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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六月债,还得快 ...

  •   裴谦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被人用七八十斤重的大锤子敲过一遍,略微动一动就是龇牙咧嘴的疼。
      他先呻吟了一声,闭着眼,奄奄一息的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阿畅本来愁眉苦脸的垂手站在一旁,一听到裴公子问话,顿时欢喜得仿佛凭空掉下一个大金娃娃,抹了把眼泪,连答主子话也忘记了,撒丫子朝屋外一边跑一边报喜:“少爷醒了!少爷醒了!!”看那架势,倒像是生怕裴公子连遗言都来不急交代便撒手仙去了。

      只眨眼间的工夫,裴谦床前便刷刷的围上来一大群人,裴老爷握着儿子的手,一双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一般大小:“儿啊,你怎么如此想不开呢?我裴家三代单传,你要是有个甚么好歹,我要如何向地下的祖宗交待啊……”
      裴谦嘴里咝咝的吸着气,眼圈也红了:“爹……您老……您老把手上的力道放轻些……捏着……捏着伤处了……”
      裴老爷怔了一怔,醒悟过来之后老泪流得愈加汹涌:“老天哪,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把儿子两只淤青斑斑的手当作屋里那只前朝古董放在怀里摸了又摸,“谦儿,你在家好好养伤罢,爹给你一家家说亲去,好姑娘多的是,你可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情此景,哪怕是铁石心肠也要为之心酸,裴公子忍了又忍,眼中终于还是凄然的落下了两滴英雄泪:“爹……你又把……又把我的腿给压到了……”

      秦取陌果然是好兄弟,听说裴谦受了伤,特地借了他爹的面子,请了御医房的老太医来给裴公子看病。
      眉毛白得像南极仙翁的老太医往裴谦身上几处地方摸了一回,敲打了两下,在裴公子杀猪般的惨叫声中满意的捋着下巴上的长须说:“皮肉伤而已,万幸没有伤筋动骨,吃几帖药便好了,不打紧。”随手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在一边服侍的纤纤,“拿去药店抓了,小火煎两个时辰,每日三服,七天后便差不多了。”
      转头看着床上挺尸般的裴谦,十分失望的摇了摇头:“年轻人,如此小伤就要死不活,老了可怎么好哟。”
      裴谦牙疼得紧,脸上还要挂着虚伪的赔笑:“日后一定多磨练,一定多磨练。”
      纤纤在旁边冷冷的接一句:“再磨练两回,连命也没了,便再好不过了罢。”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般大好的的晴朗天气里,裴公子生不如死的躺着床上,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冲撞了哪路神仙,这一个月来倒有大半个月时候卧病在床,想着想着忽然皱着眉头“啊”了一声。
      纤纤一边打扇子一边拿袖子掩了个呵欠:“怎么了?”
      裴谦动了动腿,疼得嘴角抽筋似的直扯:“那天是哪个把我送回来的?躺了这两天,居然连恩人的消息都忘记问,当真该打。”
      “是个白衣服的公子,又高又俊,把少爷你抱回来的时候,府里的丫环都偷偷的躲在花厅后面瞅。”纤纤收了扇子,把桌上的药盅拿过来,放到唇边吹了吹,凑到裴谦嘴角,“问了名姓,人家不肯说,笑了笑便走了。”
      明媚的夏日里,艳阳高照,暖风阵阵的小吹着,裴公子全身抖得像寒风里的落叶:“什……什么?你且再说一遍?”
      纤纤一板一眼,看着裴谦把药盅喝得露底,方自展颜一笑:“人家不肯说姓名,笑了笑便走了。”
      “不是这句,往上。”
      “府里的丫环都躲在花厅后偷偷的望他……少爷,人家长得好是真的,小丫头们也是图个眼快,你莫要怪罪。”
      “不是,再往上。”
      “一个白衣的少年公子……”纤纤板过头想了想,“把少爷你抱了回来。”下一刻忽然慌了手脚,“少爷,少爷你怎么了?被药汁呛到了?刚刚还好好的呀……”
      手忙脚乱的拍打了一阵,裴谦终于缓过一口气,却一时回不了神,双眼直直的盯着床头,像是中风病人般说不得动不得。
      那酒楼离裴府尚有一段距离,堂堂五品的朝廷命官,居然被人抱回来。这一路上,也不晓得有多少人看了笑话去,有多少人要在背后议论纷纷……老天!你亡我之心如何不死!!
      裴公子对天长叹,纤纤勉强劝说了两句:“少爷,你那时候神智不甚清醒,身上又都是伤,走也走不动,虽则说被人抱着面子上不大好看,但总归是无奈之举,怪不得别人。”
      裴公子意兴阑珊的说:“我晓得,你先下去罢,我独个儿躺躺便好。”

      老太医的药果然不像谢某人那般诓人,裴谦吃了几帖,一天好似一天,七日下来,能走也能跳了。又思量着翰林院那边告假太多,这一日赶了个大早,坐了轿子去复工。
      走到大厅口,迎面一人堪堪正从里面出来,裴谦很有礼数的让到一边,那人半抬了头,说了一声“多谢”,一双眼睛便像是被钉住一般,黏在裴谦脸上不动了。
      裴公子被看得十分心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嘴边,没有摸到早上吃的烧饼碎屑,只好咳了一声说:“这位兄台,你我认得么?”
      拦路的兄台长得就如同说书本子里形容的那些少侠们一般英俊潇洒,眼角稍稍上挑,是双十分正宗的丹凤眼,只是看人的眼神颇为凌厉,裴谦同他四目相接,背上顿时刷刷爬起一片鸡皮疙瘩。
      裴公子问完了,那人收了目光,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两声说:“原来是裴侍读,裴侍读的身子好得这般快?”
      果然,酒楼里的那点破事早已经行云流水般传遍了大街小巷,是个人都晓得自己出了丑,受了伤。裴谦很悲愤的在心里想,再过两天,恐怕连路上的野猫看到自己都要喵个两声以示问候了。
      他如此想着,便分神忘了回答,那人也不多话,朝他又看了两眼,自顾自的走了。

      裴谦看着他走远了,心里细细的思索了一回,确实是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但是不晓得为什么,看着又总觉得有点面善。懒得多想,摇了摇头,还是先进了正厅。
      李侍读和张学士正好都在,看见裴谦,两个人的样子却十分古怪,张学士问:“裴侍读,你身子好些了么?”裴谦点头,看他似乎还有下文的样子,就没有做声。果然,张学士接着问:“那个……话说裴侍读,你进来的时候,可曾有遇到什么人?”
      唔,前菜上齐,正菜便是上场的时候。
      裴谦道:“有倒是有,只是看人家似乎对我颇有点成见,但我明明又不认得他,因此觉得十分奇怪。”
      张学士和李侍读交换一下眼神,裴谦看得分明,正是“果然如此”的意味。他琢磨了一下,先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两口,再虚心的请教道:“那位公子究竟是甚么人?为什么望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挖了他家的祖坟。”
      李侍读和张学士双双对望一眼,最后还是李侍读握拳干咳一声:“这个,其实刚刚出去的那位,叶箴叶公子,是叶老统领的儿子,也是那个,咳,叶家小姐的亲弟弟。”
      张学士再在旁边接一句:“听说他本来一直驻守关外,知道了姊姊的事,上折子恳请皇上许了他回来一月。”
      李侍读最后再谨慎的总结一句:“他今日来说是代父亲问候老友,也有意无意扯了几句裴侍读你的事。不是我说,听闻叶小将军颇得当年乃父真传,一身武艺出神入化。裴侍读,做同僚的劝你一句,这几日,还是少出门罢。”

      裴谦一颗心顿时通透无比。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包龙图义铡陈世美。是了,古往今来的负心汉,没有哪一个能落得好下场,做了初一,十五便是想跑也跑不脱。叶家小姐落了发,做弟弟的只剜自己两眼都算是客气的,想来后面,过刀山,淌油锅,免不了都要唱上那么一出。
      裴公子苦苦的望天一笑,该!真他妈的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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