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谢瀚

2、记忆

　　夕阳挂在西边的低空，半个天被染上了橙红色，操场的西面正好是看台，苏晏果的头发在日落时分覆上了一层淡红的光泽，原本便不很是乌黑的头发，这下倒更似染了发。
　　杨趣玫侧着看她，手指把玩着她柔软的头发。落日把一切拉得像一个漫长的镜头，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缓。
　　年轻的男孩热爱着跃动的篮球，而年轻的女孩则热爱着年轻的男孩。他们在下课时间准时出现在篮球场的每一个角落，她们则闲坐着为每一个男孩呐喊。
　　汗水和阳光揉在一起，落在夏末每一棵依旧繁盛的榕树上，缠为蛛网。
　　“杨趣玫！”
　　杨趣玫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干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啊。”
　　“你快看啊，宋虞河旁边那个人是谁？”
　　杨趣玫转过头向篮球场望去，宋虞河坐在篮球筐下喝水，一个男生下场，朝宋虞河旁边走去，宋虞河举起矿泉水作势给他，透明的水在挣扎的夕阳下微微闪着光。
　　三分线的男生跳起来朝篮筐投球，篮球划过橙红色的天扑向球筐，场上的男孩子们仿佛静止，皆抬头跟随着球的轨迹。篮球撞向篮板，沿篮筐右边的边缘慢慢移动，忽地落下。
　　投球的男生喊了一句：“林驿！”
　　还没接过水的林驿像是感受到了头顶的阴影般，斜着抬了一下头，视线之中的景色急速消失，只剩下一颗逐渐膨胀的篮球。
　　林驿陡然侧身，伸出右手拦下头顶的球，忽然跳起补了一个球，篮球在筐沿碰了一下，软软地赖着篮网落地。
　　球场上一阵喝彩，林驿笑着接过宋虞河递来的水，仰头朝喉咙里灌水。暮色光影下喉结一遍又一遍地动着，汗水沿着脖子浸湿他白色的校服，散发着夏天尾巴上吊着的荷尔蒙。
　　“卧槽，帅。”苏晏果紧紧地攥着杨趣玫的手，心跳有几秒钟突然加快，整个人突然兴奋，仿佛每个细胞都骚动着要挣脱这个身躯的束缚。
　　坐在她们两个附近三三两两成群的女生们也发出了兴奋的尖叫，想必这个林驿是要成为女孩子们时常守住篮球场的原因了。
　　彼时的苏晏果也和她们一般，她也没想到，对于他的喜欢，竟然会在这青涩的年岁里变得如此绵长幽深。她以为他和过往每个好看的男孩子一样，短暂地成为她生命片段里的欢心，哪知道他如今主宰了她的悲喜。
　　“嗯，不错。”杨趣玫也浮现了少女独有的笑容，“苏晏果，你可把握住啊。”
　　“你没看旁边那些人叫成什么样子哦，等下肯定都一窝蜂地上去要微信了，哪里还轮得到我啊。”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怎么了，一点都不矜持。”
　　林驿虽然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却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有麦色甚至黝黑的皮肤，脸上白白净净的，仿佛天生的馈赠。双眼澄净明亮，比女生还长的睫毛翕动着少女的灵魂。
　　球场属于每一个少年和少女，淌着青草香的汗水，晚风吹过有发梢好闻的味道。
　　不再复往。
　　除了高考这个枷锁，年少的每一寸空气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甚至埋头在如山书本中也是令人怀念的。盛夏恼人的热气里，林驿突然从苏晏果教室的窗口走过，就带起了一阵绵长的凉风，吹动书页“噼里啪啦”地响着撩人的节奏。
　　“晏果，晏果。想什么呢？”段祎看她坐在桌前，半片阳光落在她桌上，她把手放在光下，一直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眼神茫茫，真怕她突然哭出来或是怎样。
　　“啊？”苏晏果回过神看见迷惑地试探着的段祎，“没什么，今天阳光挺好的，很舒服。”苏晏果摩挲着那块照见过去的阳光，嘴角自嘲般地撇撇，她差点在那样的光度与热度之下沉溺，都怪这温度如此熟悉。
　　“我还怕你突然哭出来呢。”段祎心中松了口气，继续按着手机，在各个页面之间流转。
　　“唉，晏果，你要加什么社团吗？”
　　“嗯？不知道，你想加什么？”
　　“轮滑社吧，我也就只会轮滑，其他什么东西都不懂。”
　　“可我不会轮滑啊。”
　　“可以学啊，加社团就是为了学的嘛。我教你。”
　　“到时候百团大战去看看吧，有哪些社团我还不知道呢。”
　　“什么时候百团大战？”
　　“我记得是明天晚上。”
　　翌日傍晚，两个人拾掇了自己许久，踏着沉沉暮霭往大活广场的方向走去。
　　南京位居内陆，昼夜温差确实大了些，中午还热得让人不愿出门，这会儿晚风吹过，倒还有几分凉意，几棵树在风里沙沙地响着，几片叶落在半空旋转，树底已有一层薄薄的黄叶。
　　苏晏果搓了搓手，勾上段祎的手臂。
　　“晏果？”
　　两人一同停住往后看，“许师兄。”
　　“师兄好。”
　　许正扬双手插在兜中，背着一个蓝色双肩包，“你们好啊，要去哪里？”
　　“大活广场，今天晚上那边有百团大战。”
　　“哦，今年的百团大战倒是很早，你们都想加什么社团？也许我可以提供一点信息。”
　　“师兄，我想加轮滑社，进得了吗？”段祎双眼发着光。
　　“嗯？轮滑社，我以前就是轮滑社的呀。”
　　“哇，那你看我可以进吗？”
　　日后她们如果知道许正扬是轮滑社的前前任社长，恐怕会捶胸顿足此时没抱好大腿吧。
　　许正扬不假思索：“没问题的。”
　　“真的啊？”段祎语气中带着遏制不住的欢喜，走路的脚步都快跳起来了。
　　“当然啦，很简单的，去报名吧。晏果呢？”
　　“啊？我？”苏晏果像突然被cue到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很尴尬地回应他，“我还不知道呢。”
　　“你大概喜欢哪一方面的社团啊？我给你推荐推荐。”
　　“嘶，”苏晏果吸了口气，心中不免觉得许正扬有些太过热情了，慢热的她倒有几分尴尬，却也不好推却他的好意，只好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说：“完全没有头绪啊。”
　　许正扬轻笑着，看她的样子有些好笑，也有些怜爱，“不如就加轮滑社吧，轮滑社挺好的，是个不错的社团。但如果你对轮滑完全没兴趣的话，当然也没必要加。”
　　“嗯，一会儿我们两个去轮滑社看看。”
　　“校级的组织也不错，很能锻炼人，你们也可以考虑一下。”
　　“嗯嗯。”
　　一路走来，天色褪去橘黄，空气间轻浮着灰褐色的尘埃，树影惺忪。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好好玩。”许正扬在大活广场的路口向她们作别，而后径直走向校门口的方位。
　　“师兄再见。”两人拐了个弯，这就算到了大活广场了。
　　一年一度的百团大战果真名不虚传，毕竟无论对于新生还是老生，选社团选社员这件事都无比重要，成员与社团之间的关系亦是相互作用。
　　这是初入大学的首件重要事项，新生们自然满怀热情，一个个搭起来的简易帐篷之间挤满了人，大部分都穿着还未换下的军训服，生怕慢一点便无法抢在人前报上自己喜欢的社团。
　　不同的社团也对自家的帐篷做了特色鲜明的装饰，甚至是各种颜色的彩灯，纷呈的表演，眼花缭乱，热火朝天，学长学姐们也卯足了劲招揽新生。两人看到这阵势，相视无奈，这么多人，这么多社团，该怎么挤进去？该怎么找轮滑社？该怎么一个一个慢慢了解？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段祎默默地说，“走吧，挤进去。”
　　苏晏果面容愁苦，紧抓着她的手，两人挤进人流中，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仔细辨认每个帐篷上的名称。偶尔碰上围起来作表演区域的，总有许多站着不动观看表演的人，他们不愿移动，更加难挤。两人只好停下来，顺便踮起脚尖张望人海中间的酷炫表演，等人群再松一些，趁机从人缝中缩出去。
　　挤了好些时候，远远地看见最末尾的摊位上赫然写着“Fly轮滑社”。
　　“段祎段祎，快看，轮滑社在那。”
　　段祎朝苏晏果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轮滑社的帐篷，一阵兴奋，用力地挤进挡在前面的人流中，一手紧抓着苏晏果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