容完美无瑕，在商标显现结束后，钟表终于指向了八点整。
——来了。
就在这一念头传递到脑海的刹那，拐角传来了男子清晰又温柔的声音：“……是的，这次原定计划确实是在月底，但是苗科长临时有事，所以才变更到下月。”
鹿期只觉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当声音响起的那刻，浑身血液都为之凝固。
他分不清是喜悦抑或其他，情绪汹涌，无法自抑。
远处街道传来急促鸣声，夹杂在此起彼伏的惊叫中，分外突兀。
于是鹿期一脚踏出，险些撞上对方，男人不禁低头与他对视，神情略带讶异，最后还是礼貌性露出微笑。
这笑意还未扩散开来，鹿期便一把拉住他，往后一扯。
“——小心！！”
“碰——！”
与他的喊声一道传来的，是车辆撞击的猛烈声响，刹车声与碎裂声轰然炸开，瞬间吞没所有声音。
慌乱纷杂中，鹿期紧紧抱住男人，二人顺势跌滚，避开溅射而出的车辆碎片。
待视线恢复清明时，整个街道陷入恐慌之中，半燃的汽车发出微妙而密集的爆破声，见男人仍旧未从突来变故的错愕中反应过来，便忙拉过他的手，一面向前奔去，一面说：“跟我来这边！快走！别耽搁！”
二人就这样急促奔跑着，鹿期感受着男人手掌的干燥与温热，私心是不愿松开的。
来至街口尽头，他才放开对方，面上做出一副尴尬又紧张的表情，涨红着脸，略显腼腆地低头——就跟以往每一次初见之时一样。
“抱、抱歉……情急之下才——！”
男人对此则报以笑容，他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半是感激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摆摆手，笑颜爽朗：“道什么歉啊，我该好好谢谢你才对。”
说话之间，便想讨要电话号码，以便请客吃饭作为报答。
可左右摸索半阵，才发现手机已然遗失在混乱之中，这下倒尴尬起来了。挠挠头，便把自己号码报给鹿期，并补充道：“我叫沈昼，昼……”
“昼夜的昼？”
鹿期忽然开口，眉眼弯弯。
·其三·
鹿期和沈昼的交往是在三个月后，发生在一场午后漫步里。
这个时间比鹿期预计的要早些，因为上一次是在半年后，沈昼才决心和他在一起的。
——看来自己果然改进的很好。
他看着提袋里的满满蔬果，这么想到。
“把袋子给我吧。”沈昼径直从他手里接过提袋，感受了下重量，笑道：“嗬，还挺沉，都买了什么啊？”
“买了鸡和半截羊排，你前段时间不是抱怨工作餐太差了么，刚好给你开个小灶。”
鹿期其实并不擅于烹煮，他原本性格大咧活泼，更喜娱乐竞技，但这几次的交往经历告诉他，沈昼喜欢居家温柔的类型。所以必须改变原先状态，才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让沈昼有机会劈腿那个花店老板。
“那今晚可有口福享了。”沈昼啧啧称赞于鹿期的手艺，同时又略显紧张地攥住手掌，目光闪烁，“这样麻烦你来回跑动，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有关系的。”鹿期看着对方侧颜，被阳光照映，如镀金辉，“我平时也有空闲嘛。”
沈昼微微低头，长睫垂下，掩去眸中的不安，只是耳根渐染红意，带着试探般的意味，惴惴询问着：“那你要不要搬过来？在一起的话，就方便许多了。”
余光见鹿期停下步子，神情微妙，尴尬与懊恼立刻涌来，便赶紧转移改口道：“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好啊。”鹿期回答地干脆利落。
“真、真的么？”
见沈昼眉头一扬，露出喜色，他话锋一转，又问：“不过，是以室友的身份么？还是别的？”
“明知故问。”于是沈昼涨红着脸，强硬地牵过鹿期的手，将对方带至身侧。
鹿期看着地上投影，两道人影一高一矮，他微微侧头，就变成相依之景。
真好啊。
但愿这回不要再现以往几次那样。
·其四·
桌面上置了花束，山茶与蔷薇被细细铁丝固定，造型斜倾如月，色彩烂漫。
里面放了一张小卡片，绘有素雅图纹，印出祝福之语。
「——献给亲爱的人。」
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话，是沈昼的笔迹。
今天是鹿期的生日，原本约好一同庆祝，可沈昼那边临时加班，所以剩他一人在家里准备晚餐。大概是为显示关心，沈昼特意派人送了一束鲜花过来。
鹿期端详了片刻，面上并未露出上面喜色，他注意到这束花的手笔出自沈昼公司附近的花店。想到那个总是温和微笑的店主，便不禁咬牙，嫉妒化作不安暴躁汹涌迸出，过往一幕幕重返眼前，尤其是沈昼对他坦诚出轨时，那句“他比你要体贴顾家”不停回响。
他们还是联系上了。
鹿期坐回沙发，将卡片撕成碎片。
也许这回沈昼不会变心，毕竟自己已经变成了他想要的模样了。
“嘶——”
身后传来一声惊响，他猛地回头，才发现是厨房内熬煮的骨头汤因火力过旺而扑水。
·其五·
“抱歉啊。”
沈昼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搂住鹿期的腰，将头埋入颈脖处。
“今天爽约了，你怎么罚我都可以的，别生气啦。”
他用鼻子蹭了蹭鹿期的脸颊，带着亲昵撒娇的意味。
鹿期嗅到对方衣领间传来的酒气，神情黯然，可转瞬又被微笑所替代，伸手替沈昼脱下西装外套，说：“回来得这么晚，我确实挺生气的。”
“应酬嘛。”沈昼努了努嘴，拉过爱人的手，“老板那边需要人陪同。”
鹿期将手轻轻回握，正欲说些什么，沈昼兜里传来一阵震动，不知是谁来了电话。于是沈昼面露歉然，捏了捏他的手，说：“估计是老板的。”
见对方点头示意了解，便小跑几步，走至隔壁接通了电话。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鹿期的表情一点一点沉寂下去，覆上阴翳。
——那个捏手的小动作是沈昼撒谎前特有的征兆。
鹿期深吸一口气，有什么预兆一点点扎根在心底，带着熟悉的因果即将破土而出。
·其六·
“分手吧。”
当沈昼这么说着时，鹿期正把番茄切成小块。
这是他们冷战的第三周，以沈昼开口提出分手而告终。
冷战的原因起源于鹿期在他夹克里发现花店老板的明信片，两人产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争执，待分歧结束后，局面中的一者满心怀疑愤懑，却强硬压抑情绪，另一者陷入疲态，仿佛厌倦，最终所有感情停止流动，转为僵持。
厨房里的高压锅里炖煮着牛肉，嘶嘶作响，白雾与香气一同腾升，昏黄灯光下，令整个厨房陷入迷蒙气氛。
鹿期闻言，动作一顿，却不答话，旋即继续将食材划开，他的刀工很好，几个起落就将番茄修做花型，搁进碟里，洒上一层白糖，摆盘算是完成。
“晚饭一会就好了，我再煮点浓汤吧。”他岔开话题，转身打开冰箱，“你想吃么？”
“我说——分手吧，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
沈昼坐在客厅沙发处，一手按着遥控板，调换频道，电视里男女主角声音声嘶力竭。
鹿期将火关掉，他把牛肉盛入小碗，端至餐桌。桌上放着一本小台历，他向前翻动起来，发现五月七号处被红笔画上了小小爱心，那是他们开始交往的日期。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四号，这次交往只持续了短短半年。
……是哪里出错了呢？
“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沈昼提高了音量，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影投在面上，忽明忽暗。
鹿期径直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尝了一口晚餐，神情平静，问：“是我做得不够好么？”
这句话像是软化掉所有冷硬态度，沈昼微微愣住，有些尴尬地开口：“不是你的问题……可能是我们不太合适。”
“那你愿意和我说说具体问题么？”鹿期偏偏头，语音像是微微带笑，“就算是分手，我们也该好好谈谈，意识到彼此的问题，对不对？”说话间把玩起手中餐刀，上面溅上一点深色酱汁，他用纸巾擦拭干净，刀身映出沉如死水的瞳眸。
“你很好，真的什么都好，这段时间也感谢你把家里照顾得这么好。”
沈昼稍稍松了一口气，将身子倚靠在沙发上。
“但这并不适合我。前段时间工作压力大，老板也好，客户也罢，事情都是一堆一堆的，忙得没有头绪，可是加班回家看见了你，都不好意思跟你说遇见的烦心事，我怕你也跟着烦……可是我总需要一个倾诉宣泄的环境。”
“所以那段时间你经常晚归。”
鹿期把餐刀收起，握在掌心，朝沈昼方向走了过去。
“啊，别生气，我不是在质问你，毕竟眼下双方都走到这一步，我只希望彼此能坦诚些。”
“我确实是……抱歉。”沈昼停顿了下，见鹿期挨着自己坐下，也没有挪开，而是相当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腰上。“你很温柔体贴，非常居家，如果是别人跟你在一起，或许会很幸福。可我不行，我需要一个能够平等交流、互相扶持的伴侣，你不够独立。”
他凑近鹿期，忽然低头亲吻过去。
“但我向你保证，不是那个什么花店老板。”
鹿期眨眨眼，默默迎合着他，直到结束这个缠绵的吻。
“我知道了。”鹿期俯身压过沈昼，伏在对方耳边，姿态极尽暧昧。
沈昼揽过他的腰，喉头滑动两下，哑声道：“其实也不用分手，是我话说得重了。”
就当他准备进一步动作时，左眼突然传来一股剧痛。
鹿期不知何时抽出了藏于手掌的餐刀，直直刺入沈昼眼中，又在对方反应之前，迅速抄起茶桌上的烟灰缸，狠狠朝脑门砸去。
成年男子的爆发力不容小觑，短短一分钟内，便是骨裂血崩的景象。
沈昼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就算不是花店老板，也是别人对吧。”
鹿期把凶器扔掉，看着沈昼身体抽搐程度一点点微弱下去。
他从对方衣兜里搜出手机，倚着瘫软的尸体，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卧着。
“让我来看看……啊，这个号码很眼熟，一个月里通话二十九次，嘿，原来你是跟这个小陈在一起了，这次的出轨对象还变成同事了。”
他抬手拍拍沈昼的面庞，血液染满手掌，顺着胳臂一路蜿蜒。
“第一次你说我太过沉默，第二次你说我太过偏执，第三次你说我太过轻浮——于是我变得温柔体贴，变得沉着稳重，但你还是一次次的变心。”
鹿期摸着颈侧的楔形项链，五指摩挲那一点冷硬。
“没有关系，我还是能原谅你，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其七·
鹿期第一次失手杀死沈昼时，刺激之下，浑浑噩噩地跑向警局自首。
半路之上一名小贩叫住了他，并向他售卖一根样式古怪的项链。
原本不想多做理会，可是对方却说能够回溯过往。
「——难道你不想挽救一些曾经的错举么？」
仿佛被蛊惑一般，他鬼使神差般地买下了这根链子，依照方法使用，待意识恢复之际，已经重新来到和沈昼初遇前的那天。
然后一切都按照剧本发展，他如之前那般在车祸中救下沈昼，两人因此结识，相知相交，最终相爱交往。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鹿期和沈昼交往初时，甜蜜恩爱，他小心翼翼维持这层现状，以期不要再出现变故。
可这次简直出乎意料，沈昼再没有出轨，也没有冷战抑或争吵，两人相处默契和谐，甚至在稳定交往的一年后，他提出了求婚。
所谓苦尽而甘来，鹿期为之感动，大抵认为自己终于成功，改变了自身，改变了沈昼。
他兴致勃勃地安排了婚期与蜜月行程，不断勾勒未来的美好蓝图，沉浸于此。
就在晚间找到沈昼商量宴请名单时，才发现对方早已趴在桌前睡着了。想必是工作与婚期安排太过繁杂，冗事令他无暇休息，这样思考的鹿期拿过风衣披在他的身上，余光却忽然触及到桌上手机，只见屏幕一闪，一条消息跳动出来。
作为一个举止得体的伴侣，偷窥手机信息显然不合人设。
鹿期应该无视才对，但心底有一尾骚动的怪物，教唆着伸出触爪，让他鬼使神差的拿过手机。密码被轻易破解了，他略显颤抖地点开消息。
没有劈腿，没有插足者，只是一条简单的约炮讯息。
大概是因为这次交往中，鹿期不曾翻查手机，沈昼没有删除相关数据，所有隐在背后的真相一一浮现。
一夜情，滥交与约炮，当沈昼同他说结婚时，背后仍在不停和旁人发生关系。
那些□□欢愉形成强烈讽刺，每条信息都在嘲笑他的痴愚与盲目。
令人恶心。
反胃感涌来，他感觉一阵酸苦不断向上泛出，随即捂住干呕起来。
这响动自然吵醒了沈昼，对方见鹿期状态不对，正连忙关切地将他扶起，准备询问缘由，但在看见那副手机时，僵硬地止住所有行为。
·其八·
鹿期这次是活生生扼死沈昼的，这期间对方也有反抗，甚至一度把他砸开，险些跑到门外。不过他还是成功杀掉了沈昼，跟往日一样。
爱人临死前狰狞的面庞一直回闪脑海，较之从前的痛苦不安，这次反而充满了疲惫与快意。
鹿期去厨房洗净了手，换了一身干净行头，然后翻出家庭医药包，把在搏斗中受伤的胳臂包扎起来。
“为什么呢？”他尾音发颤。
明明自己已经按照沈昼的想法，削去所有棱角，极力磨平自我，形成另一种“完美”模样。
为什么他还不满足？
究竟要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才可以结束？
所有激烈灼热的爱意被一次次消耗，最终化作一点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眼泪夺眶而出，鹿期捂住伤口，失声痛哭。
·其九·
鹿期重新走入商业街，步伐轻浮，神情疲累。
周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没有谁注意到这个举止略带古怪的年轻人。
他又来到了那个街角，恍惚中好像听见了沈昼的声音。
转过街角，他看见对方拿着电话，正低声说道;“……是的，这次原定计划确实是在月底，但是苗科长临时有事，所以才变更到下月。”
看见身前突然冒出个人来，沈昼也被惊了一惊，随即点头微笑示意。
“你……”
鹿期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远处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话语被打断的刹那，注意力忽然转向沈昼那手机上，边角处悬着一款挂饰，正是时下流行的情侣款式。
仿佛在霎时间，所有的情感都如释重负地卸下，那缕残烛般的爱意终于散成一道袅袅青烟。
人群里传来尖叫，他们注意到那辆失控的汽车正朝商业街疾驰而来。
沈昼也发现了这一变故，当他意识到危险想要躲开时，手臂却被鹿期牢牢握住。
在他惊惧的目光中，眼神空洞的陌生年轻人朝他露出一个苍白笑意，嘴巴一张一合。
“人渣。”
鹿期这么说道，耳畔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在身体被轰裂成碎块前，他看见沈昼被冲天火光所吞没，被灼燎得面目全非。
——终于结束了。
于是他闭上眼，忍不住弯起嘴角，内心感到一阵平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启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