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三十七章。 ...
-
任增泉问:“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黎初阳只能简短的“嗯”了一声。她知道他想知道更多,可是她并不想告诉他和宋清欢有关的事。
“老师,您能多给我讲讲有关我爸爸的事吗?”
任增泉十指交叉开始回忆起来:“你爸爸比我小十岁。我当年是家报社的主编,他在我手下工作。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交情很深。他很有才华,很快名声便在我们圈子里传开了。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
任增泉缓缓地说:“你妈妈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他们家看不起你爸爸的出身,不认他这个女婿。你妈妈几乎算是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才嫁给你爸爸。可是你也知道,那个年代我们挣得不多,只能勉强糊口。你爸爸和我说过,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妈妈,他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后来你又出生了,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要让你们过上好生活。所以他去了别家报酬更高的地方,我不怪他。”任增泉叹了口气:“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那遭报应的事情啊。”
黎初阳觉得心脏猛的一缩:“什么事?”
任增泉摇着头说:“又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商业阴谋,有人出了好大一笔钱和他里应外合,栽赃作假,搞垮了当时一家大医院。你也知道,有些流言一旦传的满城风雨,澄清多少遍也洗不掉这污点。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但是做了亏心事逃不掉的是自己。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发表过什么文章,我也不愿见他。可是谁想到不到一年……就出了那样的事。”
“我也是过了好一段时日才知道,说是你们一家三口都葬身在火海里……”任增泉低下头锁着眉沉默了好一阵,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再多劝劝他。“天意弄人,没想到过了不久又听到了那家院长的死讯……”
任增泉摇着头,似是感慨。
黎初阳像是听着离她极遥远的故事,头却隐隐地疼。她觉得胸口发闷,一阵疲乏。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不想再听下去了,不能再听下去了。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愿想。
她礼貌地和任增泉告了别,急切地想要回家。
黎初阳只是觉得有些累,刚过正午,正是一天中日光最饱满的时候。
她躺在沙发上,阳光直直地刺到她的脸上,她没什么力气起身拉下窗帘,就只是抬手遮住了眼。
存着那不厚的一叠相片的信封还规规整整地躺在玻璃的茶几上。
不知道宋老师在干什么。黎初阳想。
手机的震动声从她的房间里穿过死寂的空气传到她耳边。
会这么巧?
黎初阳不想起来,但是想到说不定是宋清欢,还是从沙发上爬起来拖着脚步进了房间,捞起桌子上的手机就倒在了床上。
是好久不见的徐桓宇的短信。
“放假了要不要出来见一下哥和你嫂子啊?”
虽然是徐桓宇的女朋友,但是黎初阳还是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来往,也不是不喜欢……是有障碍。所以这种事她一向是能避则避。
“社恐。还是算了。祝福你们啊。”
徐桓宇很久都没有再回应。黎初阳握着手机不知不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又震了一下。
徐桓宇发来的合照,照片里他笑的很骚包。
黎初阳把手机扔到一旁,阖上了眼睛,模模糊糊地想徐桓宇额上的疤痕还是没有完全褪下去,浅浅淡淡地留着存在的痕迹,大概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然后黎初阳梦见了徐桓宇。
梦里徐桓宇和他女朋友在她对面亲昵地说着话,她坐在那尴尬又无奈,想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会答应的呢。也不知道这样一直持续了多久,她就喝着果汁呆呆地坐在那看着窗外,渐渐地也就释然了。
等她再转过头的时候,徐桓宇额侧的疤痕突然渗出了血,黎初阳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屏住呼吸看着鲜血越渗越多覆满了他整张脸。突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了,背景不在了,他女朋友不在了,她也不在了……徐桓宇的脸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陌生又熟悉。
他好像在看着她的方向,透过斑斑血迹。可是他究竟是……
是照片里的人。
是照片里的人苍老了之后的样子。
是她记忆里她父亲的样子。
黎初阳突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知道那是梦……可是奇怪的是,她知道它接下来要怎么发展。
她会被绑在树上亲眼看着他满脸血污动也不能动地睁着眼被活活烧死。
可是这是梦。
黎初阳觉得哪里不对,她好像错过了什么。
黎初阳感受着剧烈的心跳,鬼使神差地翻出记着任增泉号码的纸条,手指发颤地按下了上面的号码。
“喂?”
“老师,我是黎初阳。我有些事想再问一下……那个你今天说过的院长,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不太记得了,但是那家医院我还记得,当年就开在我家旁边,叫清远医院……啧,院长好像是……姓宋吧。”
宋清欢的清。宋思远的远。
“……谢谢老师。我没什么事了。”
……
宋思远扔给他一团被,云淡风轻地说:“又逃我这儿来了?这不像你啊。一向不都是我跑,你留下来收拾烂摊子吗。”
宋清欢坐在一旁,不作声。
“明明是你自己找到任老头儿,弄的这一出事儿,现在你倒是受不了了。”宋思远点了根烟,说:“她不一定记得起来,说不定那时候她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宋清欢还是没出声。
他父亲白手起家,母亲不离不弃地陪着奔波劳苦,积劳成疾。在生下他之后她身体太虚弱再也撑不住了。母亲离世之后,他父亲毕生心血都投在了他的事业里。珍贵如他和母亲的命一样的医院垮了,他也就疯了。
那时候宋清欢以为他只是深受打击得情绪低落,不想说话。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怪自己也恨他的出生,从来也不怎么理他。
可是宋清欢没想到他真的疯了。
他父亲失踪的那一天,他正在学校上课。他听着宋思远的电话,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他不知道他会去哪。可是宋思远说他知道。
等宋清欢赶到的时候,宋思远正在焦黑的废墟旁,怀里是个不大的小女孩,手臂上还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
宋思远冷冷地说:“连具尸体都不剩,他果然是疯了。”宋思远又看了看显然是晕过去了的小姑娘:“……还算有点良心。”
他父亲再不知所踪。再收到有关他的消息的时候是在收到一张人身意外保险单的同一天,是他的死讯。
……
宋清欢闭上眼,经年往事,一想起来还是狠狠地砸在心上。
他知道黎初阳当年肯定目睹了什么,只是惨烈到承受不了她便刻意忘了,以为那不过是意外的一场火灾,以为她是在房子里,以为是他救了她,以为她以为的都是真的。
他一直都知道。
宋思远吐了个烟圈:“你当年不忍心非要留下她照顾她,没想到会有留着留着把自己都搭进去这么一天吧。怎么,怕她真的知道了会怨恨你?”
宋清欢淡淡地说:“她不会。”
这是他那一天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时时刻刻的守护都已经成了习惯,宋清欢都快忘了最初是为什么把她留下的。
也许那个时候他也并不是想要把她留下,只是抛不下。
恩怨对错都和他毫无关联,只是他看着当初还那么小脸色那么苍白的小姑娘,他狠不下心,他放不下。
她的人生才真正的刚刚开始,可是一夕之间,她就只剩下这样一个开始。
宋清欢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也问心无愧。十八年的冷冷淡淡,他和他父亲之间也没什么深情可言。可是他就是没办法像宋思远一样不挂心不在意。
内心的歉疚毫无来由地紧紧得勒着他,直到他许下承诺的那一刻才放过他。他看着尚未苏醒的小女孩,心里想着,是了,这就是他还也还不完的债。
自那时起,他连缘由都几乎忘记了,只是时时刻刻想着,她被毁了的未来,他都尽量圆给她。
想得久了,就成了潜意识的执念,不需要再问为什么。
他一直知道她可能会有想起来的一天。
从她相信她以为的真相的时候,从她开始频繁地又陷进已经平息多年的梦魇的时候,从她受了刺激开始频繁的头疼的时候。
他一直想在那之前让她尽快走入新的人生,找到可以依靠的喜欢的人,找到新的支点,那么就算终于到了那么一天,在她的心里他倒了,真相倒了,她还有别的路,身边还有别的人,渐行渐远,不会太过伤怀。他也只会被埋在腐烂了的过去里,她依然可以有一个圆满的未来。
他和她的过去倒了,她还有和别人的未来。
是他骗自己还有时间,是他放不下,放不开。
宋思远不会明白。
他不是怕黎初阳会怪他。
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想给她一个圆满,而如今“过去”已经塌了,废墟里还能看清丑陋的地基,他又把她未来圆满的可能亲手毁了。
事已至此,无论她还接不接受他,她的生命里都将永远留一段再不能轻易释怀的,关于他的遗憾。
最初,他是为了填补她的遗憾,却不想到了最后,他也成了她的遗憾。
三天之后宋清欢回了家,这几天黎初阳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也没有告诉她他会回来。
空荡的客厅里什么声响都没有。
宋清欢一丝睡意都没有。
宋清欢倒了杯水,却迟迟没有送到嘴边。
他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在家?”
“是。”
都再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