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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番外:新年快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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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年中的时候,宋子白他爸一大把年纪啃羊排磕碎了牙齿,要重新拔了做烤瓷牙。宋子白回家住了小半个月,他爸天天念叨着要找小尹喝酒。尹瀚提着一只黄鹅一条罗非鱼过去淮海西路那天,天正下暴雨,老路黄土泥泞,一踩一个水坑,特狼狈过去的。
进房门以后,宋子白他妈在织毛衣,土黄色那种粗针套头,非要拽尹瀚过去试,不容反抗。那时候,宋子白一个身材样貌姣好的大影帝正穿着同样巨丑的土红色套头毛衣,窝在厨房里给他爸削鸭梨。
宋子白他妈照着尹瀚的身材画了一会儿尺寸,白色粉笔灰散了尹瀚一身,尹瀚擦都不敢擦。
宋子白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啪一下拍他背上,两人在家里腻歪惯了,宋子白非常顺手就把尹瀚身上的灰拍了。
宋子白他妈抬了抬眼,讲:“宋子白,又不穿袜子穿拖鞋。”
宋子白还嘴道:“尹瀚还没穿秋裤呢!”
尹瀚心中一惊,感觉一阵悚然,立刻答道:“我穿了!”
那时候尹瀚刚当众和宋子白私奔,娱乐圈风评极差,刚出柜毕竟风口浪尖,议论风潮一波又一波。尹瀚面对宋子白他妈不自觉要矮上三分气焰,有点害怕。他妈妈笑眯眯看他,尹瀚立刻感觉自己被一眼看穿到底。
在宋子白没看到的时候,他妈妈突然开口说,“刚洗你那湿裤子的时候,这个落口袋了。”
她茶几上摸了一下,递尹瀚手里了。他定睛一看,一个暗黑色的铁线圈子,尹瀚吓得几乎心跳骤停。颤悠悠地伸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两人一阵尴尬的沉默。
宋子白妈妈问:“藏着干嘛?”
尹瀚不敢答。
宋子白回淮海西路也从来不戴那玩意儿,尹瀚一般进屋时就顺手摘了。
他坐在客厅里,空调温度打得很高,屋里暖得让人脚趾发麻。宋子白妈妈狡黠地笑了笑,说:“其实几年前就知道你们买了这个了,他爸还问我你们干嘛不戴。”
尹瀚心头泛起汹涌的伤感。
他妈的声音很轻,没让宋子白听见:“我说,品味那么烂,一看就是宋子白挑的。”
尹瀚的眼睛有点热,低下头。他说:“谢谢阿姨。”
他妈妈说道:“以后戴着吧。”
尹瀚手有点抖,接了过来,紧张到半天没有能穿进手指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就差没大喊一声抱住喊妈妈。就在这种令人动容的气氛里,宋子白他妈妈突然话锋一转讲:“我记得以前让你们小心别砸了碗,你们倒好,连锅都一起砸了。”她织着毛衣,绕着毛线,看了尹瀚一眼。是五岁以前出门捣泥巴糊人车门被抓时的那种。
尹瀚有点尴尬,十年前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只好说:“啊,那哪能办。”宋子白那小王八蛋天天用上海话和他妈拌嘴,尹瀚一紧张容易口舌打结,不自觉脱口而出。
这恬不知耻毫无悔改的回答,给宋子白他妈一巴掌拍他脑袋门上,“办你个头,我就想揍你们这对小兔崽子。”
在尹瀚被痛殴的过程中,宋子白那傻逼还在那儿穷喊:“妈,之前那炖锅呢?”
他妈翻了个白眼讲:“丢了。”
宋子白冒了个头:“啥?”
尹瀚捂着脑袋,忍痛讲:“我丢的,我给你买去。”
很多年以前,宋子白信誓旦旦要骑车穿越无人区,到了戈壁滩边上没开进去,而是在德令哈的一个小招待所吐了三天三夜。那时候尹瀚在他旁边翻白眼,望着窗外北风卷地狂沙千里,从天黑盯到天明没盯出朵儿花来。他问,“宋子白你是个傻逼吗,早说要刨沙子,我带你到隔壁体育大学把那沙坑刨囫囵了不就完了,搁这瞎折腾。”宋子白讲你放屁,不懂欣赏自然的神力。他虚弱的把脸蒙进被子里,再也不理尹瀚。
后来他俩开飞机那天,折折腾腾驶过古老的澳大利亚北领平原,出大事,迫降到了乌鲁鲁。三更流浪天,两人站在满目荒凉的红色砂岩上,四边是缄默夜色,到处是深不见底的坑洼。
尹瀚感慨讲:“来看鸵鸟的,结果月球表面一日游。”
宋子白同意点头:“我像阿波罗,登月第一人。”
尹瀚不乐意了,“我呢?”
他哈哈大笑:“阿波罗夫人。”
尹瀚揪着他衣领一口咬住他嘴唇,吻到这傻逼再也踹不来一□□气,四肢挣扎,像摁住了肚子的小奶猫似的刨爪子,用手指给尹瀚脖子上抓几道印子。尹瀚定睛一看,划出伤口的是一个铁线圈子,明目张胆地戴在宋子白手指根上,大大咧咧,冠冕堂皇,真是前所未有。
远天红霞浮出,眼看蛮荒的卡塔楚塔一点点亮起,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只有红光,仿佛野火一样映亮了他的眼睛。是此生难得。
求婚是宋子白起的头。他在拍《神奇侠侣2》的那年,下了片场以后去了趟徐家汇六百,在一堆金银商铺里挑了家价格最便宜的。徐家汇六百四年前就关门了,所以他俩发现戒指是镀金的时候,那家铺子都不知道在哪了,落花流水,都一路西去。
其实更早之前,尹瀚就没心没肺的干了。
他们两人抱着乐事薯片看电影。那一年《2046》上映,两人尚还不熟,宋子白在尹瀚身边沉默地掉眼泪,哭得没让任何人看见,只有尹瀚的袖子湿了。一盒薯片很快见了底,尹瀚在薯片盒里摸到了宋子白的手,同时还有盒子里送的一塑料袋子。
里面有一个特别中二的奥特曼戒指,跟小浣熊里攒水浒卡差不多,丑得别具一格。
周慕云的指尖滑过玻璃上王靖雯的倒影,在这场女角色永远不会知道偷偷发生过的抚摸时,尹瀚突然在薯片盒里抓住了宋子白的手。
两人年轻而温热的皮肤靠了靠,紧抓着的手指缠在一起,尹瀚把那个奥特曼戒指戴在了宋子白手上。宋子白的忧郁情绪被打断了,吓了一跳,问他:“干嘛?”
尹瀚恬不知耻地说:“你哭起来好丑。”就跟小学三年级扯前座的小女孩马尾辫似的。
宋子白憋红了脸,说:“滚。”
后来尹瀚这个蠢蛋因为耍帅在空中玩后滚翻,用直升机的那种,结果被迫掉在乌鲁鲁的岩石上。宋子白惊魂未定地瘫在日落后的滚烫红色岩石上,气得要闹分手,闹完分手要离婚,用上海话骂街。
尹瀚昂着脖子不承认,装逼,眼睛要翻到天上去。
宋子白恼火地讲:“故意的吧,不承认吧,肯定是故意的。”
尹瀚挂不住面子,说:“你咋天天吵架。”
宋子白一下子就跳起来,两人吵架吵了十几年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没玩没了了。“我天天吵架,讲理好吧,你不是也天天只晓得骂山门!”
尹瀚听完软绵绵的上海话,绸缎似的,唇舌夹缠不清,忍不住笑了,问道:“骂山门是什么意思?”连话都忘记吵了。
宋子白气到变形,不理他。
尹瀚见撩拨失败,转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夕阳余晖下,宋子白一张脸白皙透亮,眼睛都气红了,刚刚宋子白吓得不轻,一身狼狈。尹瀚伸出手,悄悄去擦宋子白脸上的灰。
宋子白避了一下,怒道:“不要动手脚好吧。山门紧闭,与世无争的,你不招惹,谁跟你吵架。”
尹瀚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宋子白见他坏笑,有点不解,怒视他。
尹瀚一下子把宋子白抱住了,压低声音问:“你再说说,是哪扇门闭了。”
宋子白猛然回过味来,猛挣开了,气急败坏,字正腔圆地用北京话骂:“臭不要脸!”
后来,在乌鲁鲁的星空下,尹瀚想了想,说:“你恐高,我知道啊,掉了威亚以后不就落了这毛病吗,我不是想吗,你一害怕,不就扑我身上了,黏着我抱你,挺美的。”尹瀚一脸认真。宋子白一脸茫然。
当年尹瀚不懂强撩的时候,也曾把宋子白的开水瓶扔了,每天等他渴死了才给他倒杯水,说是借的。他以为这么些年他已经改了。
结果原来改不了。
风景慢,时间也慢,一觉咽过十五年。详详细细,等于乱梦堆叠。
2017年的最后一天,尹瀚和当红小生柯黎争风吃醋,在《一个大饼》发布会上被柯小狼狗一拳正中鼻头,回家跟宋子白吵嚷着说要打疫苗。“我被疯狗咬了。”
刚和影评人撕完逼,面对媒体刁难一整天,今天的宋导也很想退出娱乐圈。心情正很坏,焦头烂额,宋子白没空搭理他。
尹瀚赖他身边不走了,扑在他身上喊:“被咬了会死的!”
宋子白被他吵的不行,嘟囔道:“你特么天天咬我,我也没打过针啊。”
尹瀚继续闹他,不让他睡觉:“我啥时候咬过你,你说,啥时候,天天说事。”
宋子白被闹的不可开交,困得要死,死活不给闭眼,只好啪叽一口亲尹瀚鼻子上了,敷衍的讲:“好了,疫苗打完了,死不成。”他说完抓住被子蒙了头,大咧咧入睡了。
被亲愣了,老尹顿了几秒,傲娇地哼哼了两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头,也亲了老宋一下,这一下印在嘴唇上,那个傻逼已经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尹瀚哼唧了两声,夜里,颇为嫌弃的讲:“死了也不让你当风流寡妇,哼。”
在安静的空气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在客厅里荡出一阵悠扬的回音。尹瀚转头看了一眼夜色,窗外灯火通明,上海的风里就带着光,夜晚也到处是人的面孔,一阵风是一阵人声。
灯光照进窗内,照得宋子白的脸一片光亮的雪白,安静地睡着,一切动静都偃息了,只剩下轻轻的呼吸。随着他的呼吸,宋子白的鬓边散落下几缕白丝,也不知是路灯的反光,还是尹瀚眼花了。
尹瀚默然不语,他俯下身,轻轻地对宋子白说:“新年快乐。”有几分难以自抑的动情。
二十二岁的时候,他们用一场电影后膨化薯片里的塑料戒指结了婚,仿佛这无可避免。
后来又去商场选过一对贵的,铂金的,颇为正式。多年来他们无数次的放弃对方、错失对方、忘记对方,但真相就是这两个自大自私的混蛋从未允许任何人偶然介入到他们之中。即使山川之大,天地之广。
其实在乌鲁鲁的那天,天光不明,风极大。
宋子白和尹瀚在荒漠里流浪了一夜,裹着三层羽绒衣和防风服在石头墩子上看风。看风吹沙漠,十数里都是沙海翻涌,绵延无际的荒野上,走石凌乱的被吹起又落下。尹瀚说:“过来我这儿。”他张开手,朝那边缩成一团的宋子白示意了一下。
宋子白哼了一声说:“我才不傻呢,你那羽绒衣冷得个铁皮似的。”
两人出来时没带帐篷,靠直升机上剩下的救生衣和厚毯子度过了荒漠上零下十几度的寒夜。尹瀚哼了一声:“那还不是你买的,天天败家,买这种中看不中用的。”
“这叫阿美咔叽风,你懂不懂。”宋子白嚷嚷。
尹瀚顿了一秒,领悟了过来,非常生气,讲:“就林擎这丫大傻逼天天洗脑,难怪他穷得要卖□□!”
宋子白呸道:“你不穷吗。”
尹瀚笑:“你也穷呀。”
宋子白踢了他一脚。叫他滚丫蛋。他抬头看天,天地交际处是一条浅淡的红线,在远处是红色的荒野,沙子缭乱地被飞扬起,在沙漠的脉跳之中,天露出将明未明的红光。
宋子白悠然望向极远之处,尹瀚一伸手,把宋子白抱怀里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尽管干,我养你。”
宋子白啐了他一口,笑骂道:“你吃饱了撑的。”想了想又觉得还不满足,又骂了尹瀚一句神经病。
尹瀚不还嘴,把宋子白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肩膀上,不让他跑。“我保证比养大黑养得好。”他颇为拉风的讲。
宋子白一口咬在尹瀚的脖子上,留了一个极深的印子,疼得老尹嗷嗷叫。他缩在尹瀚的怀里,咯咯笑,笑得像个皱了皮的大橘子,两人的呼吸交织在古老荒芜的北领地平原。
宋子白一生进过五次沙漠,每一次都是穷折腾,近乎渴毙,捡垃圾那两回险些栽在路上,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作死。只有一次他看到了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