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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方砚台来来回回研磨着,父亲准备的上好的湖笔仍旧悬在笔架上被阁楼窗外的风吹得摇摇晃晃。每日我都要在这绣阁中待上大半日,习着父亲吩咐下来的诗书。今日父亲就要我作出首诗来感怀秋日之美,我却怎么都无法集中思绪,窗外的蝉鸣扰得我心烦意乱,竟就这么坐着研了大半日的磨。
      “小姐,茶给泡来了,张奶娘刚从集市上回来,我从她那儿拿了几个你最爱的海棠糕来,你作诗半日必是累了,休息会儿吃点茶吧。”紫竹边说边放下茶点,茶盘子还没落稳,她却惊呼道,“小姐,怎么还是白纸?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回来又该责罚你了。”
      “你怎么总是一惊一乍?”我拿起手边的海棠糕吃了起来,许久也不见紫竹皱紧的眉头舒展半分,我不禁笑了,“傻丫头,那好诗总要有感而发才能得,现在天气明明还热着,父亲却让我作首怀秋的诗,委实叫我为难。”
      “只怕老爷并不理会小姐这番强词夺理。前些年老爷虽也严厉,却不似如今。自打夫人去了,老爷对小姐越发严苛了。”
      “我知道,罢了,我这就写了。”
      我的父亲的确严厉,但我依稀记得在我儿时,父亲对我并不是这般的。如今,我虽为女子,父亲却把我当男子一般教育,每日都要检查他布置的功课。邻家的顾小姐与我却是截然相反,她四艺精通,熟读《女诫》。我常常透着窗子见她与丫鬟们在园子里放纸鸢,好生快活有趣。虽然相比做些精巧的女红活计,我也更乐意读书写字一些,但父亲的拘束总是让我有些不舒服,有时我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个不曾及笄的孩子,顾小姐来寻我一道放纸鸢,我也是想去的,却只能望着铺满几案的诗词本子发愁而拒绝。
      傍晚时父亲回了家,他一如往常得关心我的功课情况。我向父亲行了礼,父亲点了点头,却也不同我说旁的话,只是拿起我作的诗看了起来。我观察着父亲的表情,随着他眉头的皱起,我也便知道自己父亲是很不满意我作的诗的。
      “还需多练。”
      “是,父亲。”
      “过几日就是你母亲的忌辰了,你母亲也离开了三年了,这两年父亲以为你会懂事些,看来还是我操之过急了。”
      “是女儿不孝,女儿让父亲操心了。”
      “弈儿,你知道父亲在操心什么吗?还有两年你就……唉,罢了,一会儿我要出去办些事,晚饭你便先用吧。”
      “是,父亲。”
      父亲欲言又止,还有一年,还有一年我便要及笄了,父亲是怕我嫁不出去?不对,若是这样父亲肯定会让我习《女四书》,不可能以男子的教育方式来对我。难道是父亲职务上出了问题?父亲只是个小县令,在这个小地方也不会得罪谁。我推翻了自己所有的猜测,只得等父亲亲自告诉我了。
      母亲的忌辰这天天气甚好,久违的凉风拂过身旁,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秋意。一早我便早起要与父亲去山上祭拜母亲了,父亲这人不喜仪式,每年到了母亲的忌日,也只是简单地带我去母亲的坟前略坐坐。
      “芷儿,我来看你了,今年家中也是平安无事,弈儿很听话,你在那边大可放心。”父亲将手中的香插在母亲的坟前,然后看向我,“弈儿,和你母亲说几句吧。”
      我走到坟前,母亲温柔慈爱的脸浮入脑海,想起往时我总爱赖在母亲的身边,而如今也只能与一块冰冷的墓碑说话了,“母亲,您过得好吗?弈儿又长大一岁了,能穿上以前您为我做的那身衣裳了。父亲一直很关心弈儿,母亲您在那边无需担心什么。”
      父亲一直看着母亲的墓碑,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父亲这样温柔了。我和父亲在母亲的墓前站了一会儿,两人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将要离开前,父亲对我说:“弈儿,我准备过几日,送你去长安的书院学习,那书院的先生是父亲的好友,他德高望重、博学多识,我想,你跟着他研习课业,一定能学有所成。”
      那便是让我离家的意思了,这让我有些难受。
      “女儿知道了。”
      父亲口中的“过几日”很快就过了,明日就要离家,我有些意兴阑珊,无事闲坐着喝茶,紫竹红着双眼睛走进了我的房间。
      “小姐,紫竹有些难过,明天你就要去书院了,小姐一点都不难受吗?”
      “紫竹,我是去求学的,不是父亲赶我走,再说我迟早有一天也会离家,总是难受有什么用?”
      紫竹不说话了,只是眼睛越发红了,我看着她笑道,“莫不是你不乐意和我一起去?那我便去向父亲请求,让你留下来。”
      “小姐!紫竹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小姐总是寻我开心。”
      “那便是了,那快别再这般红着眼睛了,我可不愿意带只兔子去长安。”
      第二天父亲同我一起上路,马车走了一路,百无聊赖之际我掀开帘子看向外面,一片绿意映入眼帘,这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竹子,风吹过竹叶碰撞发出“飒飒”的声音,这地方可是夏季乘凉的好去处,可惜已经入秋,一到晚上只会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小姐,到了。”
      我下了车,书院的匾上写着“墨竹书院”,书院隐没在这片竹林中,的确算得上“没竹”。
      “子鸿,我已恭候多时了。”我闻声看向那朝我们走来的男子,一身素衣,头发用一根竹笄盘着,长相气宇不凡,让人不敢相信他只是位教书先生。
      “弈儿,快见过先生。”
      “苏弈见过先生。”
      “令千金看面相就有才女之气啊。”看面相?这位先生怎么有些江湖道士的感觉。
      “唉,小女哪有什么才女之气,怕是一块朽木。”
      “哈哈,子鸿兄敢把掌上明珠送我这儿,恐怕就已经是一块好玉了。”
      “那就还请子曦兄多加雕琢!”
      父亲离开时叮嘱了我几句,大致是让我好好跟着先生学习,照顾好自己。父亲的车马渐渐离去,我收回目光,环顾着四周的竹林院落,今后便要在此生活了。
      “竹茗,送苏小姐去厢房吧。”
      我向先生作了一揖后便跟着书童离开。
      “苏小姐,先生只是有些事所以不能亲自招待你,请你见谅。”
      “不会,先生有正事忙,我哪敢怪罪。”
      “苏小姐,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在我们这个书院里可自由了,先生也是个随和的人,经常与我们天南地北得聊。”书童转过头对我一笑,“对了,苏小姐,我叫竹茗,先生为我取的。”
      “萝月弄琴松风煮茗,蕉雪悟画竹雨摧诗。竹茗,真是个好名字。”
      “苏小姐,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出自这首诗?”
      “我也是偶然读到过。”先生真是喜欢清净安逸啊。
      竹茗跟我们聊了一路,将我们送入厢房后便离去了,待竹茗刚走远,身旁的紫竹叹了口气,“小姐,那个书童的话有些多。”
      我听后不禁一笑,这个丫头也有嫌别人话多的时候?
      来的路上,看到这书院有许多屋子,这一排厢房都是“梅之间”,我是住在第二间,也不知住在我两侧的是谁?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大概屋内住着的人此刻并不在吧。
      “小姐,这书院可真大,我们一会儿四下走走吧?”
      “好是好,但我们刚来,琐事繁多,万一先生有事找起来,也就不方便了。”正说着,有人敲着房门。
      “谁?”紫竹问道。
      “听闻先生说有新学生来了,我家小姐便想着来拜访苏小姐。”
      紫竹打开门,一位绿衣少女站在门口,我走上前笑道,“谢谢你家小姐挂心,我正想着该怎么去见一见书院内的一众同窗们呢。”
      “苏小姐随我来吧。”少女带领着我们,我看向不远处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些许人,都穿着一致的衣服,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
      “来了!来了!”其中有人看到了我。
      待走到亭中,我还没开口说话,便有一位头戴山茶花簪的少女迎了上来,“前几日就听先生说要来一位小姐姐,我可是期待了好久了,这样一来书院里就又多了一位女孩子了!”
      “长倾,你看你把苏小姐吓到了。”此时说话的公子有着温雅的气质,长相虽不惊艳却给人春风般的舒服,“苏小姐,在下谢沐然。”
      “谢公子好。”
      “我叫许长倾,我叫你苏姐姐好不好?”我笑着看着眼前这位眨着灵动的双眼的小女孩,点了点头。
      “许长倾,你怎么见谁都那么乐呵?跟个小傻子似的。”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玩弄着柳条的公子说了一句。
      “苏姐姐,我跟你说哦,那个人你不用去理他,他这人嘴笨,特别不会说话。”
      “许长倾!你说谁呢!”那位公子俊俏的脸气的通红了起来,这场面实在有趣。
      “好了,好了,子慕,你不要总是和长倾斗嘴了,让苏小姐笑话了。”谢沐然打着圆场。
      “呵呵,不会,我觉得这很有意思,我在家时,家中就我一个孩子,委实冷清,这般热热闹闹才是我喜欢的。”
      听完我这番话,本来生着气的公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向我说道:“苏小姐见笑了,在下公孙慕。”
      我与他们聊了许多,原来书院里算上我只有五位学生,还有一位女学生陪着先生去办事了。大家和我一样,自家父亲与先生是旧识,才把自己送到此处求学的,他们也只比我早来一年,唯独外出的那位女学生,是先生创办书院时就已经在先生身旁的了。谢沐然年龄最长,其次便是那位女学生,我与公孙慕同龄,许长倾最年幼。
      书院是先生所办,先生姓傅,字辰民。书院有三个厢房:松之间、竹之间、梅之间。男子都住竹之间,女子都住梅之间,松之间只有先生一人住。许长倾住在我的左侧,刚才那位绿衣少女也是她的丫鬟。
      “辰时至巳时是礼、数课,未时是书、乐课,这些都是月至金耀日所要上的课,而土耀日是射、御课,这两门课先生说女子可不上。”谢沐然为我解说着,“课程不是都由傅先生所传授,乐课由叶乐师教授,射、御课则是邹先生。”
      “苏姐姐,我同你说,我们的先生可都相当厉害!”
      我到现在还在好奇这个书院,学生都是友人之子,这说明并不对外招生。关于先生的一切倒没人提及过,话语中他们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先生是何许人。
      “父亲,您为何要送我在此求学呢?”虽有满心疑问,但是今后这儿便成了我生活之处,大家也都友好,我抛开疑惑,参与到了他们的谈笑中。
      快到傍晚时分,许长倾还在拉着我到处逛着,许长倾小我一年,性子开朗活泼,“苏姐姐,你以后能和我一起玩吗?”
      “嗯。”
      “太好了!晴姐姐总是在先生身旁忙着,很少得空,谢师兄也总是捧着书,我一个人玩可无趣了。”
      “不是还有公孙慕吗?”
      “我宁愿一个人玩也不找他,明明还比我晚来书院几天,就因为年龄大就总是欺负我。”
      “以后有我陪你,你不用怕无聊。”
      长倾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我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是位黄衣少女。
      “晴姐姐,你回来啦!”原来这位就是那位谢师兄口中的女学生。
      少女慢慢向我们走进,她的容貌我看的更清了:光洁的额下是两道淡淡的柳叶眉,凤眼含着笑意,挺翘的鼻梁,两瓣淡粉薄唇,这些都“画”在粉白的鹅蛋脸上,让我也不禁感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位便是苏小姐了吧,我是陈晴,今日没有招待苏小姐,失礼了。”
      “陈师姐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有事在身,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客人,以后和师姐是同窗,还请多关照。”
      “苏小姐既然唤我一声‘师姐’,以后也就不必拘谨了,不过我还是想听你和长倾一样,叫我'晴姐姐'。”陈晴虽是让我别客气,性子也温顺,可我总感觉她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苏师妹,先生他就在书房,你随我来吧。”
      长倾没有跟随我们,没有她的陪伴,就我和陈晴两人,我们彼此都不熟悉,所以一路上都沉默着,我目光偷偷看向陈晴,她也察觉到了,朝我笑了笑。为什么陈晴给我一种很难靠近的感觉呢?
      “先生,苏师妹到了。”陈晴站在书房门口说了声。
      “进来吧。”
      “师妹,你进去吧,我先失陪了。”
      我一人走进书房,进入屋子我便惊叹了一下,这书屋叫“藏书坊”都不假了,书房周围都是摆满了书的书架。可是先生在哪儿呢?
      “看呆了吗?”先生从一排书架后走了出来。
      “先生,这是我见过最大的书房。”我说出了心中所想,先生听后笑了起来。
      “那以后你会看到更大的。”先生看向我,继续说道,“苏小姐今日可是对书院有所了解了?”
      “是,学生很喜欢墨竹书院,还请先生肯收我这个学生。”
      “你从今天进入书院的那一刻,便是我的学生了。”
      “可是先生还是称学生为‘苏小姐’,学生以为……”
      “哈哈,那为师便叫你‘弈儿’?”
      “是,先生。”
      “弈儿可不像你父亲所说那般沉静,为师倒是觉得弈儿你很机灵。”
      在家中父亲从不肯多与我说几句话,我也不知要怎样和父亲说才合适,可是先生给我的感觉却是柔和的,在先生面前,我仿佛不用多想便可与他交谈。
      “弈儿,既然你已是我学生,那以后便是院中一人,把这儿当自己家,学习上为师也只能做到‘传道授业解惑’,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
      “是,先生,学生自会努力学习。”
      “为师还是可以放心弈儿你的,以后若有什么事也可来找为师,我就在这书房之中。”先生与我说完话便让我退下了,刚出书房我就遇到长倾朝我奔来。
      “苏姐姐,苏姐姐!公孙慕他要欺负我!”我抱住长倾,没有看见公孙慕。
      “切!你怎么那么爱告状。”我朝声音处寻去,看见公孙慕正站在树枝上。
      “谁让你想打我!”
      “谁要打你了!我只是……”
      “唉,你们两个让人操心的,怎么又吵闹了?”先生也听到了两人的吵闹声,走出了书房。
      “先生,是公孙慕先动手的!”
      “我没有!”
      先生头疼的揉了揉脑穴,“好了,好了,今日也不早了,你们两个看在有新学生来了的份上就不要闹了。”
      “嗯。”许长倾点了点头。
      “是,先生。”
      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今后我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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