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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老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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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渐行渐远,而窗外的苍翠也变得稀疏起来,车内的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我哈一口气,摸摸车窗,窗外已经能看到不少嵌在山色里的雪。我的老家这时候应该也是一片苍茫吧?我突然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楼奕后来在武汉下的车,我们礼貌的挥手告别。火车一路向北,在凌晨七点多的时候终于到站,我收拾好行囊下车,尽管有所心理准备,凛冽的寒风还是冻得我身子一缩,而在出站口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裹着衣服,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正斜靠在铁质的长椅上半眯着眼睛,脚下好多根杂乱的烟屁股……
“爸!”
男人问声回头,站了起来跺跺脚,朝我走来,伸手就拉我的箱子。
“我不是说了不要来接吗?我一会儿就自个回去了!”
“唉,我在家也闲着,就过来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一副冷峻的样子。
“等了很久了吧?”
“不久,刚到一会儿!”他说。其实我特别讨厌他对我“撒谎”,我知道,他也明白,但是谁也不会戳穿,就都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挤吧挤吧眼说:“回吧!这冷!”
还是回忆中那么少话,我默默跟在后边。也不知是我长高了还是他变矮了,我忽然觉得我比他高了一个头。来到家门前,我在想门后面的那个人又没有改变呢?撩开厚厚的门帘,她就坐在床上,听见开门声,赶紧迎了上了。
“回来了?饿了吗?我给你下饺子……”还是那一副以为我是小孩的语气。
而她未摘的围裙,沾满面粉的双手以及满满一案板的饺子证明她也之前几小时也没闲着。
“来,赶紧上去坐着,电热毯插上了。等我我给你下饺子,南方天天米饭吃的不习惯吧!”
又是一通忙活,当一只大碗盛满饺子放在我面前,爱哭鼻子“那个我”又在蠢蠢欲动。她不停地催促让我吃,当我吃下第一颗饺子,她心满意足的笑了,却又忍不住继续“唠叨”:“有盐吗?好吃不?”
“嗯,好吃!你们也吃啊!”
“好,都吃,都吃……”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返乡的路途。爸说:“过年总得在村子里才有过年的意思!”
爸打电话联系着村里的唯一的那趟大巴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终于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一溜溜整齐的砖瓦房上铺着厚厚的积雪,房子这一间那一家的错落在那个小山沟的个个角落,也许没有一丝美感,但很顺眼。傍晚的一丝晚阳还未完全幕落,一股股炊烟袅袅,耳朵时而传来喊自己家孩子名字回家吃饭的叫喊声……
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美好,我家这个村子不大,只有百来户人。人少有什么好?那就是东家西家都认识,经常有照面。谁家孩子是谁,谁的二姨生了男孩,谁谁几号要结婚……这些我并不耳生,村里有啥事一清二楚,所以凡事谁家结婚生子或者送丧下葬基本都是全村一起帮忙。我儿时最喜欢的就是晚上串门,在别人家看《金刚葫芦娃》,为这事我爸妈可没少找我、揍我。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一群孩子在“溜沟沟”——拿一个编织袋,里面装好麦杆,从侧面爬上去,从那个小沟上面骑着编织袋滑下来,一次可以载两个人。还有一群接着余晖在冰面打陀螺的孩子,陀螺是自制的,拿一根直木头拿自家柴刀做的,一根柴火可以做好几个,鞭子便是一根鞋带了!这类游戏一代传一代,爷爷辈玩过爸爸辈玩,爸爸辈停手,我们一辈接手,现在又是一茬“新人”。
回家后,我便去探望我的爷爷奶奶,家就在隔壁。但说实话我奶奶年轻时是比较凶恶的!自从我妈娶过门之后,她便处处针对,教唆我爸打我妈,之后弄得快要离婚的时候,我爸才醒悟,于是便早早分了家!我家分的一袋白面,两个木板箱子。
但她后来腿脚不好,常年不能走动,只能由我爷爷每日照顾吃喝方便,对于一个人至垂暮,恶疾缠身病态之姿的老者,确实可怜!所以母亲虽以前对奶奶常有微词,却也是每次回家便帮着爷爷照顾,还教导我回家起码买些水果才好。
我家是在比较偏的位置,只有我家和奶奶家,奶奶家隔壁的两户邻居,和村里隔着好几亩地。我家院墙边种着一棵杏树,据说那是母亲小时候种的,和我同岁,年年都有很繁硕的果实,这时全村的孩子都会来讨杏子吃。后来因为它长得太过茂盛,奶奶说罩了我三爹家的大门,父亲便挥刀将一根小腿粗的枝干砍了,一个茬口还黑黑的,参差不齐,尴尬的突在那里。
家里是那种土炕,说实话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以前晚上的时候添半背篓落叶松的叶子,能一直暖到早上。那时候我每次醒来窗上就结满厚厚的一层窗花,特别好看。然后母亲也早已做好了一大锅馓饭,一小盆酸菜,一碟萝卜干。草草吃过饭,我便穿上厚厚的棉袄,扛着一袋麦草去“溜沟沟”。每次回家屁股都是湿的,把后边裤子冻得硬邦邦的。
爷爷知道我们要回来,给我家烧了近一周的炕去了湿气,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家的炕上,感觉很暖很暖……
这时候母亲又说起她儿时的事,曾经不止一次说起过,我都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反正好多次。外婆一度不让她去上学,所以她现在不识字;她刚准备嫁过来的时候,父亲带着聘礼跟着媒人去下聘,所谓聘礼不过就是几百块钱、几包烟、一瓶酒……
她说走时父亲交给她两张钱,她攥着钱一夜没睡,晚上悄悄告诉外婆我父亲家的人给了她两张很大面值的钱,她都没见过!外婆要过来一看说:“你真是个傻妞,二十块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讲到她和父亲的婚礼,她说没有宾客、没有婚服,只是两人在双方父母见证下拜了堂,领了结婚证,这便算是夫妻了!
她曾埋怨说跟着父亲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她忽然问我睡了没?我没回话她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我并没有睡,盯着窗外的月亮,侧躺着痴痴发呆……
那一年没有三十,也就是二十九的晚上便算除夕夜,村子里一片祥庆,鞭炮声夹杂礼花的轰鸣,整个夜幕如有闪电划过,一闪一闪的。灶君爷是腊月二十三晚上送的,父亲之前教过我包先人纸,教我写先人牌纸,但我不感兴趣到现在都没学会!
除夕夜不讲究串门,都在自家待着,母亲从下午就开始包饺子,母亲说自己手慢要先准备,不然先人该饿肚子了!电视开着,我三爸家的两个弟弟看着春晚。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炕上,母亲炒了几个菜,我,我三爹和我爸开了一瓶白酒慢慢呷着。
三爸和三娘问我的大多是学校如何?出来是干什么的?偶尔会八卦一下我的感情状况。我看午夜将近,一瓶酒也渐渐见底,我抽身下炕。穿好衣服,准备去上一注头香,在我们那边四周都是山最大的神也就是上村头和下村头的两位山神爷。所以除夕及开年三天都要午夜去上香,之后便是上午下午各一次,直到正月十五。
而最喜和我一同去的便是我三爸家的两个弟弟了,理好香烛,装好鞭炮我们便去上香。一路上两个小家伙不停问我:“沐阳哥,你上学的地方肯定比这里好吧!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那里还没这边好!你以后上学自己出去看看便知道了!”
……
大年初一来的都是比较亲的亲戚了,“姑舅亲”,所以来的基本都是姑姑和舅舅了,上炕坐一会,母亲张罗着吃顿饭便都又要去转其他亲戚。记得母亲说过现在过年才有过年的样子,那时候过年的时候,都没吃的东西!她又给我讲故事,记得和父亲结婚后分家的那一年,父亲和村里人一样背了根长木去卖,凌晨三点多走,晚上四点多回来。走近一天的路程,将过百斤的长木卖掉,然后赶回来过年,母亲说那一年父亲的那根长木好像卖了17块钱,回家的时候买了一捆菠菜,一袋面粉,交给她四块四毛钱,靠着几株菠菜,一点面粉,凑活过了年!
母亲常对我说的都是父亲的糗事,而父亲也不在意,因为我儿时记忆中父亲以前很喜欢喝酒的,逢酒必醉。喝醉回家便会发疯打母亲。
有一次吵的太凶,母亲一气之下喝了农药,好在送到医院及时,洗了胃,在医院待了一星期便回来了!那几天都是爷爷陪我一起睡,从那次后母亲和父亲有争执,母亲都会占的上风!可能父亲也觉得对母亲有所亏欠,所以也不和她吵,而且我再也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
时间很快,我还没看到村里正月十五的皮影戏,便得赶赴学校。母亲给我箱子里塞了好多衣服,直到箱子装不下。然后便又是一顿不放心的嘱托——
“出门在外和同学搞好关系!”
“记得多吃饭,冷了多穿点衣服,出门在外不同于家中!”
“凡事谦让,不要强出头!”
“路上小心!”…………
而父亲只有一句简单的嘱咐:“注意身体,记得隔几天往家打个电话!”
我连连点头,但大巴的喇叭在不断催促,母亲知道时间不多,欲言又止。不知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有太多话还没说完,于是便催促着我赶快上车。我上车前回头,二老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你们快回吧!”
“看你走了,我们就回!”
可能真的对于父母来说子女真的看一眼少一眼,而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也许只有细数曾经的回忆片段默默思念……天刚刚擦亮,大巴一声长鸣,我打开车窗回头喊:“你们快回去!”
可能他们回去会对我来说好一点,但他们仍旧那样站着,在寒风中屹立不动。父母——将生命融给我的人!可能太过于亲密熟悉,所以你往往忽略了他们的存在,当你回头审视。那个男人,原来他的背早已不再直挺,黑发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斑驳似染霜一般,眼中的英气与傲气淡了太多。那个女人身形不知何时早已不再苗条,看她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又添了许多,脸蛋及不得记忆中的她的万分之一。
没错!时间这东西正在无情剥夺他们的年华,侵蚀他们的岁月,偷走他们的健康。他们算是孤独的人儿,也许他们深夜在一起评论着你儿时的趣事,看着你的照片发呆,或者看着桌子上的手机发愣。当身后那两个身影,渐渐缩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模糊的视线,我别过脸去,又哭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