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瑾玉有个小目标》向曦行

1、第 1 章

　　“且去且去。”冥冥虚空中一声缥缈叹息，降在病儿头顶，却如晴空霹雳般炸开，将离体魂灵尽数劈回肉身。神识堪堪回体，卧床病儿立时感知到的是哀凄凄哭语，哽咽断言，“憨奴。。。憨奴。。。阿娘在这，你睁开眼看看阿娘啊，阿娘求求你。。。”

　　守在床前的贾敏哭肿了一双美目，面色憔悴，强撑孱弱病体声声唤着，誓要将自己的儿子唤回来。她不愿信那些名医们话里话外含糊透露的意思，反把老嬷嬷口里的乡下法门奉若圭臬，道那稚童幼子身娇体弱，三魂七魄不稳，病入膏肓时极易出魂。可人若失了魂，不就是那泥胎金塑的神相，任大师匠人雕得再栩栩如生，论到底终究是死物一个。而这唤魂，旁人是万万做不来的，唯有稚童幼子血脉相亲最最亲近的人才能唤得回。

　　许是乡下法门误打误撞显了灵，抑或列祖列宗保佑，病儿眼皮微抬，缓缓睁开了茫茫然一双眸，孩童清透灵澈的瞳孔里印上人影，未有言说，眼角先滑出晶莹泪滴，让泪眼朦胧的贾敏难以置信，又惊又喜地反应过来后，语无伦次，一边喜极而泣唤自己的宝贝娇儿，“憨奴，憨奴，莫哭，阿娘就在这，”一边又催身边的丫鬟婆子，“快去把那外间候着的大夫请进来。”

　　随大夫一起进来的还有那先前去安抚长女黛玉的林如海，他急步到了床前，见自己唯一的儿子瑾玉果真睁开了眼，不像之前那般闭着眼无知无觉。一时眼眶湿润，显了老父悲戚，很快又掩了过去。他搀过哭软了身子的贾敏，语带宽慰，“醒了便好，醒了便好，瑾玉定是能好起来的。夫人莫再哭了，不若我先扶你到榻上歇会？”

　　贾敏不依，一双眼睛仍紧紧巴在瑾玉脸上，生怕一个错眼，瑾玉便合上眼再不肯看她了。被大夫把着脉的小瑾玉不落泪了，一双水洗过的眸子追着林如海夫妇，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生得玉雪可爱，宛若王母娘娘座下的金童下凡来。因重病久卧，莹白小脸透着病气，瘦脱了肉嘟嘟的婴儿肥，越发凸显出粉雕玉琢的精致五官来，隐约可见日后长开了的绝世容颜。

　　把脉的大夫暗里啧啧称奇，他家世代从医，专精于研习小儿病理，传至他这一辈，不敢说比较先人更上层楼，但那传家本领是实打实学得炉火纯青。这林家小儿早上的脉相还是药石无医，到了绝处。没曾想林夫人哭了这大半天，倒把这死脉哭活了。他心里琢磨一番，堆砌词句，迎上殷殷盼望的林家夫妇，贺道，“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今后好生将养，补回元气，便是大好了。”语罢重写了张方子：桔梗、芍药各一钱，人参、山芝、白术各五分，黄芩、当归、菊花一钱，缩砂上作一服，水二盅，煎至一盅，食后服。

　　听了大夫此言，林家夫妇吊起的心终是稍微放了放。由林如海将那大夫送了出去，贾敏吩咐好丫鬟照方子熬药，另做些易下口的清淡饮食上来，自坐回床头，轻轻将瑾玉揽到怀里，喂了口温温的花琼奶露给瑾玉润润嗓子，方才问道，“憨奴，身上可觉得难受？想吃些什么？”

　　瑾玉窝在贾敏怀里，妈妈身上的香围绕着他，馥郁花香将他与那场阴冷迷梦拉扯开。犹分不清梦里梦外的他先是安抚贾敏，“妈妈，切莫为憨奴哭伤了身子。”闪烁着泪水的眼睛左右张望，寻不见林黛玉的身影，心生怯怯，试探着问，“妈妈，姐姐在哪？”

　　贾敏膝下仅有一儿一女，长女黛玉，年方五岁，与小两岁的弟弟瑾玉素来亲厚，因她生来体弱，伴着贾敏守在瑾玉床前，默默垂泪间哭晕了过去，现下仍未醒来。贾敏分身乏术，只好让黛□□娘小心照看着，听瑾玉提起，忍不住又要落泪，恨自己照顾不好两个宝贝儿女，累他们受病痛磋磨。只含泪道，“你姐姐担心你，哭伤了身子，被你父亲安置休息去了。憨奴若是想姐姐，先自己努力养好身子，再去看姐姐好不好？”

　　瑾玉小声应了，他记着梦里悲痛万分又无可奈何的情境，梦境过分真切竟令他分不清究竟是做了一场梦，抑或真的身死魂不消，观了一场林家生离死别的悲戏。若是后者，稍一思量，喉咙已涌上一股腥甜。瑾玉本就早慧，重病垂危之际经那噩梦一场，愈发神思内敛，百般灵巧藏于心。他往贾敏怀里藏深了些，强咽回喉间血，免惹贾敏焦心。喃喃而语，“妈妈，憨奴想睡一会，等憨奴醒了，我们一家人一起用晚膳可好？”

　　他这病来势汹汹，毫无征兆，病了三五日，头一日还能言语，后几日便是从早到晚地昏睡，呼吸渐弱，不进饮食。如今好不容易想吃东西了，贾敏岂有不应的，奈何一颗慈母心仍悬在半空中，不见着瑾玉大好是放不下的，也不敢再让瑾玉睡死过去，窝在锦被里无知无觉。她忙应了，“好好好，阿娘在这陪着你。过半个时辰就唤你好不好？”

　　说是要睡，其实瑾玉是想入梦。偏生有心想要做成的事向来不尽人愿，合上眼脑海里反复回转的俱是那场噩梦，一幕幕如观大戏，只是那戏台上的不是家养伶人，而是至亲至近的血缘之亲。

　　噩梦开始时，是瑾玉飘飘然浮于云端，未等他惊慌，已有一官服老者将他牵到身前，面容慈蔼，虽从未见过却令瑾玉颇感亲近。老者言道，“我林氏此脉，世袭王侯，虽系钟鼎之家，然居高位不敢忘民忧，既为书香之族，习得经纶尽报帝王家。及到你父，业经五世，为天子手中刃，誓要。。。。。。”

　　老者后言，忆来不清。一梦数十年，梦中种种，一经回顾，仿佛明镜生白雾，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几件生死大事，譬如林家瑾玉，慧极而伤，三岁亡；一载后，林如海之妻贾敏一疾而终；孤女黛玉入贾府，将那眼泪偿尽了不良人，终亡于大观园。此外桩桩件件，是那冰清玉洁各具风采的金钗们被俗人所误，一生不由己。他如透明人旁观全局，无法干预，奈何以身共情，尝尽人世之苦，竟似过了一生。

　　瑾玉两岁识文辨字通理义，此等聪慧乃是世间少有。贾敏怕遭天妒，特意为他取个小名，唤做憨奴，求的是贱名好养活。更不准喜子聪慧的林如海拿诸多课业劳废幼子神思。然瑾玉生来即是书痴，周岁礼上抓的便是笔墨纸砚，专爱品读古书典籍，钻研古人文思巧妙。经此一梦，幸得一分通透。他知典故曾有卢生黄粱一梦，亦研读过庄生晓梦。梦境与现实孰真孰假，他且暂时不较这个真，只待贾敏唤他一声憨奴，一家四口用餐饭。

作者有话说

　　字斟句酌地终于开文了，希望看文的小天使们喜欢，留言是最最好啦！