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红牌

1、一章全

　　打完这仗就可以回家了。
　　我蹭了一下要流进眼里的血，又把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５年零２个月１５天，一仗又一仗，虽不算建了功立了业，但至少我活了下来。这一仗，我也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打完这仗就可以回家了。
　　５年了，这么久，行军在外，也收不到什么家书。老母亲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我打完了仗回去尽孝道。只希望媳妇别以为我死了，早早改嫁了。刚娶过门儿就参了军，还指望回去抱个胖小子传宗接代呢。昨晚造饭休息，二狗还说，打完了这仗，拿了军饷，回家好好喝上个三天花酒。要我说，有那闲工夫不如用在自己老婆身上，不用花钱不说，说不定还有的赚。只可惜二狗刚刚被人挑开了肚子，花酒是喝不成了。兄弟我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买两坛上好花雕祭你。
　　满耳的喊杀声，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刀剁进肉的闷响和手感刺激的人杀红了眼，格开别人的刀，再找机会砍下去，其实我跟你没仇，只是你不死，我就得死。
　　记得刚参军打的第一仗，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死，第一次自己杀人，也第一次知道了战场有什么不一样。说实话，一冲锋我就蒙了，喊杀声震得我耳朵嗡嗡响，飞溅的血肉温热黏腻，血腥味浓得我想吐。一枝箭射中了我的肩膀，真疼啊，但一下子把我疼醒了——我得活着——我睁大眼，忍着疼，盲目地跟着冲，见着人就砍，竟然活了下来，要知道，新兵的死亡率从来都是最高的。
　　现在虽然打了五年的仗，杀了五年的人，其实，还是想吐。我问“秀才”，“秀才”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杀孽再重，也不是你造的。虽然我不明白，不过最好还是没造什么孽，我还指望生儿子呢。我一这么说，“秀才”就白我，我就说，那你学问这么好，来当什么兵啊。他就不说话，把头偏到一边看山边的太阳，太阳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映在他的脸上倒是看着很暖和。我跟“秀才”说，打完这仗，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你考个功名，就真成秀才了。他光乐，乐完就问我知道不知道明天我们为什么要去打这一仗。我知道这干吗？知不知道不还得打。他就白我，说是为了拖住敌人的增援，好让主力部队把城拿下来。（有时候我怀疑，“秀才”喜欢跟我说话就是为了能白我的，不过咱不在乎。）我说，不管他为了什么，上了阵，接了兵，还不就看这一把刀？“秀才”就笑，然后擦刀。
　　也不知道“秀才”擦的锃亮的刀，刃卷了没？呸，还有时间乱想，再想命都没了。
　　刚抗住了迎面的一刀，旁边冷不丁一刀砍出来，刀风压的我一惊，一踹对面的敌人，顺势往后一仰，那刀将将贴着我身前削了下去。妈的，二打一。我趁他一刀落空，立身不稳，直接将他送上了天，又跟刚从正面砍我的人缠到了一处。没容我缠多久，又有阴刀从身侧袭来。坏了，躲不过了，我尽量侧身，刀从我的左肩划下，一条血口翻了出来，还好胳膊没断。我忍着疼，一脚踹向正面敌人的下身，趁他疼的弯腰，格开了侧面的人，顺势把正面的头砍了下来。没容我喘口气，又是一个口子爬到了我身上。真疼啊，血流得更快了，但是根本没时间给我止血。怎么这么多敌人，怎么这么长时间，什么时候能打完这一仗，打完这一仗，我就可以回家了。
　　失血让我的眼睛有点模糊，我用力睁着，大概已经充血了吧。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手砍下的动作也越来越机械，不行，我要活着，打完这一仗，我就可以回家了，所以我更得活着。我机械地挥着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也越流越多，我只有没砍一下，在心里默念一声，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好吧，已经不疼了，娘，我腿有点软，媳妇，我有点困，二狗，酒我可能买不给你了，我站不住了，嘿嘿，“秀才”你别白我，这会儿我最想的，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躺在地上，我使出最后的力量看了看太阳，照在我脸上，怎么就没有照“秀才”那么暖和呢？可不，照“秀才”的太阳是橘红色的，照着我是黑的呀。真不公平啊，嘿嘿，我裂开嘴，笑了…………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杜甫《兵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