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在等待》雪绕指柔

1、陌生的莞尔

　　苏莞尔，三年一个月零十一天了，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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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们之间流逝过三个三百六十五天之后，他看见她了，清清楚楚，真真实实，不是在梦中，不是在恍惚中，不是在别人的身影中，亦不是在自己的想象中。

　　阳光洒满了整间教室，也顺便洒满了站在教室讲台边她的全身。
　　包括那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教室明亮，笑容明亮，四周都是明晃晃的一片，刺得他眼睛生疼，鼻腔内不能自主地涌上了一阵酸味。
　　苏莞尔，三年一个月零十一天了，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缓缓闭上了眼睛，左手虎口支撑住额头，拇指和中指按摩着太阳穴，垂下了脑袋，嘴角暗勾上了抹自嘲的笑。
　　他已经不奢望她能够像三年前那样拉着他的手臂，不顾他一脸的厌恶和不耐烦，嘴里嚷嚷着她喜欢他，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没有道理，喜欢就是喜欢。她惹上他了，惹上了他对她注意的目光，却又在他喜欢上她的时候，莞尔一笑，说，爸爸要我去外国读书了，三年时间，不长。
　　他愣住，原先准备好的那句我喜欢你怎么也说不出口，脑中蓦地一片空白。
　　她转过身，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又回过头，再一次莞尔而笑，说，对了，前几个月我一直纠缠你，请你不要介意，那是我和朋友打的赌，如果有一日让你喜欢上我，她就会把那件我很喜欢的东西给我。不过，如今我要出国了，打赌的事儿也就可以不了了之，反正我也没有赢，对不起哦，让你烦恼了好几个月。
　　他呆了，突然觉得好笑之极，眼中她的笑容是多么讽刺，她转身的背影是多么残酷，她长长的发丝随风飘舞，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她和朋友打赌，赌一件东西，赌他能不能喜欢上她，所以她死死纠缠了几个月。然后当她将要出国留学的时候，当他终于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真心的时候，她却又对他说，她其实是不喜欢他的，一切是因为那个赌，那个该死的赌约。

　　莞尔，其实那个赌，你赢了，你知道吗？
　　到现在你依旧是赢家，因为我好像，一直没有能够忘记你；我好像，一直都在等你。
　　三年，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过三年时间，不长。

　　“……我叫苏莞尔，流苏的苏，莞尔一笑的莞尔。从今往后，和大家就是同学了，嗯，我这个人吧是有很多毛病的，爱傻笑，有点儿小自私，有时还糊里糊涂，接触多了以后呢，也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包涵……”

　　我叫苏莞尔，流苏的苏，莞尔一笑的莞尔。
　　三年，那双眼睛没有变，长长的黑发没有变，熟悉的笑容没有变，连介绍自己的语句都没有变。
　　那么变了什么呢？
　　他们长大了，或许，这就是变了的吧。
　　从当初那对什么都懵懵懂懂只有十四岁的男孩女孩，转眼变成了如今这双有愁有忧十七岁的少年少女。
　　可是在他的心中，那年十四岁的他和她是永远，是从不会改变光芒的恒星。
　　散发的光彩，在这三年中无时无刻都照亮着他的心。
　　也许，不曾寂寞过。

　　介绍完了，莞尔的瓜子脸上挂着微笑静站在那儿，侧过头，看着班主任。
　　“莞尔，你就坐在温陌前面那个座位上。”
　　莞尔目光随之望去，不料却对上了一双眼睛，眼中全是漠然、冷淡，却偏偏藏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似浓似淡。她愣了愣，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随即，对着那双明眸，她礼貌似的笑了，犹如明星，有沐春风。
　　然后在全班女生炙热的目光下，她背着单肩书包，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温陌前面的空位置上，抚裙，坐下。
　　她不知道，在那么多双追随着她的目光之中，只有一抹是将她的每个动作都刻在了心里。
　　而他，对于她，已经陌生了。
　　但她，对于他，依旧是莞尔。

　　“你好，认识一下，我是苏莞尔，你叫……温陌是吧？”
　　柔美不失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几丝长发落在了肩头、颊边，在窗□□进的太阳光下，她更像是全身包围在纯洁雪白之中的六翼天使，可在他眼中，那六支羽翼却几近魔界的暗黑，如夜，如发，如她的黑眸。

　　他看着伸到他面前的手，心忽地被刺了一下，呼吸在瞬间错乱。
　　又一次感觉好笑之极，她居然会说——认识一下。
　　怎么，难道他们不认识么？
　　难道，那几个月之中，他实际上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心里吗？
　　垂下的眼睛抬起，努力将所有的感情都赶到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无视那伸到面前的手，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如他平日对待其它女生的模样，起身，出了教室。

　　目视着他修长矫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莞尔尴尬地收回手，瞪瞪左右表情都是一副看笑话的女生们，小嘴撇了撇，不屑积满了眉目间，小声嘟囔着：“什么嘛，架子这么大。”
　　“喂！”
　　正暗自抱怨间，从头上泻下了一个颇为友好的女声，抬起头，莞尔看到了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甜美女孩，犹如一个放大的芭比娃娃，可爱之情落尽芙蓉面。
　　“我是卫泠。”少女犹如她先前那般，伸出了右手，向她俏皮地微笑着，眨眨眼，“如果你刚才觉得不爽，现在你也可以不和我握手哦，就当是出气好了。”
　　莞尔“噗哧”一声被她逗笑了：“我哪舍得！”

　　长长的林荫道尽头是豁然开朗的操场，这一边满是洒落树荫的凉爽，一线之隔外，便是太阳光满地的操场，暖和、明亮。
　　“那他平日里都是那样吗？”就在林荫道的尽头，苏莞尔微倚着一棵大树，伸出手掌，接过一片慢慢悠悠从头上飘落下的绿叶，问道。
　　卫泠点点头，调皮地吐着舌头：“是啊，温陌平日里都是那样，冰冰冷冷、独来独往，对谁都是爱理不理。唉，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呦。”
　　莞尔用肩膀碰碰她，戏谑道：“怎么，也包括我们的卫大美人？”
　　“那可不敢，小女子虽无德无能，但恰恰好，还知道这世上有‘自知之明’一词。”卫泠的笑那一刻凝滞，忽然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尽是感概，“可莞尔，你知道温陌有多优秀么？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他都是无可挑剔，若说我对他没有感觉，那我才有问题咧。”
　　“嗯。”莞尔低声应了，目光落在不远处操场的一抹身影上——运动短袖、运动长裤、运动球鞋，额上绑了一条白色的毛巾，手腕上戴着白黑相间的护腕，颈间的银质项链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跳跃。篮球在他手下仿佛灌注了生命，每一次跃起，投篮，修长的身影舒展，一道美丽的弧线，篮球入篮，换得了满场女生的尖叫，队友的兴奋，对手的愤恨。
　　卫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旁说道：“温陌是个很矛盾的人，你别看他平日里那样，但是他的爆发力、耐力都很好，所以体育很优秀。你才转来，有机会带你去学校道馆看他练靶，那才叫一个帅呢！我常常在想，或许真实的温陌并不是一个冰块，却可惜，到如今也没有人去证实过。”
　　莞尔下意识地点点头，忽然问道：“他在初中时读的是什么学校？”
　　卫泠一愣，想了片刻：“十一中吧，怎么了？”
　　“十一中？”莞尔抿起了唇，凝神思索着，“怪不得看他这么熟悉呢，我出国前在十一中读过一年多，说不定见过他。”
　　卫泠为莞尔拂去沾在腮边的发丝，看着她皱着眉头，低着脑袋，许久都是一副思而不得的样子：“好啦，好啦，我们不讲他了，给我说说你出国以后的事儿吧，他们都说国外的学校和　　中国的学校教学方式很不一样哦，究竟哪儿不同了？”
　　莞尔的思绪被她打断，抬脸，灿然一笑：“好啊。”
　　笑容中带着抹回忆起往事的温暖，脑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了一张属于少年的脸——蜜色的皮肤，湛蓝的双眸，金色的短发，那张柔和了亚洲人的细腻和欧美人的坚毅的俊脸上永远带着犹如太阳般闪亮的笑容，这一切的一切成为了她在国外的三年中最值得回忆的回忆。
　　那个在学校中第一个用中国话和她搭讪的少年，那个经常嘲笑她却总是在身旁帮助他的少年，那个和她一起在背后骂外国佬看不起中国人的少年，那个在她生病的时候可以戴着Hello-　　Kitty的围裙在厨房里捣鼓的天翻地覆的少年，还有那个在星光下轻轻柔柔地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个吻的少年……
　　回国的当天，机场，他将一个戒指戴在了她右手的小拇指上，银色的指环上镂刻着两个字母——“VE”。
　　阳光透过四周巨大的玻璃，两个分别戴在左右手小拇指上的戒指异常耀眼，泛着柔和又刺眼的彩光。
　　两个人在一起，合成了一个词——
　　“LOVE”。
　　“莞尔，等我，我会去找你的。”他一口标准而流利的中国话流入了她的心扉，化作了潺潺婉约的流水，伴着她飞洋过海回到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
　　“嗯，我会等你，等你来找我。”
　　当时，她莞尔一笑，答应的很干脆。

　　树荫下，卫泠看着才讲了几句话就独自一人陷入了笑容之中的莞尔，想推推她又怕打扰了她的回忆，刚抬起的手放下，莫名其妙地眨眨眼。
　　树荫下，莞尔的笑容美丽而柔和，散发着异彩霞光。
　　思念一个人，原来是这么一件美好的事情。
　　嗯，她知道了。

　　篮球自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从几个人的头顶飞过，然后落地，弹了几步，向斜前方的林荫小道滚去。
　　“温陌，你怎么了？”队友带着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球传给你都没有接。”
　　温陌的目光追随着篮球，看见了篮球滚到了那边一个曼影的脚边，眼神一暗：“我没事。”
　　队友点点头：“哦，那我去捡球……”
　　“不用，”温陌忽然截口，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我去。”
　　其实，他真的是想去捡球么……
　　一路小跑，却在离她只有三四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苏莞尔已经将球捡起来了，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递过去，微笑道：“给。”
　　第二次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温陌抬眼扫过她的面目，那抹带着友好的笑容含在唇边，目光清澈，而此时，这抹清澈正流转在他的脸上。
　　莞尔在看自己。
　　那一刻，温陌感到自己几乎有点儿慌乱。忙垂下目光，凝了凝心神，接过篮球，低低地丢下一句：“谢谢。”
　　说完，转身，将球在手中转了几转，抬腕抛到场中。
　　篮球再一次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和上一次不同，刚才的弧线他没有接住，而这次的弧线是他画出来的。

　　下午。
　　温陌的面前摊开着书，但明显他的注意力不在书上，而是前面女孩的长发。那长发有几丝落在了温陌的课桌，黑发还是那样柔顺，还是那样随时随地都可以拉去拍广告。长发披着，只有将两耳后的束了起来，用一个冰蓝色的小夹子固定好。
　　这次才发现，原来莞尔很喜欢蓝色。
　　是那种和湛蓝的天空、大海一样的蓝色，不染瑕疵，连一抹白色的云朵都不稀罕。
　　全身上下，除了不能更改的校服，从单肩包起，凡是能够自己随心搭配的东西，纵然不是纯蓝一片，但总会带着蓝色，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噗哧。”
　　这时，一声轻笑从前面传来，温陌不禁微侧过头望去。
　　正好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桌下，莞尔在摆弄手机，手机屏幕的蓝光在手指中散开，她应该，是在发短信吧？
　　温陌想起了他中午的一个举动，有点儿……令他自己都鄙视他自己的举动。

　　中午午休的时候，教室都会是空着的，难得的休息时间，没有人会愿意将它花费在教室中。
　　而这时，温陌走进来了。
　　路过莞尔的座位时，下意识地低头一瞥，看见了她的那个半埋在书册中小巧的蓝色手机，挂链掉了出来，随着一阵挂进室内的微风轻轻摇曳着、晃动着。
　　像着了魔一样，温陌竟移不开目光，还没有清醒地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将手机拿了出来。手机墙纸是一片星空，星星闪烁着，背景不是单纯的黑色，仿佛揉合了许许多多的色彩一般，不同的角度看着不同的光彩。而在那星空隐约之中，似乎能看见一个人的面孔，像是一个少年，嘴角勾起，一双眼睛就像是天空中漫布的星星一样。终究是“做贼心虚”，不容他多作研究墙纸的奇妙之处，开了锁后，右指已然灵活地拨起号码。
　　不一会儿，便听他口袋中的手机响了，一首《B What U Wanna B》欢快地唱了起来。
　　目的达到，嘴角扬上了抹淡淡的笑容，按下红键，歌曲戛然而止。然后打开菜单，找到通话记录，在已拨电话中将刚才的记录删除，重新放进抽屉，就连那手机链依旧将它露出，依旧让它在空中慢慢晃动，依旧一切好似没有动过。
　　坐回座位，拿出手机，将刚才的未接电话调出，添加入电话簿，所有动作娴熟，却在将要输入“姓名”那一栏时，顿住了。
　　手指慢慢地按上“9”，然后是“2”，最后是“6”，选择，后翻，当看到了“莞”字时，又忽然删掉。
　　一个两个字而已，他足足用了近三分钟的时间，最终的最终，在那一串他看了一遍就已经记住在脑海中的十一个数字上面那栏里，出现了一个字——她。
　　保存，然后温陌又干了一件原来从没有干过连想过都没有的事，他将这个号码设定成了快速拨号，荣居第一位，虽然温陌不知道这个号码他什么时候能够有幸用到。
　　再然后，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人了，莞尔也和卫泠边说边笑地走了进来，坐上座位。
　　他看着她拿起手机，和他先前一样，开锁，扫了一眼，发现没有短信，更没有任何异样，　　重新放回了原处。
　　暗地中，他松了口气，头一次有做了恶作剧没被发现的窃喜。

　　想到这儿，温陌在这一天之中第三次露出了笑容。
　　一天能够笑上三次，这对他来说几乎是破纪录了。
　　而能够笑出来，还是因为她呢。
　　那个莞尔。
　　那个可以让他笑出来的莞尔。
　　那个现在对他只剩一片陌生的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