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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大昭兴和三十年冬,华城傍晚下着漫天的大雪,店铺因着没什么客人而早早关店,暗巷里的乞丐也都为了避雪而纷纷躲到了别处,人称比京城要热闹繁华的华城,此刻竟是没有一人在街上。

      红色的羽绒布靴,深陷白雪之中,一步步,在这布满了厚雪的空街道上,踏出一路的踪迹。

      四尺半的身长、纤细的身形,厚重的绒毛赤氅虚披在肩上,白皙小手握着刀柄,拖着近七尺高的炎红巨刀,道上除去脚步痕迹,还有一路刀痕。

      走到半途,她伸手将赤氅宽帽取下,突地一阵刺骨冷风袭来,她闭上双眼等待冷风过境,待到街道恢复平静,才又缓缓睁开双眼,卷翘的睫毛结了薄薄层冰。

      恰巧有户人家的丫头,将大门打了开,借着月色才瞧清那站在漫天大雪中人的样貌。

      不过及肩、披散繁乱的墨发下,少女有一张稚嫩脸蛋,锐利不合年龄的眼神,两道剑眉之下,瞳孔是冷若冰窟的寒色,浓而密的睫毛、高立坚挺的鼻,还有一对极致鲜红的薄唇。

      丫头瞧着不过十四、五的年岁,手扶着大门、小嘴微张,看呆了以至于忘了害怕。

      少女不予理会,大雪下环顾四周后收回视线,瞧着迷蒙不清的弯月,一声轻叹"阿竹,妳說...这大雪要下到何时?"

      身后那比她高了些许的姑娘抿嘴,一身暗紫色劲装,身后背着通体墨黑长刀,沉默上前,轻轻替少女拢紧了衣物。

      兴和三十一年,乃大昭史上战事频发的一年,蛮族来犯、更有后燕扰境,接连着新梁也跟着想来分一杯羹。

      这仗从三十年初打到三十一年末,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大昭近几年国库丰盈、良将精兵人才济济,上头更有明君坐镇,即便如此,仗打到现在也略显颓势,十一月末败了两仗,使人心惶惶、惴惴难安。

      然在半月前,勇猛非常又节节败退大昭南境□□军的新梁,突然俸上万银千两、千匹烈马,举着白旗求和,此事仍不比那为国人啧啧称道,近来在民间流传正盛的传奇故事来的沸扬。

      人人都说,在大昭将败的战场上,总会有个身影横空出现,那人有对冰冷似霜的寒眸、握着浑身血色、有七呎长、一呎宽的巨型大刀,将敌人打退后消失无踪。

      渐渐的传闻越传越夸张,甚至在人的口中成了修罗般的英雄。

      "赤红身影伫立于沙场中央,双脚踏入血泊、不顾血色蔓延裤角,手持血色巨刀插入地面,顿时天崩地裂般地晃动,见过此人的败将,都将无法忘却那双令人如坠冰窟的寒色冷眸,人称赤血修罗。"

      说书人口中都换上了这个故事,喝茶客津津乐道的也是这段战场神话。

      年节过了大半,战争才渐渐到了结尾,大昭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佳绩,面对三方势力大获全胜,在战争历史上画下了完美的句点,而那位战场上朦胧的传奇,也理所当然地消失在人们的口中。

      大昭兴和三十五年春,朴安城南街,无名府邸,六合院内。

      "主子,丐子那边来消息了,说在伏龙。"蓝白布衣的少女恭敬的站在床榻边上,边说着边伸手掀开了芙蓉纹床帐,拿了条红绳将床帐系好,动手将薰香点上,又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后,转身却见床上仍不见动静。

      少女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伸手轻扯被子"主人,清宇阁主在厅室等着妳呢。"

      被子被扯开,先露出来的是一双娇嫩如玉的腿足,床帐里迅速伸手扯住要被拉开的被子,那只手很美,纤细修长、指节分明。

      听见清宇阁主时,那小腿明显动了一下,但也只限于动了一下,然后又没反应了。

      少女啧了一声,显然是失了耐性,她双手一插腰、手中被子一扔,也不和床上赖床的人抢被子,示威一般地对着帐里人喊道"再不起,饭后芙蓉糕没了!"

      这下子床上的人马上把被子一掀,面容还未显,声先到"妳这是对主人说话的态度吗?"

      嗓音清冷,却带着少女独有的软濡,然而这话听到离竹耳中却毫无威严,离竹哼哼两声道"说没有就没有!"

      口头上气势十足的离竹边说着,边弯身接过那双要碰地的赤足,拿过一旁的赤红绒毛短靴替她套上,握过撑在床沿的手,将人从床榻内带了出来。

      少女瞧着仅仅二八的年华,有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几根发丝垂在少女脸侧与她赛雪肌肤相映,露出的三指半宽额头饱满,眉骨略有些突出,两道剑眉修长而锐利,那浓而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瓣般邃蓝瞳眸,似带着笑又掺着冷,挺立鼻子下血红的薄唇扬着愉悦的弧度。

      不同于东洋人的长相,少女的模样似极了那骑着骆驼踏遍沙漠的异国商人。

      "我这不是起了嘛?别再扣芙蓉糕了,天天扣,妳瞅瞅我都瘦了。"哀怨的皱起眉头、鼓起腮帮子,语气带着撒娇味道。

      "正餐不好好吃,就盼着肚子能多装几笼芙蓉糕,能瘦?哪瘦了指我看看?"少女实在指不出自己哪瘦了,不高兴的哼哼两声"榭树呢?"

      "在厅堂候着呢。"少女点点头,在离竹的伺候下洗漱、更衣,最后走向厅堂。

      在一路的长廊上,还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说着离竹若又扣她的糕,那该是何其残忍的女魔头才干得出来的事。

      "阿竹我和妳說呀,人这一生若少了甜糕,那、"话才说一半,语重心长的下一瞬就被人截去话头。

      "能让本阁主在妳这破屋子等上一个时辰的人,怕也只妳一人了,离尘。"男子声音清朗,语调虽有些不满,但那张俊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显露。

      被称为离尘的少女缓步而来,刚才又悲又痛的表情消失无踪,换上满脸不在意,回道"没让你等,若等不及大可先走一步,本门主不拦你。"

      离尘一身深红素面长袍,穿的简单随意,慵懒地坐在厅堂主位上,悠悠地瞥了眼榭数。

      这话说的,榭树嘴角一抽,还是忍了下来"妳要去伏龙城?"离竹替离尘倒了杯茶,离尘泯了一口后道"谁与你说的?"

      "谁与我说的可重要?妳、...这般不顾一切,可又是为那什么乐姑娘?"离尘拿着茶杯的手不可查的一晃,神色晦暗不明,对榭树的问话不置一词。

      "我知妳急,可、"离尘没让他把话说完,手一抬阻了他的话头后起身。

      "知我莫若君,多说何益?"离尘丢了句话便翩翩离去,离竹也安静地跟了上去,徒留榭树一人在原地干生气。

      书房里,离尘书书写写一阵子才放下笔,将书信整好后递给了离竹"必须将此信交到本人手里。"离竹接过信,认真地将书信收到了怀里后点点头。

      "另外传信让丐子他们少在我背后给榭树通风报信,阿珞那儿更不许搅扰,听见没有?"

      离竹叹口气"是。"

      "我传信这些天,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吩咐王姨给妳熬的人参鸡汤要喝、甜糕少吃些小心坏牙,还有、"离竹有些不安地说道,离尘抬手捂住她的嘴"行了行了,妳再说下去,天色暗了都说不完。"

      离竹无奈又多说了几句,尔后身形一恍,就消失无踪。

      离尘随手拈了一块糕往嘴里放,看着窗外精神高挂的太阳,思绪被拉回了六年前,她十岁那年。

      那时,她才刚重生。

      前世她是异国商人之女,生于战乱纷飞的时代、意外总使人措手不及。

      一夜之间孤苦无依的她先是受人领养、丧亲之痛还未愈合,村里恰巧路过了她前世的师父,因着天资奇佳、根骨极好,是修真的好料子而被带回天宇宗,本该平凡一生的命,倾刻天翻地覆,再来便遇见了她。

      两人初见,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那日气候悠悠、微风清爽。

      在她意气风发、青春正茂的年纪,从小就因着天赋被师父娇宠,提位为天机七子不说,更得了诸多他人羡慕不来的好处,心性骄傲自负养成便再难改,一次下山游历,路过了青平镇。

      人来人往的街上,正惬意的逛街、左看右看目不暇给之时,侧腰钱袋便被人一扯,捉住那小窃贼手时,对上了目光。

      还记得那时小她六岁,只有九岁年纪的柳常乐,一身脏乱不堪、臭气难闻,明明是蓬头垢面、脸黄肌瘦的模样,一双水眸却毫不受尘染、干净而灵动,似是被什么晃了心神,当下就说了"妳可愿跟我走?"

      她大摇大摆地把人带回宗内,过了几个月的小日子,她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几乎是把柳常乐当成宝贝看待的。

      又是喂饭、替她穿衣,教她用筷、写字,每晚抱着她入睡,几乎当成了亲妹妹在疼。

      灵根测试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连她都不敢确定,心底的烦乱是否称为忌妒,当时只是一心的被愤怒迷乱了心智,从一开始的捣乱、制造误会,到后头越加过分,可她怎么也挡不住心底的魔瘴,最后更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与魔门勾结,修行鬼术,意图赶在天道大赛之前,将柳常乐的修为毁于一旦,让她丢尽颜面,被逐出师门。

      可到了最后,她咎由自取,遭人拆穿、种种恶迹败露无遗,仓皇逃窜、整到最终,竟是她丢进颜面、无处可归。

      "啪!"一声响亮巴掌,柳常乐右颊立刻就浮起鲜明的五指掌印,离尘却毫无愧疚之心。

      "不是想装好人么?装呀,妳继续装呀!柳常乐我告诉妳!我离尘便是死也不要妳帮!滚!"本该是天姿卓绝的脸孔此刻却比魔族鬼怪要来的丑恶无比,离尘杀红了眼的挥舞着手中的赤凤,恨自己怎么也碰不到柳常乐一根发丝。

      "师姐息怒,天宇宗的人就要来了,此处不可久待。"柳常乐边闪着离尘的刀,边开口劝道,脸上没有丝毫气愤。

      "我不是妳师姐!我是死是活与妳无关!滚!"离尘歇斯底里的行径让柳常乐无奈,她手一挥甩出了冰鸟,数支冰鸟飞过咬住了离尘的赤凤,柳常乐杏眸带丝凄苦。

      "师姐和我走罢,误会总能解开,现下保全性命才是紧要。"柳常乐问道。

      "误会?"离尘扬唇冷笑,那抹笑在她脸上却又添了一分妖异,柳常乐神色痴迷而绝望,她只能装作没看见"妳是真傻呢还是演技太好?要都是误会我能有一身的魔气?要都是误会,那简子上的鬼术能在我的房里?柳常乐妳可别忘了,我现下可是元婴修士,他人轻易陷害不得!"

      柳常人上前一步想再说些什么来劝解,离尘开口赶她"妳少假清高了,就算我猜不出妳此刻前来的意图,也难保妳有他意,我是不可能跟妳走的!滚!"

      正道修士所修习的术法是循序渐进的,鬼术属魔门术法,还是禁术之一,修习后修为突飞猛进、更胜者可半步化神,不过那都是传说,离尘亲身试验后,修为虽有长进,离化神却仍有千里之遥,元婴后期大圆满的境界诱人非常,但她此刻五脏肺腑早被魔气侵蚀,时日无多。

      她是个将死之人,肉身无法支撑,修为再满都是白费,然而她能够逃过追杀,全是因为眼前这个死缠烂打的女人。

      骂不走、赶不跑,无论话说得如何难以入耳,柳常乐依旧会为她挡下那些飞来的刀剑法术。

      她忘了那抹消失太久的良善是何时出现的,明知道就这么让柳常乐做自己的盾牌,或许她能有一线生机,明知道把她卷进来,当初的计画也算得上成功,她会身败名裂、她会成众矢之的,会同她一般,遭尽唾弃。

      可紧要关头,犹豫萦绕于心,最后时刻,只求一死,盼她能离自己越远越好。

      若要问为什么,她也只能在每日夜晚小憩之时苦笑答应,谁让我总想起儿时喂她食甜糕时,喊着还要的甜嗓呢。

      她年二十七,当年才十五,事隔整整十二年,即便每每事败后,怒不可遏的当下,还总会想起当年往往。

      想起她明月般弯的眉、滢滢水润的眸,吹弹可破的脸,又暖又暖的小手,步步向自己踏来的短腿,两人不过十五岁和九岁年纪,不过三个月的共处,却叫她无法把柳常乐从心里摘去。

      "是吗?"柳常乐轻声反问,那双美眸真挚的一如当年刚入天宇宗门成为离尘师妹,喊她做师姐时。

      离尘记不清当初是怎么恨上她的,她把所有的阴狠都用在了柳常乐身上,即便这傻子仍不改的一声声叫着她师姐。

      "师姐,在妳把我带进天宇宗的那天,我的命就是妳的了。"

      "若妳不肯和我走,执意求死,常乐又怎能厚颜无耻的苟活。"

      "师姐,当年寒竹林下的拉勾,妳可曾忘?"

      她怎么会忘?

      "乐儿和我说好了,以后做我的道侣,我俩好好修行,一起闯荡天下!"

      "好!"

      她们那时才多大?没经过情事、又长期关在宗门里不问世事,哪里知道道侣的含意?

      ──只知道那是一辈子,就如拉勾一般,上吊了、一百年也不许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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