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昼夜房间。
昼夜房间。
她止步，抬头环顾周边。这是条人烟稀少的巷子，苔藓覆了历久的沧青爬满石阶。而面前，一道锈迹斑斑半开的铁门虚掩，时时刻刻透露点神秘的踪迹，仅一条细缝，却足以象时间的巨盘吸引视线。
她决定进去。双手搭上锈黄的铁门，推开那刹，生命的齿轮静止，时光一下子倒流一百年，停泄不前。
一朵开得繁盛紫郁郁的花，常年点缀在残缺的羊头高挂玄关处。穿着镶滚边金线红旗袍的莉莉半个儿身子倚靠墙边，眼泪模糊了胭脂，香腮上有些黑糊的眼影。
一点点异样的幽怨香气凝聚在空气中，蕴喻华丽的盛会即将迎来。
她静静侧着脸蛋，杵在玄关处，看着莉莉哭泣。渐渐眼泪停止坠落，莉莉自缀满金珠片的包取出拭巾纸，揩净余泪，添上浓妆。
红红唇膏，怨绿眼影。两片红胭脂夹住琼鼻，一瞬间，由痴怨后宫丽人转为微笑得当的正宫娘娘。拨开珠帘，笑了，熏得香喷喷的十六骨檀香扇挡住嘴。
衣香鬓影，触光交错。络缨玻璃灯投下，虚飘飘的影子。这里即使疏疏忽忽过了一天，许是外头的几世；这里的几世，过起来如同一天。
“莉莉呀。可赏脸跳支舞？”仪表堂堂的三少爷比了个邀请的姿势。
莉莉将柔荑停在半空，尖尖下颚扬起。三少爷献殷勤捉住她的小手，搂她的柔软腰肢，顺势一同滑入舞池。
她穿过花厅，音乐声如刺针扎入她脑海，尽管如此，她仍平静的盯着柔情似水的莉莉。
莉莉。熟悉的唤叫。莉莉。
为何，她什么都记不得？莉莉与她什么关系？
一支舞毕。三少爷拥着莉莉走向后门。她随之跟去，一路上竟无人阻拦。
三少爷掏出一红绸包装的锦盒，“看喜欢不？喜欢就收下。”莉莉低头漫不经心拆礼盒，打开礼盒，一枚钻石婚戒在红艳艳的盒子里静静躺着。
“少胡闹罢，拿回去，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不要。”莉莉倒觉不安，作势还回。
“我喜欢你，这你也是知道的。看在我诚意的面上，再考虑考虑。”他伸出三个手指，“三天时间，足够你考虑清楚了罢！”
莉莉道：“那倒不必了。你不是要和沈小姐订婚了么？”
他道：“无防，是她一相情愿。父亲三个儿子中最疼我了，必定按我的意愿操办。”
三少爷是于家的幼子，因此颇得父母偏爱。说起于家，是大上海鼎鼎有名的连锁药店。都道是富不过三，于老爷子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底也不够这三少爷拿出家门阔绰招呼他那帮虎朋狗友，偏他花天酒地、爱包养女人又是大上海出了名声。于老爷子这几年老了，不中用了，眼见家产被这逆子败光，亦无话可说。
莉莉道：“暂时我收下了，赶明儿你问我要，我是当真不还了的。”
连撒泼都娇媚美样，三少爷笑着点头。
这场少爷娶舞女在当今社会上，算不得新闻。但就有好事者，急破头皮，说烂嘴巴，嚼着舌根。老爷子这回坚决不应，三少爷面子上挂不住，嚷嚷着离家出走。
老爷子气得破口大骂：“上辈子不知做甚坏勾当，贪了你这小杂种。你年纪不轻了，还闹离家，就怪平日里太宠你了。你从小富裕惯了，不懂得花钱容易攒钱难的道理。还想有立足之日，放屁，只怕你还没站稳脚尖就跌个跟头。”
于老夫人一旁规劝着，“孩子他爸，链儿只是一时贪新，这不是他本意。链儿，快过来赔个不是。父子俩，有话好说。”
三少爷年轻气盛，头也不抬，拎着行李便出门。
于老夫人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双手拉住他这个逆子：“汪福，兴财，快帮我拦住他。”
“妈，不用再说了。既然父亲执意赶我，我又何需死皮赖脸留下，给他丢脸！”三少爷冷冷讽刺。
“你这是甚么话？娶个舞女回家，够胡闹的了离家出走，顶过分，跟自己的父亲顶嘴，更是罪加一等。你这叫我们于家的面子往哪搁呀？”于老夫人发话，一边拍抚老爷子的背脊，企图平息丈夫的火气。
“好好！你们嫌我碍眼，是吧！从今儿起，我踏出这个家门，就不再是于家人，更不会让你们丢人。”三少爷头也不回走了。尽管家里内战，下人们仍不敢真对三少爷如何，只好表面上意思意思，敢情他们不要命了，若真伤少爷丝毫，那么往后可日子难过了。
三少爷乘着黄包车，身上唯一的15个铜板打发了车夫。莉莉站在欧式小洋房庭院前，她今天身着白衬衫与孔雀蓝的印度中裙。三少爷不复往日气派，满脸倦容道：“近几天小住你这儿可好？”
莉莉听他这么一句，八成事情没谈妥当。尴尬的神色，一忽儿，被替代成笑容，永远是这么迅速，不易被人瞧破。
“我只剩下你了。莉莉”三少爷把头拯在她瘦小的肩上，轻轻重复：“只剩下你了。”
蟹壳青色的夜色，席卷而来，带走一天的花白。所有嫖客在夜晚出动，所有妓女开始描眉、点绛唇，所有红绿男女准备就绪，一切沉淀在天空下，纵然底下乌烟瘴气，天色一点渣子也没有。莉莉明白现在上海才真正活起来。
上海是——夜。
“呵呵。瞧您说的。”莉莉巧笑，红猩猩的嘴唇一张一合，见了几位爷们心儿痒痒。
“莉莉小姐，几日不见漂亮了。”戚老板调笑。
“哪里，戚老板也不是英挺许多么。”莉莉拨了一个水晶葡萄，五瓣朝下，如倒莲花状。边笑边塞进戚老板嘴里。
戚老板道：“听说你要结婚了。多可惜啊，做个几年，再上岸再不迟呀。”
莉莉面不改色道：“哎呀。流言这么快传到您的耳朵里。”她弯腰伏下身段来，附在戚老板耳畔低语：“他哪儿比得上您哪。”说是私语，音量却拿捏得正好，在座每位官员听得一清二楚。
她立于一旁，亲眼见三少爷跟踪莉莉一夜，只至方才莉莉那般诋毁他，三少爷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神情抑制愤怒的情绪。
莉莉暗地一惊，脸上维持职业笑容。
“随我走。”三少爷几近咆哮。
莉莉回头向正喃喃议论的客观们赔礼，“您们先找喝，呆会就来陪罪。”
窄窄的过道，光线幽暗。一面铜镜贴着墙，泛着泠泠光泽。
三少爷紧紧扣住莉莉纤细皓腕。
“这么说我，敢情我没了金钱对你没了吸引力？还是这么着？”三少爷爱面子甚过要性命。
“怎么，难不成我坐在家里头邀约几个姐妹撮麻将之类？”莉莉冷嘲热讽。这些日子把他当神供在家，他倒好，甚事不做，只管乞求以往一些胡混朋友救助，不料他们见人非但不帮助一把，还落井下石。
“你这个贱女人！”气恼的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明晃晃水果刀直捅莉莉腹部。“为了你，我失去了地位、金钱，失去一切。你却不知廉耻，向我说教！”
她瞳孔逐渐扩大，眼见莉莉萎于地上，血滩遍了一身。在椭圆铜镜里，血妖冶至不可一世。
为何无人察觉她这个旁观者？至始至终她看全了莉莉与三少爷的痴仇，为何她就站在他们身边，却视她于无睹？
登然，她倒下去，按住腹部射击而出的血液，大片大片血染红她的双眼。身边就是莉莉的尸体，这刻她离这位人前欢笑，人后悲悸的奇女子只隔一排血。
她伸出双手，这双手曾经推开了那扇铁门，打开了过去时光。
此刻，想碰触一次莉莉，最后碰触一次，却惊愫自己的手指穿透了莉莉的□□。
敢情自己从戏头到戏尾皆是以灵魂方式，见着这场粉红故事？
她意识模糊，黑暗中生命的齿轮搅动，发出吱噶吱噶声响。
午夜梦回，千回百转，她来到一条布满沧青苔藓的巷子。
她抬头。
招牌赫然印着：
昼夜房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