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泪》青青鱼藻

5、第五章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乔澹人虽半眯着眼仍觉得太阳耀的厉害，奈何身边没带折扇，只得张了手遮在眉上，远远看见五味居的粗布招子，脚步一紧，正欲转过街口，不想迎上一股呼啸劲风，心里有些愠怒，张口欲呵斥，那匹青花马早在丈外，马后一阵黄尘，只远远看见马上一个身量未足的藏青色影子，因想少年人难免轻狂些，如今又走得远了，也就罢了。不过几步，进得五味居来，恰被郭掌柜一张红扑扑的大笑脸挡住视野，心下一宽，也不再计较前事，上楼拣了个临湖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半启轩窗，看湖上采荇的女孩子们撩水为戏，其中一个不知为什么缘故，竟叫三四个女孩子围攻，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一处干的，一个人在午后的阳光下竟是水珠儿似的清亮，乔澹人正得趣儿，听有人唤他，转头看时，仍觉得满眼碎金，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子，面如皓月，穿了绛红色的长衫，罩了件米白短褂，等视野渐渐清楚了，才认出是惜红阁阁主柳玲珑，不禁莞尔：“偏你爱玩儿这些花样。”
　　柳玲珑也不等他请，自己先坐下了，又从贴身的锦囊里取了只翠色的杯子，夺过乔澹人手中的酒壶自斟自饮起来，一时已喝了三杯。
　　乔澹人轻轻接过壶，又帮她斟了个满杯，方给自己续了杯，和柳玲珑空中遥遥一对，各自饮了。柳玲珑这才开口道：“你这张狗嘴怎么总来没好话。”
　　乔澹人静静抿着酒，却是一言不发。
　　柳玲珑似有些恼，又灌了两杯，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尖声道：“既不愿意理我，何必耽误我的好梦。”
　　乔澹人轻轻放下杯，不知可否地笑了笑，方悠悠答道：“既没工夫睡，怎么知道是好梦还是噩梦呢？”
　　柳玲珑听了这话，一时气结，险被才饮得一口酒呛到，抚着胸压了阵才勉强接口：“定是我前世对不住你，今生叫你这么欺负。”
　　乔澹人听语气不对，才不敢再逗她，仍是往日那幅神情，缓缓道；“昨儿夜里周佩儒不知是什么事儿吃了许多酒，我只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玲珑一听之下，不禁得意，有意要逗他，敛容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原来是这件。我且问你，眼下是什么时候？”
　　乔澹人一时猜不透怎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老实答道：“才交夏。”
　　“这就是了。”
　　“怎说？”乔澹人仍是一脸迷茫。
　　这次轮到柳玲珑笑了，只听她道：“我说你怎么笨起来连牛都不如。”说着，竟重重叹口气，好像无限惋惜的样子，见乔澹人仍是一点反应也无，只好又道：“枉你二十一史读得烂熟，诗词也太差了些，怎么连芙蓉楼的事儿都不记得了。”说着又叹息一回，执了壶慢慢斟酒，仿佛等着他恍然大悟。
　　乔澹人听说是王江宁的芙蓉楼，又见柳玲珑有意慢慢斟酒，心下顿时明白了，却见柳玲珑默不作声，先前有些红肿得眼睛又聚了些潮气，知是被江宁、芙蓉这些字触动心事，换了口气问道：“昨儿又不得睡了？”
　　柳玲珑不想被他瞧出来了，浅浅一笑：“这两年越发精神短了，偏又睡不实，只怕阁里的姑娘有一天是护不住了。”
　　乔澹人眯了眼，微微摇头。
　　柳玲珑看见，扯了扯嘴角，“我知道……”饮了口酒，“可若不是实在走不开，我岂有不愿回常熟养身惜福的，怎奈他们……”顿了半晌只等得一杯酒，转而问：“你可见到我家的书了？”
　　乔澹人知她一生以此为恨，虽在周佩儒那儿见了，却深知凭柳玲珑一己之力断难重修国史，一则成见太深，二则精神不济，虽心疼不愿说出真相，话到嘴边还是吐露了实情：“见到了。”略一沉吟，又道：“虽是断简残篇，周佩儒却很看重，没放在书房里。”
　　柳玲珑闻言喜忧掺半，神色颇为凄凉，“若他能叫这部书重见天日，也不枉爹娘一生心血。”说起他娘，柳玲珑原本微红的眼竟变成通红，朦胧中见乔澹人虽神色如常，右手却探进袖子里，忙掏了自己的帕子出来拭眼睛。
　　乔澹人的手在袖中一顿，又伸出来，执壶欲替柳玲珑添杯酒，一握之下知酒壶已空，将自己的折了小半杯与她。
　　柳玲珑心中一暖，端了杯与他一对，饮罢也转脸看像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