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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恶男偏逢恶郎 ...

  •   小王爷闻言也纳罕,待小童进门,便自己站着,借着月色打量一下天浪的院子来。这院子也不大,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藤萝、树木,不劳仆人多费心打理,又好看,又没引水来做小桥流水的景致,也不种什么娇娆的红花,四周只是水磨白石墙,院中别无多物,就是一口井,方便人用的,还有一座阁楼,一楼架空,可以让仆人平日纳凉避雨,又能当亭台之用,从红漆的木梯上去才是天浪的居所。

      他只略等了一下,就见云枕下楼来,笑着对小王爷拜了。小王爷忙说:「凭谁也罢了,怎么就请了你下来?」云枕便说道:「怕那个孩子说话不清楚,爷让我亲自来回。爷现在身上不舒服,正躺着呢,不便见客,却难得小王爷亲来见他,他好懊悔,特命我亲自来致歉。说回头还要亲自到府上一趟告罪。」说着,又是一拜。琼小碗不觉疑心,相交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被挡在门外,便问道:「刚刚不是在会客?」云枕忙道:「并不是客,是个海外云游的大夫,专治不足之症,好难得才请来的。」琼小碗却说道:「是什么大夫,这等厉害?不知我能否得见?」云枕笑道:「自然自然,只是那位大夫已回去了,改日必让他亲自拜见。」琼小碗却越听越不信,心里好多疑惑,但又不好追问,只讪讪离去。

      云枕让人锁了院门,又责了那个童子,只道:「人家问一句你回一句就是了,要你通传你就去,怎么抖出一车子没意思的话来?说主人正见着客,又把小王爷撂在晚风里,是不是傻?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好好骂了一顿,那童子哭了,傅天浪看不过,便说:「小孩子知道什么!让他去罢!」就是这样,云枕才放过了那童子。云枕又坐在床边,说道:「我看小王爷不太自在。」天浪伏在滚枕上,说道:「我回头自然要跟他请罪的。」说完,天浪又问:「道长住哪儿了?」云枕便道:「把这儿往东的那所院子收拾了让他住了。」天浪又想嘱咐点什么,却没什么精神,倒头便睡去。

      天略深感这几天的事多,翌日便坐车西郊围场疏散疏散。这围场自然比不得天子御用的猎场,但也有一百里,正经打猎的少,了不起就是骑马射箭,京中子弟略骑射一番便要烤肉吃酒,并不认真习武。还有的什么不练习,只图这儿宽广,就在斗鸡斗狗的,因此这围场不过是个没倡伎的酒肉处。曹姜颇为失望,也甚看不起这些肚满肠肥的贵人。然而,既然是琼小碗和宁小猴带他来的,他便没说出口,只是嫌弃之情也颇为明显,琼小碗便也觉没意思,宁小猴却笑道:「像县男这么威武的少年公子,我也是第一次见的。」这话说了,曹姜也略舒畅些,只笑道:「我看小侯爷和小王爷也很好,不似一般京师子弟。」

      他们正有些没趣,便到一个亭子下坐着,伺候的人怕晒着贵人,忙把亭子的湘妃竹挂落下,好遮阳,又逢上茶水、点心。曹姜委实不喜欢这样的做派,但因交了小猴、小碗两个朋友,不好多言。原来他虽性情可恼可厌,但认了朋友便是颇温和的。只是宁小猴便是个惯会看眼色的,便说道:「你们伺候也太小心了,挂这个竹帘,还吃这个果子,不知道的以为来了女眷,须知我不喜欢这样子的做派!」侍奉人听了忙卷起帘子,将茶水果子撤下,去换了一坛黄酒和几斤红肉。

      曹姜听见小猴这个口吻,笑道:「小侯爷果然和那些纨绔都不同!」宁小猴说道:「县男这么一句『纨绔』要把小王爷也说进去了?」曹姜便一努嘴,说道:「刚要说你疏朗,却又说出这样女人家小心眼的话来!」琼小碗却笑道:「我就是京城第一的纨绔,谁也别和我争。你们若说我清新脱俗,我还要恼。」正说着,他又说:「这日头真毒,你们疏朗,我受不了,快把我这边的竹帘放下来。」伺候的人便放下了一边竹帘,那阴影扑到了琼小碗的脸上,琼小碗方摇着象牙折扇笑道:「正是这样才好。」他的小厮便又让取各色果子放于八宝漆盒里奉上。

      三人正静了下来,又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声。因这儿开阔人少,便是几丈外的人说话声都能听到。听着那奴人说道:「正知道傅二爷要来,已经让人备好了。樱桃马也带出来了。」又一个奴人奉承道:「二爷这个马鞭是新编的?染得红红的,竟像是用胭脂汁子泡过了一般,真好看,骑着樱桃马、挥着小红鞭,必然是最风流倜傥的一个。」傅天略只笑笑,也不应他。

      曹姜听了这话就不舒服,只冷道:「骑马是最骄恣的,却来这么女里女气的,我看不惯!」宁小猴却怕曹姜找天略的茬,便挑起别的话头,问道:「那天你们那个穿红的戏子是谁?」曹姜便随口答:「我哪记得哪个穿什么色的?」宁小猴又说道:「是我不够爷们了,专在这些事物上留心。」曹姜笑道:「我可没这意思。」正闲话着,小王爷就失陪了,往马棚那边走去,追到那伺马廊下,见天略一身红色的劲装正抚着樱桃马的红鬃毛,便笑道:「可巧、可巧,是略二爷不是?」傅天略看见他,不觉一笑,说道:「小王爷万福。」小王爷行到天略身边,又对他说:「那么巧呀。」天略笑道:「可不是。」小王爷又说:「昨天听宁小猴嘀咕,说你把他好容易找来的山水画送给一个不知名姓的人。」天略便道:「偏他小气。」小王爷估摸着时间,认为这画是送给云枕口中的那个『云游海外的大夫』的,便故意笑说道:「我也是这么说他,我说人家是要送给一个妙手仁心的云游医者的,如此圣贤,送幅画算得什么?」

      天略并不知这是小王爷故意试探,只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是送谁的。小王爷到底和大哥亲厚,连这个都知道。」小王爷却说:「可他昨日确实是夜晚入府给令兄看诊的,怎么你们亲兄弟住一处的反而不知道?可见是有话瞒我。」天略笑答:「小王爷这是哪里的话儿?先前咱们哥哥身体好些的时候,也爱云游,结交了不少江湖人士,我都未认全呢!如果是昨晚来的,那我更不知道,因我昨晚先是料理了莞官的事,后来又去对上个月的账了,故而整晚都没往大哥院子里去,所以不曾听说这件事。」小王爷便不问了,只是沉思。天略拢了马头,正要上马,却见曹姜也走了过来,一脸的不痛快。

      原来曹姜听说了这边有一头难得的红鬃烈马,因通身毛色发红,故取名樱桃。曹姜只说:「如此珍稀的烈马,何以取如此娘们的名字?」奴人便告诉,那马原来叫『火骅』,后来略大了些,被傅二爷购了,傅二爷嫌这个名字不好,改了叫『樱桃』,众人便都跟着这么叫了。

      曹姜一听,这天下难得的赤色烈马被这个娘娘腔占了,还把烈马也弄成一副娘娘腔的样子,他就满腔愤慨,只撇下了宁小猴,来马房这边来,恰好便看到那匹极俊的马,竟然按着浪得上天的红彤彤闪着金光的马鞍,笼头居然还绣花,曹姜一看,暗道『可恶,这岂非逼着大爷搽胭脂,我为骏马一哭』。

      曹姜冷笑道:「原来娘们也能骑马吗?」他原是要讽刺这傅二爷如同女人一般,怎知傅二爷却笑道:「嗯,可不是,这儿也有几个驯马的娘子,其技艺真令人佩服,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曹姜又说道:「哎,我当是谁,刚刚没看你转过来,这个打扮,又这个香气,以为是勾栏的娘们,故而错认了。」小王爷又怕见场面不好看,忙笑道:「曹兄怎么过来了?」曹姜便说道:「我是来看这个红鬃良驹的。」

      傅天略说道:「这马确实难得,跑得快的马不稀罕,就是这个毛色,这个性情,最合我心。」曹姜却说道:「它是什么性情?怕再烈也是有限,到底还是驯服于你这样的人。或是说,是驯马师先训服了它,它才肯听你的?」傅天略心里虽讨厌曹姜这样的说话,但是难免畏惧对方权势,故而说道:「说来也是,宝马赠英雄,小人是配不上的,只买好了在这边好好伺候、静候有缘人,如今看来已等着了。县男不嫌弃的话,不如还是让小人孝敬您罢。」曹姜却道:「难道本官没有好马了?」说着,曹姜便命人把他从家里骑来的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马牵来。傅天略赔笑道:「果然是好马!」曹姜便道:「也不知你的红鬃好,还是我的踏雪好,不妨来比一比罢!」傅天略忙说道:「小人哪敢。」曹姜却道:「你不敢就让驯马的娘子来!还是一样的。」只是樱桃马现在已经认主了,再找人重新驯马比赛怕是来不及,故而傅天略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曹姜翻身上马,颇为俐落,却见奴人取了一个檀木脚踏,扶傅天略上马,他更是看不上,看着傅天略啐了一口。傅天略心里气得磨牙,但仍默不作声,只暗道:「让我把他引进深山,他不熟路,必然迷失,吓一吓他也好,或是遇上野鹰,啄他那么一口,也算给爷爷我出气了!」正这么想着,傅天略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樱桃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曹姜也忙跟着策马上前。

      琼小碗看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四蹄轻轻的就踩起一路尘沙去了。他又想:「这个傅天略的骑术我是知道的。曹姜是个重英雄的,见识了傅天略的技艺后或会对他改观也未可知。」

      曹姜在马背上看对方,已看不见刚才极厌恶的绣花红裾,只见到模糊的一片飞红,像是向前飞快滚动的一团烈火。也是可巧,他是黑衣黑马,天略是红衣红马,远远看着都是一抹疾飞的色彩。

      曹姜便也不敢轻敌,只快马加鞭。而傅天略又想:「这个男子果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儿,我明明偷步了许多,仍占不了多少便宜。」心里不觉也有点服他了。傅天略才有点走神,不觉转弯处竟被曹姜一下超前了半个身位。看那黑乎乎的马屁股就在他身边晃着乌溜溜的马尾,傅天略一时生了戏弄的念头,一把拔下头上一丈青,悄悄探身以一丈青的尖尖刺黑马的屁股。这马吃了痛,登时往前疾起奋蹄狂奔起来,曹姜完全没意料,唬了一跳,身子一个不稳,眼看着要翻下马来,幸好他骑术精湛,下盘稳阵,没几步便又稳了下来,只是一番牵动,又把马给勒慢了下来,眼看傅天略大马已跑远,他不觉有些灰心,却见傅天略拨马回头,又跑了回来。曹姜便勒住了马,傅天略彼时已将一丈青折在袖里,脸上故作忧色,问说:「刚是怎么了?恐怕是马儿受惊了不是?」曹姜哪里知道是天略捣鬼,只道:「怕是了。只是他平时好稳妥的,今日怎么忽然这样起来。」

      傅天略说道:「不过是畜生,哪能这么可靠?就是人,还有个喜怒哀乐呢!」曹姜听傅天略的口吻,说话总是那么骄矜,但如今听来却也那么那么可厌了。曹姜拱手说:「即便如此,我还是输了。」傅天略没想到霸王似的一个人认输却那么爽快,颇有些惊愕,又为对方面子故说:「那是马不好,你原也超过我了。」曹姜却道:「虽如此,输了就输了。」傅天略又说道:「那我还一开始偷步了,原是我不好。」曹姜却道:「本该让你先行的,你身上穿这么多装饰,不好驭马。」傅天略没想到曹姜这么看得开,倒显得自己刚小家子气了,便有些尴尬地将目光移开,讪讪盯着地上看,合该是如此,才惊觉草丛晃动,定睛一看,原是地走游蛇,他忙将袖里的一丈青掷出。曹姜不明所以,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猛一看,才见地上一条青色的毒蛇,脑袋已被那银簪钉死在地上,长长的尾巴却仍在挣动。

      曹姜赞道:「好身手!」傅天略被武将之后赞了武功,自然心中愉悦,说道:「这是自然。」说着,他又拔下头上一枝嵌金铜簪,也往蛇身飞掷,又中了,颇显功夫,只是如此,他的鬓发也已有些散乱,却更显的脸如敷粉、唇若涂脂,极美好的一个模样。曹姜低头了半晌,又对他说道:「这样好的簪子,你也舍得?」天略笑道:「我是为了救你免于毒牙才拔了簪,自然该你赔我。」曹姜说道:「自然、自然。不仅如此,我还得请兄台吃酒吃饭。」天略说道:「那倒免了,我也顽了这半日,还得回去教坊。那儿一日也离不了我。」曹姜却道:「那个小馆子有什么好天天管着的?」天略笑道:「我的爷,那『小馆子』每天成千上百的迎来送往,您说有什么好管的?」曹姜被噎住了,又说:「那我去教坊和你吃?」天略道:「我从不和人在教坊吃酒,别人看了,以为我是什么人?」曹姜又被噎住了,又说:「那又该怎么谢你?」天略笑道:「你如有心谢我,教人抬些金银珠宝给我就行了。」说着,天略便翻身上马,往来时路回去了。

      傅天略疏散过了心情,便回教坊去,一问,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说莞官在绝食。傅天略抚掌笑道:「好,倒省我不少饭菜!」众人忙道:「他平日那样嚣张,如今无人问津了,只有些他往常看不惯的客官来点他,他却死活不依,如今也没个了局。」傅天略便道:「最好是饿死,也别生什么病,浪费好药材。」又有人回:「老爷请了个道人来,现住在东边小院里,带了两个垂髫的童子,此外不让他人服侍。」傅天略便想道:「这道人大概就是琼小碗说的游医了,怎么大哥也不跟我先说一声。」虽然这么想,傅天略便道:「大哥的朋友就是咱们的贵客,不可怠慢了,他不要人服侍,你们就别烦他,还少派点差事,岂不是更好?那位道人吃穿上可有什么要求?」旁人便道:「都没有,大概是能辟谷的神仙了,都不让人送饭的。」傅天略便道:「这不好了!省多少粮食银子?你们最好也跟他学学,整天吃咸饭。」旁人只是陪笑。又有人回:「新买了八个丫头,四个童子,请二爷过目。」

      傅天略便倚着绣榻,让嬷嬷领着五个孩子来,报说:「这是拨去后院服侍的。」又一个嬷嬷领七个孩子来,说:「这是在前头服侍的。」傅天略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受了那十二个孩子的磕头后,便让人带下去了。见孩子们下去了,天略才问道:「那个穿银灰缎子的孩子是谁?」嬷嬷答道:「是拍卖来的,原是什么侍郎家的公子,只是坏了事,便全家发卖,我们这儿得了他母子。他母亲求说不要孩子进教坊,您素知道老爷原先定下的规矩,遇到再齐整的孩子,若不愿意,也不得充入教坊的,只拿去当粗使的奴仆罢了。」另一个奴人却说道:「那是老爷原先定下的规矩,只是现在是二爷当家了,立也该是立二爷的规矩!」那嬷嬷便不敢说话了。

      傅天略却冷笑道:「你再敢说这样的话就该立时打死!」那奴人吓得跪地。傅天略冷道:「哥哥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谁也不能说个『不』字。若真『逼良为娼』,和外头的『窑子』『半掩门』什么两样,还怕惹官司呢,那样没手段,我还瞧不上。」说着,傅天略便让他们都散了,独留下小厮银山和金山二人。银山最知道傅天略心意,便道:「逼迫良家有什么意思?咱们只教他心甘情愿才好。」傅天略闻言便笑道:「可不是,他既是什么侍郎家的公子,哪里干得了粗活?」金山便道:「浇粪的那个老史,人又脏,嘴也脏,又凶又臭的,只把那个侍郎家公子拨给老史做学徒,教他尝点苦头,便知道当倡优是多么尊贵体面了。」傅天略便道:「那是,只是一件,别叫打他的脸。」银山笑道:「咱们自然知道。」

      天是一天冷于一天了,傅天略特意让人购上好的炭及素香供给傅天浪。傅天浪闲话问起,便对云枕说:「略儿定然不舍得用好的,却把最贵的给了我,单是这个心,他素日再不规矩我也不忍责怪。」云枕笑道:「再说,略二爷也从未做过什么真正不规矩的事啊!」二人正闲话着,就听见外头傅天略的声音,问道:「哥哥今天怎么样?」

      侍童打起帘子,才见傅天略脱了貂进了屋。傅天浪说道:「你好容易来了。」傅天略坐到炕上,笑道:「哥哥身体怎么样?听说您延请了一位名医来看,我也不知道,想去拜会他,又听说他不喜欢见人。」傅天浪闻言说道:「他是个隐士,素不爱见外人,你别怪他。」傅天略便道:「有什么好怪的?他来给您看病,又不问我要诊金,虽借住在此,却也不吃咱们的大米、不用咱们的仆人,要不是有人说起,我都不知道多了这么个大活人在咱们园子里。」傅天浪也是笑笑,傅天略却见瑞脑熏着衣服,便问道:「哥哥要出门?」傅天浪便道:「前天晚上,道人正给我看诊,不料小王爷却撞上门来。那道人不喜见人,尤其是王公贵族,故而我让人推辞了他。因此我得亲自去道歉,实在太过失礼了。」傅天略笑道:「原来这个缘故。怪道他还问起来了。」傅天浪脸露忧色:「他恼了?」傅天略却道:「小王爷这么心胸开阔的人,如何能恼?不过是打听一下这个神医是何方神圣。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就没问了。」傅天浪才略宽心。天略便又说:「既要出门,暖轿备好了没?」云枕答道:「已备好了。」傅天略又说道:「那可记得带上炭和香,虽然王府里多,但也不好问人家要。脚炉虽然人家必是有的,但自己带着一份也好,更有一件,碎银带了自不必说,一些香囊玩意儿也得带着,王府里的仆人什么钱没见过,倒是赏些玩意儿更好。」云枕笑道:「好琐碎,早备好了。」天略便点头,道:「我知道枕哥儿在,就没什么不齐全的,不过白问问。」

      说完,傅天略便送傅天浪出府。傅天浪到了王府,下了自己的轿,便坐王府内的软轿。一掀起软帘,轿子内便一阵暖香,傅天浪便赞那仆人细心,要赏他。那仆人欠身道:「小人不敢领受,原是小王爷知道公子要来,特命人先熏好了轿子。」傅天浪颇觉意外,仍赏了他。

      傅天浪进了内堂,小王爷正坐在炕上,见天浪来了,忙笑道:「你也来炕上坐着。」天浪辞道:「不敢,不敢。」小王爷便笑道:「炕上热,你是怕冷的。」天浪不好再辞,便在炕沿坐下。他刚坐下,小王爷便给他递了汤婆子,说道:「一路过来,手炉也凉了吧?」傅天浪说道:「虽如此,但王府内室倒是暖和得很,用不上这个。」琼小碗又说道:「你要吃点什么?」天浪禁不起小王爷这样殷勤,便道:「吃茶就好。」琼小碗笑道:「茶自是不必说的,但是单吃茶恐伤胃。」天浪瞅了一眼炕桌,见桌上红玛瑙盘上已堆着一些果子,便说道:「我看这个就很好。」小王爷说道:「好是好,只是放了一早上了。」说完,小王爷便唤了侍女来,吩咐把原来这盘换上新的,要一样的,天浪要吃这些。侍女领命去了。天浪见侍女去了,便又说:「我此次来,原为前天晚上的事儿道歉的。」小王爷笑道:「再不必说。听云枕说你那晚上身体不适,我多么忧心,不知道现在可好点了?」天浪便道:「已好多了。」小王爷又说:「看来那位神医果有高明的医术。」天浪便点了点头,此间侍女已把茶、果都奉上了。小王爷又说:「说起来,我府上有一名爱妾得了重病,太医都没有办法,一个说好,一个说不好的,不如请贤弟府上这名神医来看看,说不定就好了。」

      天浪闻言便觉为难,因那道人必然是不肯踏足王府的,不知该怎么推辞又不失礼数。小王爷见天浪颇为为难,便说道:「贤弟有什么为难处,不妨坦白说,你我之间从不拘那些个礼数的。」天浪便淡笑道:「原是这样。那位神医,原是个道士,久居山林,性情古怪,言行无状,怕会得罪小王爷。」小王爷便道:「方外之人,如此难免,我答应你,看在你的脸面,绝不会跟他生气的。」天浪仍辞道:「傅某又哪有这脸面?只是他为人实在可恶,更不愿踏足侯门,也不肯见贵族,只说『没有缘分的那是轻易不见的』。」小王爷冷哼一声,道:「那阁下和他倒是『有缘』之人了。」天浪见小碗脸色阴沉,忙起来道:「小王爷恕罪!」小王爷忙拉住他,说道:「何罪之有?」天浪被小王爷拉住,只觉挣不开,颇为尴尬。小王爷却扔握住他的手,说道:「好兄弟,我怎忍心叫你为难?」天浪尴尬地说道:「小王爷言重了。只是若府上贵人十分要紧,也是人命关天的事,竟不说实情,只告诉道人那个是普通商人的妾侍,并送入咱们府上,恐怕还能答应。」琼小碗对于这个道人是越发好奇,故而非要一试。只是他也没有什么要紧姬妾得了病,便让一个得了热证的丫头穿上好衣服,送到了傅天浪院子里看病。一日来回,倒是折腾了那个丫头。道人说不过是寻常热证,开了一贴药让她发散,果然晚上就退热了。

      那丫头当晚回去,小王爷就来问她,那道人是怎么样的。那丫头想了半晌,只搜索枯肠,半日才说:「就是美。」小王爷便问道:「是妇人的美吗?」丫头便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也是发着热,病的糊涂了,只觉得他神仙一样,身上又香,长得又美,美得那个样子,咱们王府也算是钟灵毓秀了,却也没他这么好看的。」小王爷愕然,又想这么个美人,能欣赏到小猴的画,又能治病救人,岂非是活神仙啦?若是平日,小王爷知道有这么活神仙住在附近,必然仰慕,但是现在想到这么个神仙住在了天浪的府上,就浑身不痛快。

      傅天浪差人去王府,来人也回信了,告诉他王府里的那位女子病好多了。傅天浪这才算安心,云枕却怪道:「小王爷家里姬妾是多,但算得上『要紧』的,恐怕咱们都见过了,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傅天浪说道:「怕是新人罢。」云枕又说:「就是新人,看模样和举止都不像姨娘,倒像是丫头。」傅天浪便道:「快停住,哪有这样议论人的?」云枕又说:「再说了,说她生了什么多少太医都看不好的病,道长却说好了,那不过是寻常热证,可见是扯谎。」傅天浪也颇为疑心,却道:「小王爷是什么人,扯这样没头没脑的谎是做什么?」云枕想了想,便道:「怕是他听说了咱们这儿住了一位绝世美人,故来探听的。」傅天浪一听也对,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二人正说着话,傅天略又上来拜见了。傅天浪笑着应付了一下,只是天略看出兄长没什么精神。因此他只和天浪玩笑两句便告辞了,又对云枕嘱咐了一番。云枕不理他,且说:「我跟了您哥哥多少年了,是我知道伺候,还是您知道伺候?」傅天略陪笑着说:「我不过故意这样说话,好在哥哥面前表孝心。」云枕也忍不住笑了,说道:「您都快弱冠了,又已管家了,还说这些没头脑的赖皮混账话,这样的做派,叫咱们主人怎么放心?」傅天略也只笑笑便告辞了。

      傅天浪听二人说话,才又想起了这个弟弟年还没弱冠,却不能正经读书,为了支持家业,竟只身搅在这酒气财色的营生里,官不官,商不商,还常被轻薄人当成倡伎一样看待。他身为兄长,又怎好怪弟弟举止轻佻、言语轻薄呢?

      他更不知,天略这个少年还养成怎样的铁石心肠了。他正和银山一同回去,不巧却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在花丛里闪动,好唬了他一跳。银山忙骂道:「什么东西,还不滚过来?」那人却闪缩着说:「二爷经过,小人原该迎接,只是身上肮脏,不敢靠近,怕将腌脏气过了贵人,那岂非大罪。」傅天略便说道:「这话音一听,就知道是读过书的人,听着就烦人。能说人话不?」那人便道:「小人是老史的徒弟,刚去院子取便壶要整理,身上有气味。」傅天略想了一下,便暗道:那岂不是那个侍郎家的公子?他原让人打发这个公子去认老史作师傅,好磨一磨世家子弟的傲气,险些浑忘了。

      傅天略笑道:「前儿井里掉了个人,我亲自去料理,都不怕腌脏,还怕这个吗?好孩子,快过来吧,那儿冷。」这人却带着哭腔道:「老爷慈悲,只是我……」傅天略疑惑道:「怎么了?」那人便不敢说话,银山掌着灯过去看,方看道那小少年手里拿着尿壶,手掌却被冰冻住了,一看方知道,他倒溺的时候没注意,尿液从铜壶留到手上,因天太冷了,一时便冻住了,手里粘着了尿壶,故臊得要死,躲进草丛里,又不敢来拜见傅二爷。

      银山回头笑着告诉了天略原委,天略好难忍住不笑,让他跟着回院子里。那人却说:「二爷爱惜,原是好的,只是要回去跟师傅复命。」天略便道:「去他的,你听我的就行。」说着,便让他一起回去。那小少年快冻坏了,一进了暖阁,只觉得里头温暖,又馨香,真像入了春天一样。银山取来了兑了香露的暖水,放在锡壶里,倒到那小少年的手上,解救了他的手,又去牛乳兑热水给他洗手。他洗了那长满冻疮的手,看着这么美丽的房舍,只觉仿如隔世。

      天略又说:「好可怜见的,快给他一个手炉,或是汤婆子也行。」便有人给他递了手炉。天略看这孩子,畏畏缩缩的,像是冷的又像是怕的,全没当日的气度,也不过是个普通少年,想必在那坏脾气的老史屋里吃了不少苦头。天略又道:「大晚上的怎么要倒溺?你们不是天亮前还要处理粪坑吗?」那孩子便道:「晚上也要倒夜的,且老史师傅最近身上不好,大早和深夜的活计都是小人来干。」天略心里明白,必然是老史见得了个徒弟,便趁机偷懒。天略只淡淡一笑,说道:「既如此,你也快回去看看你师傅罢。」那小少年身上刚暖下来,便要回去,一颗心也似化灰了一般。他只顶着寒风了下人房,他原和老史同住,刚是去为老史倒溺壶。老史见他去了这半天没回来,心里有气,只道他躲懒,见他好容易才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拿鞋底抽他四五下,又骂道:「造孽的小畜生!快去罢!五更天还得起来堆马粪、倒马桶!现在就知道躲懒了,还得了?」小少年也只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心里纵然不忿,也不敢说多一个字。

      那孩子倒掌不住多少天,便病倒了,浑身发热。老史报了上去,天略忙命人收拾了一间屋子,让那少年住着,且请了个大夫看了。少年睡了半天,好容易清醒些,见一个极貌美、芳香的红衣郎君前来,他不禁目眩。那红衣郎君握了他的手,又说道:「孩子,怎么了?」这少年方看清了,原来是傅天略,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哭了起来。天略只安慰了他两句,又嘱咐他好好吃药。少年便道:「我吃了也是这样。」天略却道:「我看你这样精细,且听嬷嬷说你是认字的,便打算让你进屋里伺候,怕你不愿意呢。」少年愕然道:「进屋?」天略便道:「咱们这有位爱写字的公子叫茜官,在诸位相公里头最知书识礼,从不难为下人,且他又是个有体面的,你在他那儿做个书童,倒是不错的。」少年听了,倒觉得有些心动,却又始终怕到前头去当差。天略自然知道他的心事,便说道:「我记得你母亲的嘱托,不愿到前头教坊,因此也不叫你去前头服侍,只在后边屋里给茜官打点便是。他是很好相处的,你去了就知道。若他欺负你,你也只管告诉我。咱们这里从没有主人就能虐待奴人的事。你看云枕每天怎么指着我骂就知道了。」说着,他自己就笑起来。那少年只想,果然听说这儿主人的心很善,又见平日那些小官的奴人都能欺负他,便想着纵当个小官的书童,也强于被老史这样的人折磨致死。他便应了。

      养了两天他就好了,这个天略帮他命名为『杏子』,带他到了茜官处。那茜官也是杏子那般年纪,只是身量略高大些,因吃喝的好,也比他丰腴。茜官见了杏子,便道:「长得倒有几分莞官的模样。」杏子不知道『莞官』是谁,只猜也是个小官罢了。天略却竖起眼睛道:「杏子身子单弱,又胆小,你拿那个死人和他比?以后再不许了。」茜官便笑着答应了,只说:「我不过是想夸他生的好。」

      杏子也好奇起了莞官的事来。莞官死了的事也无人告诉小猴,只是小猴似乎也忘了这位曾百般怜惜的少男了,只和小王爷及曹姜整日寻欢作乐。那曹姜又惦记着这个教坊,常来帮衬,却又好奇说道:「来了这么多次,怎么都不见那个天略?」小侯爷笑道:「你再砸一次场子,他便来了。」曹姜笑道:「且莫取笑我!」小王爷便道:「他贵为坊主,那须事必躬亲?再说了,他那样的妆扮和模样,行走在教坊中也容易遭人误会,也是有不长眼的误以为他是倡优一流,到时岂不尴尬?因此无大事他也不会出面的。」曹姜却说:「说来,他虽穿红着绿,但骨子里却颇有气性。」宁小猴便点头赞道:「确实如此!之前怕您恼,不曾说过,如今看您对他也已改观,且不怕莽撞说一句,其实他也是武将之后。」曹姜一听,甚为讶异,若是之前听说,必然会骂『凭他也配』,现在却觉得『原来如此』。他便问道:「他既然是将门之后,如何又『沦落风尘』了?」宁小猴听『沦落风尘』四字好笑,但也觉得大有道理,便忍下了笑意,答道:「他太爷爷原是平定花王之乱的功臣,当年也是封侯的,声威颇大,袭到了他父辈那一代,他父亲也算是才俊,任左都御林郎,其母则是一等的教习。」

      曹姜听了,愕然道:「左都御林郎又怎么会娶一个教习?」宁小猴一听便知道曹姜误解了,忙笑道:「并不是我们去的这种乐坊的教习,而是宫内的乐坊,他们母亲是内廷司专职指导皇族歌舞的教习,宫中的老人怕也会记得这个名叫『安琴』的美人。」曹姜听了忙点头道:「怪道!」宁小猴又说:「后来这对夫妇生下了一双儿子还有一个幼女,那傅天略便是其中的二子,故而称二爷。」曹姜却道:「如今却不曾听说了。」宁小猴道:「难道不怕忌讳?当年宫门失火,是傅父之故,加之安琴在宫时失言犯上,是灭门之罪,太后仁慈,并没有治其死罪,只是男丁流放,流放途中遇上了匪患,都没了,唯独他们两个年纪小,未被流放,只是拍卖到了小王爷家里。王爷见傅天浪才强体弱,便让他与小王爷做陪读小厮。因此他和小王爷感情最好。」

      小王爷笑道:「他才情最好,我多有不及,只是略二爷其实也颇有才思,只是不肯用功,终日爱些花儿粉儿,只是年纪小容貌好又会说话,也没干多久重活,就被当时府里一个很得脸的侧妃讨了去当侍童。」曹姜便暗道:「原来傅天略从小在王府侧妃的房内长大,怪不得这样重的脂粉气。」虽这么想,曹姜口里却问道:「那也是奇了,怎么就来了教坊?」

      宁小猴便道:「这两兄弟虽入了王府,算是有造化的,但母亲安琴却免不得充为官伎,却也成了花魁。后来王爷搜寻证据,证明了失火之事乃是同僚妒忌,有意构陷,傅父清白无辜。虽然如此,安琴犯上仍是板上钉钉的大罪。太后却十分仁慈,宽恕了傅家,让傅家两兄弟脱了奴籍,又让安琴掌管京城教坊。后来安琴太过感激太后,便落发出家,在玄门寺伺候太后清修。因此傅天浪便袭了京城教坊司一职,因他体弱,只掌事了几年,就让傅天略当家了。虽如此,傅天浪仍是正经的教坊司。也是太后恩典。」曹姜听了,便顺着说:「阿弥陀佛,太后仁慈。」

      傅天浪年少体弱,其实是当年在灭门之祸中受了惊吓所致。不过他也不敢有什么怨愤,只怨命薄。故他对最近得罪太后而遭了灭门的礼部侍郎家也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情,想起来也不觉多关心了两句,问起了杏子的事来。他既知道了杏子的事,少不得去问傅天略,只是最近挺冷,连夜有些病痛,才遣了云枕去问。云枕便到了东苑,只直接进门,问那天略道:「那『杏子』不是侍郎家卖来的?当时也是说好了不叫他去前面服侍的,怎么让他去了茜官屋子?」天略见云枕来问,心里暗叫不妙,却满面堆笑道:「我以为什么事,让枕哥儿大冷天下巴巴的来问。」云枕笑道:「我也不想来的,不过是老爷必定要我问。」天略便道:「原来如此。我知道哥哥的意思了,我也懂的,自然不敢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原来他这样娇生惯养的,怎么做得了后院的粗活?刚好茜官那儿缺了个书童,我才问他愿不愿意,若他不愿意,我是断不会逼他的。但是他一听就感恩不绝,定要去屋里服侍。」云枕笑道:「原来是这样!」天略又说:「可不是!不过我也不敢让他去前头,只让他在屋子里收拾。」云枕却道:「你这话我拿去回老爷,自然妥当,只是你如何蒙得了我?好好的,为什么非发配他去跟挑粪的老史?」天略笑道:「这也不是我要分的,原来就是要有个人去的,不过恰好是他。」云枕便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跟了那个修仙的道人吧!他正缺个会写字的童子,我看他就很好。」天略一听,忙道:「那个道人不是不叫外头的人伺候吗?」云枕便道:「现在要了,就他如何?」天略心里万般不愿,却仍笑道:「怎么就选了他呢?」云枕便道:「咱们这儿还有哪个又会书又清秀又不是小官的少年呢?」天略听了无法,只好答应,暗叫可惜了一个做小官的好苗子。

      那道人所居之处已题了个匾,叫『隔世院』,杏子过两日便去了那儿伺候。天略心里好奇,想借带杏子去的名义进院,却被拦了下来,只让杏子进去。天略却是越发好奇里头的那位仙人了。他又好奇,那个仙人难道真的是米也不必吃的?

      他冷眼瞧了几日,却知道了,那道人是要吃饭的。他刚到的时候,大概也带了粮食,现在吃完了,便要了杏子来负责送粮食。那杏子专门负责来往隔世院及外界,送些东西,而那道人及他身边两个童子,都是半步不出门的。

      天略只道:不过是要个送饭的,何必要这样精致人物?秋花、莞官去后,天略总想着多找几个美人来充场面,也不拘男女,可巧来了个杏子,不想却丢了,若要外头买一个,也难有这样好的,而且这样的出身也难,更怕外头不干不净的,最最怕就是花钱!

      那牙子却带了几个新丫头、小子来给天略看,天略暂有一两个看得上的,价格却又不合适。那牙子笑道:「略二爷这样的大教坊,难道还省这点银子?」天略笑道:「不是我省,只是不值!若真是好的,一千两我也不嫌贵。」那牙子笑着答应,心里却想:「放你娘的狗屁,这个铁公鸡,要他一千两买个娃娃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天略烦闷着,去看天浪,天浪恹恹的,他也烦心,便说:「不是来了个神仙?怎么吃了他的药不见好,倒越发没精神了?」天浪苦笑道:「千万别说这样的话,真当他是个神仙吗?只是向来医者都是治的了病,治不了命!」天略却道:「你这样的,怎么会命不好呢,也是多心了,咱们兄弟苦尽甘来,没得说些丧气话。」天浪却凝眉道:「虽如此,但咱们究竟不是做正经营生,只怕是伤了阴鸷,也未可知。」天略便想,必然是天浪怪他设计了杏子,便淡淡的说:「若是这样,也是伤了我的。哥哥这样慈善的人,自然长命百岁。」天浪却道:「我这样也惯了,我也天天求神来说着,如果有什么,不如一并应在我的身上罢了!」天略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痛快,却无话可对,便又往那围场牧马,疏散胸怀。

      天略在马场内,恰好也遇见了曹姜。曹姜凑过来,倒是笑眯眯的说:「好兄弟,怎么这样愁眉苦脸的?」天略心里骂『谁和你好兄弟』,嘴上却勾着个笑,说:「没什么,只是最近教坊里总没什么得力的娘子、小官,怕你们这样的贵客都飞了。」曹姜却道:「那茜官不好?」天略笑道:「他好是好,却是老人了,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公子哥喜新厌旧,不过两三天就丢开了,还得来些鲜鲜嫩嫩的新人,才能讨得贵客欢心。」曹姜摸摸鼻子,也是无话可对,又说:「你们这样大的教坊,难道还愁没新人来?」天略便道:「正是,如曹县男知道哪儿有好的,记得告诉我一声。」曹姜又道:「那是自然,但你大概并非只为此事发愁吧?」天略笑道:「我做生意的,不为生意发愁?何出此言?」曹姜便道:「我看你的心胸不仅于此,只是怕还有心事,看不起我,不愿意和我说罢了。」天略听了,颇触动胸怀,半晌便道:「也不为什么,只是我这个兄长最近身上不好,吃什么药都没个效用。我心里着急,却没办法。」曹姜便道:「原来如此,我说呢,只是小王爷不是有许多相识的太医?」天略又说:「太医治病最可恶,他们治惯了达官贵人,用药一味求稳,只求不死人就罢了。」曹姜笑道:「我们家有个军医,这回随咱们上京了。我看他不错,你不嫌的话倒是可以叫他一试。」天略忙谢过了。曹姜又邀天略赛马,天略辞过了,二人便去射箭,比试下来,虽说天略准头好,但膂力不及曹姜远了。天略便称赞曹姜,曹姜听了也十分受用,又要请天略吃酒。天略只觉得曹姜头脑简单,为人也有趣,便应约,二人在牧场烧肉喝酒。天略只觉二人吃酒吃肉也无趣,便招呼几个马夫来,说道:「咱们独饮无味,总要看歌舞的。」那几个马夫一时惊讶,说道:「咱们几个粗汉,那懂什么歌舞?略二爷点错人了吧?」天略却道:「要看腰细美女跳舞,我在家看不行?偏是要看你们这样的才有趣。」

      那几个马夫自觉倒了大霉,一个个膀大臂粗的黑实汉子,应天略之言,脱了上衣,着大裤衩,莫名其妙地手舞足蹈起来,嘴里便唱那不成调的号子,旁边几个小马童便鼓着盆助兴。天略看得兴高采烈,笑得极快活,曹姜也附和着说好看。只是马夫跳舞虽然好笑,但曹姜还是宁愿看天略口中的『腰细美人』起舞。二人吃喝玩笑了一轮,至晚方归。

      过两日,曹姜府上的大夫便来给那天浪看病了,一看下来,只说他体弱不足,又多思多虑惹的,云枕便道:「果然说得准。」天略却道:「也不过是这几句,倒听腻了。」大夫又开了个方子,嘱咐天浪不要多思,也不要着凉,这便去了。天略却道:「那个道人说的大概也是这几句罢?」云枕便道:「那可不是。」天略笑问:「那他说的什么?」云枕便道:「那你问老爷罢。」天略便笑着问天浪道:「那个道人给哥哥诊出什么症了?」天浪答道:「那道人说我是命不好,得改命。」

      天略又问:「那他给你什么方子了?吃了能改命的方子,我可得也尝尝才好。」云枕便道:「那道人开的不过是普通药方,只是说能缓着,不能根治,要除根,那得改命才行。」天略听了觉得太过无理,便道:「这是什么神医?我看是神棍!」

      天略携着银山自天浪阁中出来,恰好看到一条芳草路上,一个布衣童子正抱着一个瓮,往东去。天略想着,东边不就是那道人的院子么?正想到这个,天略便唤住了童子。那童子一回头,正是杏子呢,竟比原先长高了些。杏子见了天略,忙口说万福,只是抱了个瓮,不太方便。天略见他走近了,便打量了一下,他怀里抱的是个浅绛色的陶瓮。他便问:「这是什么呢?」杏子答道:「这是从径山寺取来的雪水,烹茶用的。」天略说道:「径山寺最近梅花开得好,想必是收了梅花上的雪水取来的。」杏子笑道:「略二爷说得正是。」天略笑道:「也难为你辛苦去取。」杏子便道:「我去了,倒有僧人取好了,说是认得师父的。」天略却又说:「平日`你们师父吃茶都取雪水吗?」杏子答道:「是的,冬天倒是爱采雪水。都要树上、花上取下来的,不要地上的。」天略笑答:「真是高洁呀!」说完,他便让杏子去了。

      天略心里只觉得这个道人行为怪异,又对银山说:「我平日最恨那些吃茶非要巴巴的往几百里外的荒山野岭搞个什么花上的露水、雪水的,傻`逼!最好是真的吃的出来!」银山深知道自己主人的性情,便道:「他是老爷的客人,你可别尿那罐子里。到时叫人知道了,老爷的脸面往哪放?」天略听了,笑道:「哎呀,我知道啦,只拿普通井水换他。行不?」银山却说:「井水哪里分不出,到底换成泉水才好。」天略闻言,点头道:「好的,你去办吧。」

      银山虽伶俐,将东西置换,杏子浑然不知,又奉了茶给道人。道人吃过,只问他谁人碰过这个瓮,杏子如实告诉,只说是银山代收了。道人便领了两个童子,往天浪的阁楼去,说起这事来。天浪便道:「我看是天略自己爱玩,想捉弄先生。杏子是不知道的,你休要怪他。」道人却道:「难道我要怪天略了?」天浪却道:「唉,你可别放心里。」道人便道:「大概是他对我这个『道人』的存在不悦,故而闹这个,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文章来。」天浪笑道:「还能有什么文章?你既是我的客,他自然不会待薄。」道人却说:「也禁不住他这些小性子、小手脚。大概是女人队里久了,也这样起来。」天浪却道:「你这话我不服,女人队里自然有大气的,是我的这个弟弟不省心,你休要怪到天下女子身上。」道人便道:「自然、自然。」

      那道人又说:「我思前想后,还是要见令弟一面。」天浪讶然道:「你来京说好的一个人不见的,如今这样,不怕吗?」那道人便道:「我想够了,既在这儿,免不了见他,再说了,我只见你不见他,被他一朝发现了,又有的说。」天浪却说道:「那好吧,只怕他高兴坏了、吵嚷了出去。那你苦躲众人的行为也白费。」

      那道人只淡然摇头,看着墙上的挂钟响过了七下,正是傅天略要来看天浪的时候。傅天略这天没穿红,却着了绿,一身水绿色的袄子,倒是水灵灵的,头发乌溜溜的在头顶扎成一大股辫子,这打扮倒像个童子。他正要上阁楼,却叫云枕把银山、金山拦住了,说道:「只许二爷上去。」天略好奇地说:「什么事,那样神秘?」银山、金山便也不便跟随,倒是笑了,说:「大冷天的把我们撂这儿。」云枕笑道:「我们哪个不撂这儿了?」银山冷眼看着,原来天浪的屋里伺候的都散了下来,只在骑楼下烧火取暖。那天略心里好奇,忙忙的跑上了楼上,双手推门,见里头空空的,他便又跑了几步,撩起了帘帐,一抬眼便看到那风神俊朗的道君,一颗心顿时跳到了嗓眼,双脚也软了,手忙扯住帘子,才站稳了,只是仍眼冒金星。天浪说道:「你看他不高兴坏了?」那道人却仍笑笑,不说话。天略捂着胸口,瞪视着那道人,低声道:「你还活着?」那道人便道:「好好的。」那天略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天浪却道:「说话真没道理!他既然好好的,岂不是好事?」天略却道:「这个人在咱们这儿,若被太后知道了,咱们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岂不白费?只怕连母亲也死无葬身之地。」道人说道:「你怕你的母亲死无葬身之地,难道我不怕我的母亲死无葬身之地?」天略笑道:「你倒是有趣,塞外头一号的响马盗贼,怎么却妆成了个世外道士的臭模样?还妆高洁,要吃雪水!」

      那道人站起来,仍妆那一副世外高人的飘渺模样,配着他这相貌,倒是十足仙人的风度。他自踱步到天略身边,说道:「天略,我在这儿的事,可不能叫别的人知道。」天略便道:「那是自然,你想死,我还不想垫背!」说完,天略又向神台上的玉菩萨拜道:「我只求上天保佑,哪里掉下来一石狮子将强盗伏骄男砸死,倒算完了咱们这一劫。」天浪却道:「菩萨面前也敢胡言,也不怕冲撞。」伏骄男却只是笑了,他至京来都是冰着脸作仙人模样,如今一笑,可谓是云散月出、光彩照人。天略见他又比当年添了许多风采,不觉一时失神,待回过神来,又有些恼了,冷哼道:「他自是命大,那样都烧不死,还愁天上掉下来的一个石狮子能砸死他么?」说着,天略便匆匆离去了。天浪见他走了,才对伏骄男说:「你休要信他,你还活着,他肯定是高兴的。」伏骄男仍淡淡说:「我知道。」

      天略回了房间,心中更是千愁万绪,坐卧不安。银山为他梳洗时,却见他一时呆着,看向了镜中,轻抚了身上水绿的绉纱,又说:「我穿这个倒不好看。」银山笑道:「唉哟我的爷,哪有你穿着不好看的衫?」天略便笑了笑,洗过脸便和衣睡了。

      及至次日早晨,天略起来理过了账,又听说曹姜来请他吃饭。他因上回见过曹姜,也不厌他了,便没推辞,却懒得出坊,便告诉说,让曹姜到教坊后楼,到茜官屋子里用饭就可。曹姜便到茜官处,茜官那儿十分雅致,今日也没见什么客人,只招呼曹姜一位。茜官又对曹姜说:「听说县男武功很好,要考取武状元的。」曹姜说道:「考那个做什么,反正我躺着也是做官。」茜官感于曹姜的坦白,又笑:「话虽如此,只是令尊不要你考功名?因小弟听说,便有些富贵中人,虽知子孙可袭官爵,却仍叫儿子去考的。」曹姜便道:「我父亲却不是这样的,他说我这种的,何必去抢别人的功名?我这样官贵二代还要占状元,叫那些寒门子弟到哪里找官做去?」说着,曹姜就自己大笑了起来。天略正从帘外过来,说道:「说什么这么好笑?」曹姜便道:「茜官敦促我去考试呢。」天略便坐在椅上,说道:「这是好事,我想考还不能呢!」曹姜便道:「你怎么不能考?」天略便道:「我这个出身,怎么考功名?别要笑死人!」曹姜却道:「你又不为奴为倡的,并非贱籍,何以不行?若论从商,也不算,因你是受朝廷的俸的。」天略却笑道:「我哪里不是商呢?我又不是教坊司的,也不受朝廷的俸禄。再说,我自幼便为奴,现在又身居倡人之中,这样的还去考功名,教人怎么看。」曹姜却道:「你这样说,也不过是怕人嚼舌根,不妨告诉他们,你是我曹姜的朋友,看他们还敢饶舌么?」天略却笑道:「那些王八蛋背着人什么话不说?便是你的闲话,我也不是没听说过的。」曹姜却说:「什么人?说我什么话?」天略说道:「也不外那几句,你们曹家如此显赫,自然多人妒忌,有什么好听的。」曹姜也觉得有道理,便也不提了,只和天略说些玩笑话。天略听着他的话,只是虚应着,心里仍想着傅天浪的顽疾和伏骄男的诈死,千愁万绪,闷闷不乐。曹姜见他这样,也没意思,便又拿功名的话逗他,且说:「你做了状元倒好,这儿就改叫『状元坊』,光宗耀祖,让一众倡优也沾沾光!」茜官身边的一个雏伎又说道:「可不是,还能给令堂挣个『诰命』!」听了这话,天略脸色大变,茜官素日斯文温和,听了这话也显了怒色,反手给了那个小官一大嘴巴,赶他到屋外。曹姜忙劝天略说:「你休要为这些胡思乱想,那些奴人也是欠管教的,你不喜欢,我叫人捶死他!」天略硬挤出一个笑,说:「就数你少年子弟刚性要强。让我说,争什么功名,如今我只一心想着一家子好。」

      过了两天,曹姜又与小王爷、小侯爷等人相约,因这次只想吃酒吃肉,并不叫倡优相陪,便约在了小王爷府上。小王爷家里颇为华美,且有许多色艺双全的姬妾。小王爷平日纳在府上的女子为多,偶尔得了两个娈童,也不甚在意,本还有个好的,前些日子因秋花之故已赠了琼小碗。只是今日,小王爷又多纳了一名娈童,也是难得。因是王府新宠,小侯爷便多留意了一下,小王爷便笑问他:「说起男色,你倒比我会看。这个你说怎么样?」琼小碗便道:「不敢、不敢。」曹姜却道:「哪里这么多话,你直说就是!」小猴便道:「这个相公,论模样温柔、举止文静,都是难得的,只是看着却纤弱了些。」曹姜也插口道:「是么,我看着眉眼倒有点像略二爷,却又不十分像,谈话动静却是很不一样。」小侯爷忙说:「快别说,叫略二爷知道你拿他来比,又要恼你。」曹姜却道:「我不过拿美人比他,有何可恼?且我看他也不是这样小心眼的。」

      小王爷也觉这个话不妥,便岔开话说:「我这个相公叫琴心,家里原是做官的,现在遭了殃,才沦入这个行当。因此他总比旁人格外多思多虑。」小猴心念数转,半晌一笑道:「果然可怜,怪不得王爷心疼他。」曹姜却是懵懵的,半晌又说:「我看他的身世倒和傅家两兄弟很是相似啊!且说那傅二爷,最近总是一副高兴不起来的模样,也是怪事。」小侯爷便道:「那是你认识他日子不长。这傅天略快活的时候也不快活,不快活的时候自然更不快活了。」

      小王爷听了,却想着傅天浪,便道:「不知道这兄弟二人有什么无法可解的心事?」小侯爷说道:「还能是什么?」

      小王爷听了,却想着傅天浪,便道:「不知道这兄弟二人有什么无法可解的心事?」小侯爷说道:「还能是什么?」

      三人吃过了酒,又吃了茶,便散了。小侯爷正要离府,却见曹姜上前,只说道:「我看你倒是很了解傅家两兄弟的事啊。」小侯爷笑着摆手道:「我不过是多认识他们几年,又爱打听。」曹姜却说:「你说他们有什么无法可解的心事?」小侯爷听了,打量了一下四周,便道:「也不外是感怀身世罢了。」说着,小侯爷便要告辞,一溜烟的走了去上轿。

      小王爷心里何尝不想傅天浪,这几天听说了他病了,便要去看他,写了帖子去问,傅天浪却婉言谢绝,只说待他好了些才见。小王爷实在是心焦不已,正在门前呆坐,拿着满是天浪字迹的纸来细看,却突然听见外头人说什么『病倒了』。小王爷触了心事,推窗说道:「嚷什么,病了,倒了,不怕忌讳?」外头的婆子听了,忙一叠声的告罪。小王爷认得这婆子是个侧妃的陪嫁,料定要给她脸面,只笑道:「原来是宋嬷嬷,我以为是谁。是谁病了?让嬷嬷这样操心。」婆子也笑道:「原来是个刚买来的小厮,是之前那个什么秦家的公子,因心细会写字,便送到六公子处做小厮,却也没做几天活便累倒了。我正想找管家的商议怎么发落。」小王爷却触动了心事,要亲自探那小厮的病。那小厮仍卧在下人房里,眉清目秀,声音清朗。小王爷十分关怀,问他的名字,说是侧妃给他改了名叫『琴心』,如今侧妃嫌他生病惹给六公子,竟要打发他。小王爷便讨了他在身边,仔细养病。这琴心得的却不是像天浪那样的大病,将样十天半个月就见好了。小王爷仍对他十分疼惜,把他收在了房里,对他的宠爱竟胜过了一众姬妾。

      只是小王爷仍教琴心在他身边做小厮,每天多做些研墨添香的功夫,像是书童伴读一般。那琴心只在他书案旁伺立,身上穿着灰白的布衫。那琴心伺候了半天写字,小王爷又笑道:「我看你怕是累了,且先去歇着吧。」琴心却说道:「我只要陪着小王爷就好了。」小王爷却道:「我却怕你累着,你这样岂非叫我添愁?你若不舍得我的,就去暖阁那边取本书看着,略卧一下,我待会儿叫你来一起用饭就是了。」琴心见小王爷如此温和,如何不依,便退到暖阁里,正看见屋里荆钗和翠环两个大丫头在摸牌。翠环见琴心穿着那洗旧了的灰布衫,一派的瘦弱斯文,只捂着嘴笑,努嘴道:「像罢。」荆钗却不理她,只管摸牌。翠环却取了个锦盒,拿了里头一个红珊瑚手镯,递给了琴心,说道:「你戴着这个,小王爷必然喜欢。」琴心颇觉得奇怪,又说:「不知道姐姐什么见教?」荆钗却道:「你别理她,她闹你的!」过了些时候,小王爷果叫他来吃饭,他便过去了,手里还拿着那手镯,到了外间,只说:「翠环姐姐说这个是爷赏的。」小王爷瞥见那手镯,他不记得赏过这个,但却也明白了翠环的意思,只说:「是么?」琴心却道:「我看这镯子贵重,不敢轻易戴上。」小王爷便道:「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你且戴上罢。」琴心便放心套上了这个镯子,这红彤彤的大镯子,更显得这少年的手腕纤细白`皙。

      隆冬天冷,昨夜下了场雪,今日下人早起扫雪,天浪阁楼下也扫好了一堆白团团的积雪。天略正来到,便说道:「那道士不是爱吃这个吗,也别浪费了,只整两罐给他。」银山却道:「他不是不吃地上的雪吗?」天略冷道:「他可有什么吃不得的?」银山见天略的脸色,便道:「二爷该不会真要撒尿去让他喝?」天略笑道:「他哪配喝我的?让他吃吃大黄、二黄的还差不多。」说着,天略让银山守在外头,自己便推了门进去,正看到天浪刚起,正在洗脸。天略说道:「好,哥哥洗过的水让弟弟洗个手。」云枕便把铜盆递到天略身边,天略洗了洗手,云枕只给他一棉布,天略却惯了用绢巾擦手的,也不言语,只擦了手,又说:「哥哥生活崇尚简朴是好,只是冬日里洗脸,多兑点我那日给的玫瑰膏子岂不滋润。」云枕笑道:「还说呢,都给了那个道人了。」天略顿时一脸不悦,说道:「他要那个做甚!你也肯给他?」天浪笑了笑,看天略新戴了一串红珠子,便岔开话头,说道:「这串珠子倒很配你。」天略笑道:「我是个没本事的,钱挣得少,不舍得花,却偏爱在这些红的绿的上使银子,好容易得了这个麝香串,心疼了大半天。只是说起来,都不及当年哥哥那串红珊瑚好看。」天浪想了想,便道:「也亏你提起,我也不记得了。」天略便笑了笑,又问道:「昨晚睡的还好?」天浪便道:「睡的倒无妨,感觉略好了些,正想去王府。」天略念佛道:「阿弥陀佛,我的大神,你这个身子骨,又是这样的天气,如何能出门!有什么要紧的事,值得地上雪还没消就忙忙的去?」天浪便道:「也不为什么,原来我病着,小王爷一直写信慰问,要来探望,我终怕他撞见伏骄男,便婉拒了,这样到底无礼,我觉今天身上轻了些,便要去见他。」天略便说:「伏骄男都窝在那个破院子里,怎么见得着?且你身上不好,出门又添了病,不说你身上难受我心里担忧,就你为了这个出门而添病,难道不叫小王爷伤心自责?以我说,还是让他来见你,我只看着伏骄男,不让他们相见便是了。」天浪颇觉有理,便写了封信,让人送去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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