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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谈无欲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在那人心中,自己是特别的。
      半斗坪数百年同修的时光,虽然总有争端,但磨合出俩人在武艺或是处事方式上的心有灵犀,自当是后来人无论如何也及不上的。至于相交多年对方从未改变过的藏话藏招藏心思,谈无欲也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不过是对事不对人,那人作风一贯如此,性格使然而已。
      后来看久了那人对待叶小钗一页书等人坦诚相待的态度,他愈发怀疑,自己是否自视甚高了。他自以为对那人了如指掌,却渐渐发现自己熟知的不过是那人深沉心机中刻意展露出的冰山一角。可笑的是,涉足江湖越深,他越猜不透那人心思,而那人却无论何时都能将他的一切看得透彻万分。
      那时他虽然仍然和那人一黑一白配合无间,将不可一世的欧阳世家一步步诱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心中芥蒂,却是有了发端。加之一次他无意间听得旁人向那人抱怨,说他行事过于冷酷无情,虽是假意相争,有时竟至立场难辨,若是有朝一日被策反怕也是理所当然,让他在布局中占如此重要的地位风险是否太大。
      他以为那人会为他辩解几句,例如我与谈无欲自小相交此人品行再清楚不过断然不会如此之类的。然而他沉默了片刻,回答的却是,谈无欲纵然作风令人不喜,与我武学配合最甚,选他较为稳妥。
      他没说相信他。
      谈无欲不知道那时那人的话究竟是虚与委蛇还是实情相告。但他已经意识到,他于那人而言的确是特别的,就好像一把特别顺手的神兵利器,毕竟能和他战斗时如此默契无间将明圣剑法发挥出最大威力的,只有他一个,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然则有朝一日钝了折了,或是更合那人心意的出现了,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和所有他和那人所设之局中的弃子如出一辙。对一个重视的人,那人必然肯于危难中舍命相救,而对于一个利用工具,他不会留情。
      谈无欲一向以为自己目标专一很沉得住气,是难以为旁人所影响的。然而这个发现却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成了他的魔障,在之后的对峙中,他越是在意那人对他态度的变化,就越是壮大。到他发觉之时,早已无法摆脱,只能任由那肆虐的心魔,将徘徊于光暗边缘的他,完全拽入黑暗之中。
      再之后听闻那人认为崎路人比他更值得合作的言论时,谈无欲已经和他彻底走上背离的道路,心想果然当初所料不假。他只拿他当工具操纵,他偏要让他知道,他谈无欲,从来不是肯屈居他人之下的主儿,他要他后悔。
      倒戈后刀剑相向之时,那人曾经问过谈无欲,为什么背离他们的计划。
      那明明是你一个人的计划,我不过也是身在算计之中,谈何背离。谈无欲内心冷笑,口头却冷漠的回答道,再忠实的狗都有反咬主人一口的时候,何况你我,混迹江湖多年,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我从未将你当成工具。那人回道,我只是不明白,究竟是近墨者黑,还是另有原因。
      素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像你清香白莲一样,出淤泥而不染。谈无欲冷笑出声,我说过,我们之间非友即敌,既然我们越来越难以认同对方的理念,朋友是做不成了。况且与你合谋者众多,能与你抗衡者却是少之又少,如此看来,做你的敌人,要比做你的朋友有趣得多。
      他以为那人会继续追问下去,但那人没有。他们最后的默契止于同时翻脸,先前种种合作仿佛都不曾存在过。与那人为敌的日子说不上多有趣,但却有足够艰难甚至悲惨。虽然童年时那人便展露超出他的非凡天资,但谈无欲始终觉得,自己虽然不能立刻占上风,和他势均力敌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他再次高估了自己。虽然他也将那人折磨的够呛,却终究抵不过那人如有神助的计谋,节节败退。至此,他才真正开始明白,那人真正的实力,早已到强了他难以企及的地步。越是意识到这点,他越是激愤难平,他恨自己竟然从未不曾察觉,他恨那人说好与他各执文武半边天,却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那段岁月,无疑是谈无欲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时光。如坠无垠地狱,意识难辨清明,五感变得模糊暧昧,只有斥责谩骂声在脑海中盘旋回荡,他握着剑在万古黑暗中艰难跋涉,拔剑斩向声音的来源,那些质疑却始终不绝于耳,令他几欲发疯。直到号昆仑的出现,才给绝望中挣扎的他带来一丝救赎的光明。他教他放下手中的剑面对心中的执念,他教他重建自己崩溃的世界,教他何为真正的脱俗还真。
      “那么如今,汝心中的业障,可否已经消除?”
      酒过三巡,龙宿丝毫不显醉意,一双明眸愈发明亮,他摩挲着夜光杯上的龙纹,随口问道。
      自重出江湖后,谈无欲忙于为武林奔走,酒也不常喝,酒量大约是退步了,此时倒有了几分醉意。“无论消除与否,只要我不再执念,它便再不能左右我半分。”他举杯再饮,并没有正面回答龙宿的问题。
      “然而正是执念,才最难解。明明害人不浅,世人却总是难以放下。”
      一念执着,一念成魔。谈无欲闻言哑然失笑,却被酒呛得猛然咳嗽起来。龙宿提供的酒虽然味香醇美,入口却是十分劲道,他咳得几乎要流下泪来。许是酒力发作,他的视线忽然如隔烟雾般朦胧起来,起身走来为他拍背顺气的紫色身影,恍惚之中竟变成另一个他所熟悉的人。他怔怔的看着那人靠近,平日总带着几分疏离的温润面孔此时却有着他少见的真切温柔。
      伸手抓住那人垂落眼前的衣袖,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盯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半晌,一颗心却是渐渐沉了下去。的确一模一样,可又全然不像。那人不可能对他露出这样坦诚的表情。
      他掷了手中的酒杯,冷静的将手覆上自己的双眼。魔障既生,不闻不见,心念便不能为之所动。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于事无补。”
      他听见那人轻声叹息,似是怜悯,亦有感慨。“最怕看见的,却是最想看见的,可悲。”一只手覆上了他遮与眼前的手掌,一点点挪开。当那张熟悉的面孔与他四目相对时,他在他透亮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一个分明满脸痴念的自己,一个他所痛恨的的自己。
      “既然执念不可放下,那就放任它吧。”那人的声音如隔云端般飘渺恍惚,入耳却是致幻的迷药般蛊惑人心,“人生许多风流,何必耽于自扰?执念难灭,世上却有许多种方法,消磨之,排遣之……”
      谈无欲忽的再次收拢了松开的手指,好似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将掌中的衣袖攥紧。“如此……”眼中所见的仍然是那张不该出现的面容,他咬咬牙,继续说道,“还望赐教。”
      面前的人忽的笑了。谈无欲觉得那笑容仿佛烈焰灼的他眼皮生疼,于是在那张脸愈发凑近时,他颤抖着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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